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卻潔淨的木屋內，藥香混合著淡淡的草木氣息，縈繞不散。崔明月躺在硬板床上，雙目緊閉，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趨於平穩悠長，不再似河灘上那般氣若遊絲。
    雲水瑤坐在床邊的木凳上，手中捧著一本泛黃的醫書，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而是帶著一絲探究與凝重，靜靜注視著床上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
    三日了。
    這個自稱“明月”的女子，傷勢之重，體魄之強韌，恢複速度之快，都遠超她的認知。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她特製的金瘡藥和精心調理下，竟已開始結痂愈合。斷裂的骨骼也顯現出驚人的自愈能力。這絕非凡人，甚至可能不是普通煉氣修士所能擁有的體魄。
    更讓她在意的是那柄劍。
    那柄通體暗沉、布滿細微裂紋、卻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氣息的長劍。她嚐試過觸碰，指尖尚未觸及，便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煞氣與一種難以言喻的鋒銳之意，仿佛多停留一瞬，手指便會被無形劍氣割傷。此劍絕非凡品，甚至可能超越了靈器範疇……是法寶？
    一個身受重傷、疑似體修、身懷重寶的神秘女子，突兀地出現在這偏遠寧靜的青河村外……
    雲水瑤輕輕放下醫書，走到窗邊，望向窗外連綿的青山與嫋嫋炊煙。她隱居於此已有五年，一心鑽研丹青醫道，不問世事，隻求內心安寧。救下此女，是醫者本能，但隨之而來的，恐怕不會僅僅是治愈傷者這般簡單。
    她隱隱感覺到，青河村的平靜，或許即將被打破。
    床榻之上，崔明月看似沉睡，實則神識始終保持著最低限度的警惕。《幻月秘典》緩緩運轉，滋養著受損嚴重的神魂。體內情況依舊糟糕，經脈如同幹涸龜裂的河床，混沌煞嬰沉寂如死物，戮星劍亦靈性大損。但得益於雲水瑤湯藥中蘊含的那一絲微弱靈氣，以及此地遠比蒼梧魔界和方舟殘骸清新溫和的天地環境，她破碎的身體總算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不再繼續惡化。
    她需要時間，更需要能量。
    凡俗草藥終究效力有限，想要修複經脈，喚醒煞嬰，必須汲取精純的靈氣，或者……其他高階能量。
    “你醒了。”雲水瑤溫和的聲音傳來，她已走回床邊。
    崔明月緩緩睜開眼，對上雲水瑤清澈卻隱含審視的目光。她掙紮著想坐起身，卻被雲水瑤輕輕按住。
    “傷勢未愈，不宜妄動。”雲水瑤遞過一碗新煎好的湯藥，“感覺如何？”
    “多謝仙子救命之恩。”崔明月聲音依舊沙啞虛弱，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藥液苦澀，帶著微弱的靈氣，流入體內，滋潤著幹涸的經脈，效果比前兩日似乎好了一絲。“感覺……好些了。”
    雲水瑤接過空碗，狀似隨意地問道：“明月姑娘並非本地人吧？看姑娘傷勢，似是經曆了一場惡戰？”
    崔明月眼簾低垂，掩去眸中思緒，平靜道：“晚輩乃一介散修，途中遭遇仇家追殺，力戰不敵，僥幸逃脫，流落至此。若非仙子搭救，恐已命喪黃泉。”她言辭懇切，卻並未透露更多細節。
    雲水瑤點了點頭，並未深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無意探聽。隻是提醒道：“青河村地處偏遠，靈氣稀薄，少有修士往來。姑娘在此養傷，倒也安全。隻是……”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靠在床角的戮星劍，“姑娘這柄劍，非同尋常，還需小心保管，莫要輕易示人，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晚輩明白，多謝仙子提醒。”崔明月點頭。她自然知曉戮星劍的顯眼，隻是如今連將其收入體內都做不到。
    “你且安心靜養，我會每日為你送藥過來。”雲水瑤起身，收拾好藥碗，“若有需要，可讓石頭那孩子來叫我。”
    “有勞仙子。”
    雲水瑤離開後，木屋內重歸寂靜。
    崔明月嚐試調動體內那微乎其微的真元，如同引導細流去衝擊幹涸堵塞的河道，過程緩慢而痛苦，但每疏通一絲，都能感覺到身體傳來一絲微弱的活力。
    她必須盡快恢複一定的行動力。此地雖看似安寧，但終究是陌生環境，且雲水瑤顯然也非普通村婦，其修為雖不高大約在煉氣中期），但見識不凡，久留之下，難保不會看出更多破綻。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確定這裏是否真的是流雲界，以及具體位置。
    接下來的幾日，崔明月在雲水瑤的照料下，傷勢穩步好轉，已能勉強下床走動。她也從孩童石頭和村民隻言片語的閑聊中，大致了解了此地情況。
    青河村，隸屬流雲界東域邊緣的“黑山府”管轄。黑山府……這個名字讓崔明月目光微凝。她記得，當初通過幽冥海空間節點逃離流雲界時，似乎就隱約感應到黑山域的方向……難道此地與那幽冥海入口的黑山域有關？還是僅僅同名？
    無論如何，確定身處流雲界，讓她心中大定。隻要還在流雲界，總有辦法聯係舊部，或者尋找恢複實力的機緣。
    這一日傍晚，崔明月正在院中慢慢踱步，活動筋骨，試圖引動空氣中稀薄的靈氣入體。忽然，她腳步一頓，敏銳的神識捕捉到村口方向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夾雜著馬蹄聲與幾聲囂張的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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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麵的人聽著！黑山府征稅！速速將今年的‘靈穀稅’交出來！否則，別怪爺們不客氣！”一個粗嘎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蠻橫。
    崔明月眉頭微蹙，看向一旁的雲水瑤。隻見雲水瑤麵色平靜，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無奈與厭惡。
    “是黑山府城主府的稅吏。”雲水瑤低聲解釋，“每年都會來征收所謂的‘靈穀稅’，實則就是強行索要村民辛苦種植的、蘊含微薄靈氣的穀物，用以供養城主府修士。若交不出，輕則打罵，重則搶掠，甚至抓人抵債。”
    正說著，幾個穿著皮質短褂、腰間佩刀、神色倨傲的漢子，在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帶領下，大大咧咧地闖入了村子，開始挨家挨戶敲門索要。村民們大多麵帶懼色，敢怒不敢言，隻能將自家本就不多的、品相最好的靈穀交出。
    很快，這群稅吏便來到了雲水瑤的籬笆小院外。
    “雲大夫，開門！征稅了！”那管事模樣的男子高聲喊道，語氣還算客氣，顯然知道雲水瑤醫術不凡，在村中頗有威望。
    雲水瑤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打開院門。
    “王管事。”她微微頷首。
    王管事目光在院內掃過，掠過崔明月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豔與詫異，但很快便落在雲水瑤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道：“雲大夫，今年的靈穀稅，一共五十斤上等靈穀，或者等值的藥材、銀錢，你看……”
    雲水瑤眉頭微蹙：“王管事，往年不是三十斤嗎？為何今年……”
    “哼！”王管事身後一個滿臉橫肉的稅吏不耐煩地打斷，“城主府近日要招待貴客，開銷巨大！加稅是上頭的命令！少廢話，趕緊交出來！不然，就拿你這藥廬裏的藥材抵債！”
    說著，那稅吏竟伸手就要去推搡雲水瑤。
    就在他手掌即將碰到雲水瑤肩膀的刹那——
    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劍鋒，驟然刺在他的手上！
    那稅吏動作猛地一僵，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竟不敢再往前半分！
    他駭然轉頭，看向目光的來源——那個一直安靜站在院中、臉色蒼白、看似弱不禁風的陌生女子。
    崔明月麵無表情，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她沒有釋放任何威壓，也沒有動用絲毫真元，僅僅是一個眼神，那曆經無數殺戮、斬過化神、磨礪出的無形煞氣與劍意，便已讓這煉氣初期的稅吏如墜冰窟，心神俱顫！
    “你……你是什麽人？！”那稅吏聲音發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王管事也察覺到了異常，看向崔明月的目光多了幾分驚疑不定。
    雲水瑤心中也是一驚，她沒想到崔明月僅僅一個眼神就有如此威懾力。她連忙上前一步，擋在崔明月身前，對王管事道：“王管事，五十斤靈穀我一時湊不齊，可否寬限幾日？我這裏有新采的幾株‘清心草’，藥性尚可，或可抵部分稅賦。”
    王管事看了看麵色冰冷的崔明月，又看了看雲水瑤手中的草藥，眼珠轉了轉，哼了一聲：“罷了！看在雲大夫麵上，這幾株草藥便抵二十斤靈穀！剩下的三十斤，三日內必須湊齊！我們走！”
    他不敢再多生事端，帶著手下匆匆離去，臨走前，還忍不住回頭深深看了崔明月一眼。
    稅吏走後，村子恢複了平靜，但一種壓抑的氣氛卻彌漫開來。
    雲水瑤轉身，看向崔明月，眼神複雜：“你……”
    “給仙子添麻煩了。”崔明月微微頷首，語氣平淡。
    “無妨。”雲水瑤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究竟是何修為？”她實在無法將剛才那冰冷刺骨的眼神，與一個重傷未愈的“低階散修”聯係起來。
    崔明月沉默片刻，緩緩道：“傷勢未複，十不存一。”
    她沒有直接回答，但這句話，已讓雲水瑤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十不存一，僅憑眼神便能震懾煉氣修士……那她全盛時期，該是何等境界？築基？甚至……金丹？
    雲水瑤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驚。她看著崔明月平靜無波的臉，終於確定，自己救下的，絕非尋常人物。青河村的寧靜，恐怕真的要結束了。
    而崔明月，則望著稅吏離去的方向，眼神幽深。
    黑山府……城主府……
    或許，恢複實力的契機，就在這些盤剝凡俗的“修士”身上？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幾不可查的弧度。
    殺機，已在這寧靜的村莊邊緣，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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