第23章 雙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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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蘇的降生,如同冬日裏的一抹暖陽,短暫地驅散了阿阮心頭的些許陰霾。那紅衣報恩的故事雖未大肆宣揚,但阿秀母女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祥和氣息,以及阿秀肉眼可見變得紅潤健康的麵色,還是讓鄰裏嘖嘖稱奇,連帶著對阿阮這位“邪門”穩婆,也少了幾分畏懼,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然而,這短暫的平靜,很快便被一陣急促而帶著蠻橫意味的敲門聲打破。
    來的是城東李家的管家,一個穿著體麵卻滿臉焦躁的中年男人。他不像趙府管家那般恭敬,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阮穩婆?快隨我走一趟!我家夫人要生了,是雙生子!”
    雙生子?阿阮心中微微一動。在這年月,雙生子本是添丁之喜,但在一些恪守古舊族規的大家族裏,卻未必是好事。
    “福壽堂的馬會長呢?”阿阮並未立刻動身,平靜地問道。李家是鎮上有名的鄉紳,家大業大,曆來生產都是請的馬三娘。
    那管家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不耐:“馬會長……馬會長說她偶感風寒,不便前來!別問那麽多了,趕緊的吧!老爺和族老們都在等著呢!”
    偶感風寒?阿阮心下冷笑,隻怕是馬三娘聽聞是雙生子,不願沾惹可能的是非,或是想借機看她這個“邪婆”如何應對,才故意推脫。這李家,怕是早有“規矩”。
    她不再多言,收拾好藥箱,隨管家前往城東李家。
    李府果然氣象不同,高門大院,仆從如雲。然而此刻,府內氣氛卻異常凝重壓抑。產房外的小廳裏,坐滿了李家的族老,個個麵色嚴肅,交頭接耳。主位上,李老爺眉頭緊鎖,雙手緊握椅背,指節泛白。
    見到阿阮進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審視,有懷疑,更有毫不掩飾的輕蔑。顯然,請她來,是無奈之舉,也並未抱太多尊重。
    “阮穩婆,”李老爺開口,聲音幹澀,“內人情況危急,勞你費心。隻是……我李家祖訓有雲:‘雙生子,留貴除煞’。待孩子生下,還需你……依規矩行事。”他話沒說透,但那雙渾濁眼睛裏閃過的狠厲與決絕,已說明了一切。
    留貴除煞?阿阮心猛地一沉。果然是要溺殺其中一個!她早聽聞過這等陋習,一些家族認為雙生子乃“凶煞”,會爭奪家運,必須舍棄一個,通常是後出生的,或被認為體弱、相貌不佳的那個。
    “我先看看夫人情況。”阿阮不置可否,徑直走入產房。
    產房內,血腥氣濃重。李夫人已是中年,此番生產頗為吃力,臉色蠟黃,氣息微弱。兩個胎兒的心跳聲在阿阮耳中清晰可辨,卻一強一弱,位置也有些糾纏。
    阿阮上前,一邊安撫產婦,一邊伸出右手,指尖氣息探入。她不僅要判斷胎位,更要依《手劄》中記載的“觀氣”之法,查看這兩個孩子的先天命格氣息。
    這一探,讓她心頭再次一震!
    長子居左,命宮之中,一股清正溫和、帶著書卷文昌氣息的白色光暈流轉,正是“文曲”之象,主聰慧,擅文墨。而次子居右,命宮之內,卻是一道銳利無匹、帶著殺伐征戰意味的赤紅色血紋盤踞,赫然是“七殺”之格!主剛烈,掌權柄,於亂世則為將星,於平世則易招災禍!
    難怪李家要“除煞”!這七殺命格,在崇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鄉紳之家看來,無疑是凶星!是可能給家族帶來血光之災的禍根!
    就在這時,外麵的族老似乎等得不耐煩了,一個蒼老而嚴厲的聲音隔著門簾傳來:“阮穩婆,情況如何?若是雙子,按規矩,後出者為‘煞’,需即刻處置,以免禍及家門!”
    床上的李夫人聞言,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
    阿阮收回手,眼中厲色一閃而逝。她猛地轉身,一把掀開門簾,走到外間,目光如寒冰,掃過在場所有族老和李老爺。
    “李家祖訓?規矩?”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穿透力,讓嘈雜的小廳瞬間安靜下來,“就因這莫須有的‘煞’名,便要親手溺殺自己的骨血?虎毒尚不食子!”
    李老爺臉色鐵青,猛地站起:“你一個穩婆,懂得什麽!此乃祖上流傳下來的智慧!雙生子本就不祥,若不除煞,必克父母,敗家業!”
    “荒謬!”阿阮毫不退縮,聲音斬釘截鐵,“我觀二位公子命格,長子帶‘文曲’,乃文昌星下凡,將來必是科舉登科的料!此次子……”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李老爺和眾族老,“此次子命帶‘七殺’!”
    “七殺?!”眾族老一片嘩然,臉色劇變,更是坐實了“凶煞”之名。
    “果然是煞星!”
    “必須除掉!”
    阿阮不等他們喧嘩完畢,猛地提高聲量,壓過所有聲音:“七殺是將星!非是煞星!如今世道,看似太平,實則暗流洶湧,邊關不寧,匪患隱現!李家若隻想守成,自然視七殺如洪水猛獸!但若想在這亂世將來之際,保全家族,甚至更進一步,需的是什麽?是能在亂世中提刀跨馬、保護家業的悍將!是能在外敵環伺時,挺身而出的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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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字字鏗鏘,如同驚雷炸響在眾人耳邊:“文曲守家業,七殺護家門!二者相輔相成,方是家族長久興盛之道!你們如今卻要自斷臂膀,親手扼殺這未來的護家之將,豈不是愚蠢至極?!”
    這一番話,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李老爺和部分尚有理智的族老心上。他們麵麵相覷,臉上憤怒與驚疑交織。阿阮的話,顛覆了他們固有的認知,卻又隱隱指向了一種他們未曾想過的可能。
    “你……你胡說八道!”一個頑固的老族老顫巍巍地指著阿阮,“命格之說,虛無縹緲!焉知你不是為了推脫,信口雌黃!”
    “是不是信口雌黃,一試便知!”阿阮早有準備,她深吸一口氣,從藥箱中取出兩盞造型古樸、燈油特殊的青銅油燈——換命燈。這是《穩婆手劄》中記載的一種奇術,並非真正改換命格,而是能短暫地激發或掩蓋命格氣息,使其表象互換。
    她迅速在產房內外布下簡單的儀軌,將兩盞油燈分別代表文曲與七殺,以自身氣息為引,點燃燈芯。
    “文曲顯,七殺隱!換!”
    隨著她一聲低喝,手印變化,那代表文曲的白燈燈光驟然變得灼熱耀眼,而代表七殺的血燈燈光則迅速黯淡下去,幾乎微不可察。
    與此同時,產房內,兩個胎兒的氣息也隨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長子那文曲氣息被暫時激發,顯得更加清貴逼人,而次子那淩厲的七殺之氣,則被巧妙地掩蓋了下去,變得如同尋常胎兒。
    “諸位現在可以親自感應!”阿阮撤去部分隔絕,讓外間的李老爺和族老能模糊感知到產房內的氣息。
    果然,他們隻覺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文昌之氣彌漫開來,而之前那令人不安的銳利感卻消失了。
    “這……這是……”李老爺愣住了,眾族老也驚疑不定。
    “此乃‘換命燈’,可短暫顯化命格氣息。”阿阮適時解釋道,“方才諸位感知到的,便是長子文曲之氣。而次子之氣已被暫時掩蓋。試問,若次子真是凶煞,其氣豈能如此輕易被掩蓋?這七殺,乃是可控、可用的將星之力,絕非無可救藥的災煞!”
    她環視眾人,聲音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留下他,好生教導,引其殺氣護佑家國,將來必是棟梁之材!溺殺他,不僅是殘害親生骨肉,更是斷絕了李家未來的一條臂膀!是福是禍,皆在諸位一念之間!”
    產房內外,陷入了一片死寂。隻有李夫人壓抑的痛呼聲和李家眾人粗重的喘息聲。
    李老爺臉色變幻不定,看看產房方向,又看看麵麵相覷的族老,最終,目光落在阿阮那平靜卻堅定的臉上。
    許久,他像是被抽幹了力氣般,頹然坐回椅子上,揮了揮手,聲音沙啞疲憊:“……先……先生下來再說吧……”
    阿阮知道,他們並未完全信服,但至少,動搖了。她不再多言,轉身回到產房。
    後續的生產過程異常順利。或許是阿阮那番話帶來的震動,或許是“換命燈”的影響,兩個男嬰先後順利降生,哭聲洪亮。
    當阿阮將兩個繈褓抱出產房時,李老爺和族老們圍了上來,目光複雜地看著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嬰兒。此刻,在“換命燈”效果未完全散去的情況下,他們隻能感受到那股令人舒適的文氣實則是被激發顯化的長子之氣),再也感受不到絲毫“煞氣”。
    族老們半信半疑,交頭接耳,終究沒人再提“除煞”二字。
    李老爺看著兩個兒子,尤其是那個被認定為“七殺”的次子,眼神掙紮了許久,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罷了……暫且……都留下吧。好好養著,以後……再看。”
    阿阮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勝利。根深蒂固的觀念非一朝一夕能改變。這七殺子未來的路,注定不會平坦。
    她留下產後調理的方子,收取了應有的診金,在李家眾人複雜難明的目光中,離開了這座深宅大院。
    走在回程的路上,寒風凜冽。阿阮抬頭望天,群星晦暗。
    文曲,七殺。
    安穩,亂世。
    這世道,這人心,比任何詭胎都要複雜難測。
    她握緊了拳,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無論如何,她救下了一個本該被扼殺的生命。
    這就夠了。
    第2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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