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歸墟之海被拋在身後，定海鱗指引著方向，小舟在愈發洶湧的海浪中顛簸前行。蕭玦立於船頭，霜發與玄色衣袂在鹹腥的海風中狂舞，身形穩如磐石。他大部分心神都沉入體內，運轉著守望者所授的溫養法門，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心口玉璽中那縷微弱的乳白光暈。
    青黛被一道淡金色的龍氣鎖鏈束縛在船尾，麵色灰敗，眼神陰鷙地盯著蕭玦的背影，幾次試圖衝開禁錮，皆被那蘊含著煌煌天威的龍氣反噬得氣血翻騰，隻得暫時按捺。
    “不必白費力氣。”蕭玦並未回頭，聲音冰冷地穿透風浪，“說出‘歸墟之主’的真身與弱點，我可讓你死得痛快些。”
    青黛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獰笑：“做夢！主人乃不朽之神，待祂完全降臨，你與那賤人的殘魂，都將成為祂複蘇的資糧！”
    蕭玦眼底戾氣一閃而逝，鎖鏈驟然收緊，勒得青黛骨骼作響，發出一聲痛苦悶哼。
    “你的主人，連降臨都需要依靠血祭與陰謀，也配稱神？”他語帶譏諷，“藏頭露尾的域外邪魔罷了。”
    青黛怒極，卻無力反駁，隻能死死咬牙。
    航行數日，周遭景象漸變。海水不再是令人不安的暗紅，而是呈現出一種深邃剔透的蔚藍，天空中開始出現久違的日月星辰之光，雖然依舊蒙著一層薄紗似的霧氣。空氣也變得清新，帶著蓬勃的生命氣息。
    根據星路圖指示，東海之極，近了。
    這一日，前方海麵之上，憑空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緩緩旋轉的七彩漩渦。漩渦中心並非漆黑，而是散發著柔和而強大的生命能量，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漩渦周圍，漂浮著無數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島嶼，島上植被蔥鬱，飛瀑流泉，仙鶴翔集，與之前死寂的歸墟海域判若兩個世界。
    “東海之極，永生之泉的入口。”蕭玦目光一凝。星路圖顯示，永生之泉並非固定存在於某處，而是隱匿在這片七彩漩渦背後的秘境之中。
    他催動小舟，毫不猶豫地駛向漩渦。靠近之時，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小舟瞬間被卷入其中！
    天旋地轉，光影流轉。
    待得周遭穩定，小舟已漂浮在一片寧靜如鏡的、散發著瑩瑩白光的湖泊之上。湖泊不大，一眼可望到頭，湖心有一座小小的島嶼，島上唯一的景物，便是一口不斷湧出乳白色泉水的泉眼。那泉水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生機，吸上一口，便覺周身舒泰，連心口玉璽中的殘魂光暈，似乎都活躍了一絲。
    永生之泉！
    然而，在泉眼旁，盤踞著一頭通體覆蓋著冰藍鱗片、頭生獨角、體型如小山般的麒麟異獸。它閉目假寐，呼吸間帶起道道蘊含著極寒與生機的白霧，周身散發出的威壓，竟讓蕭玦也感到一絲心悸。
    守護聖獸！
    蕭玦示意青黛噤聲，將小舟停在湖邊，獨自一人踏上湖麵，一步步走向湖心島。他收斂了所有殺氣與龍威，姿態放得極低。
    “晚輩蕭玦，為救摯愛殘魂，特來求取永生之泉泉心一滴，望聖獸成全。”
    冰麒麟緩緩睜開眼眸，那是一雙如同萬年寒冰般純粹而冰冷的眸子。它打量著蕭玦，目光在他霜白的鬢角和心口位置停留片刻，一個蒼勁古老的聲音直接響起：
    “人類，永生之泉，非有緣者不可得，非至誠者不可取。汝雖身負龍氣，心懷執念，但欲取泉心，需通過‘問心之試’。”
    “問心之試？”蕭玦凝神。
    “踏入泉眼三步之內，泉水自會映照汝心。若能承受住內心最深的恐懼與渴望，不為所動，泉心自現。若心神失守，輕則神魂受損，重則永沉幻境，化為泉畔枯骨。”冰麒麟聲音毫無波瀾，“汝，可敢一試？”
    蕭玦回頭看了一眼心口位置，那裏，玉璽中的光暈仿佛因感受到濃鬱生機而微微雀躍。他沒有任何猶豫，對冰麒麟鄭重一禮：“晚輩，願試。”
    他邁步，走向那不斷湧出乳白泉水的泉眼。
    第一步踏入泉眼三丈範圍，周遭景象瞬間扭曲！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落鷹穀，身中三箭，倒在血泊之中，眼睜睜看著還是孤女的沈薇薇不顧一切衝入箭雨，用瘦弱的脊背為他擋下致命攻擊……那時她的眼神，充滿了不顧一切的決絕。
    “薇薇……”蕭玦心中一痛，但腳步未停。這是過去，是他欠她的，無需沉溺。
    第二步踏出，景象再變！竟是太廟地宮之中，“玄鳥”淳親王挾持著太上皇，而青黛的劍正從背後刺穿蕭薇的胸膛！鮮血飛濺，她難以置信地回頭……那畫麵如此真實，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席卷而來！
    蕭玦身體劇顫，雙目瞬間赤紅，幾乎要控製不住衝上去將幻影中的青黛碎屍萬段！但他死死咬住牙關，強迫自己冷靜。這是已經發生的悲劇，是仇恨，但不能被仇恨吞噬！
    第三步，他穩穩踏入了泉眼三步之內！
    刹那間，所有幻象消失，他仿佛置身於一片溫暖的乳白色光海。前方，泉眼之中，緩緩升起一滴如同鑽石般璀璨、內部仿佛有生命流淌的泉心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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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功了？
    就在他心神微鬆，伸手欲取的刹那！
    眼前的泉心之水忽然蕩漾開來，化作一麵水鏡。鏡中出現的，不再是痛苦的回憶，而是……完好無損的蕭薇。
    她穿著鳳臨初年那身緋色宮裝，巧笑嫣然，眉眼溫柔，正站在紫宸殿的窗邊，回頭對他微笑：“蕭玦，你回來了？朝政我都處理好了，快來看看我新插的花……”
    那是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美好畫麵。沒有陰謀，沒有殺戮，沒有犧牲，隻有平凡的相守。
    “薇薇……”蕭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出現了瞬間的迷離。這幻境，比之前的痛苦回憶更加致命，因為它直擊他內心最深的渴望與軟肋！
    “留下來吧……”鏡中的蕭薇輕聲呼喚，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這裏沒有紛爭，沒有離別，隻有你我。我們可以永遠這樣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
    多麽誘人的幻象。
    蕭玦的指尖微微顫抖，幾乎要觸碰那鏡麵。
    但就在此時，心口貼身收藏的玉璽，猛地傳來一陣灼熱！那縷微弱的乳白光暈劇烈閃爍起來，傳遞出一股焦急、擔憂、甚至帶著一絲……委屈的情緒波動！
    是薇薇的殘魂！她在提醒他！這不是真的！
    蕭玦驟然驚醒！眼中迷離盡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堅定的清明！
    “幻象終究是幻象。”他聲音沙啞卻無比清晰，目光穿透水鏡，仿佛看到了其後真正的泉心，“我的薇薇，是那個會為我擋箭，會與我並肩作戰，會為了江山百姓不惜魂飛魄散的女帝！她不需要這虛假的永恒，她要的是真實的未來，一個我親手為她奪回來的未來！”
    他並指如劍，蘊含著決絕龍氣，猛地點向那水鏡！
    “破！”
    水鏡應聲而碎！鏡中“蕭薇”驚愕哀傷的麵容如同泡影般消散。
    幻境徹底破碎。
    那滴真正的、璀璨的泉心之水，靜靜懸浮在他麵前，散發著純粹而磅礴的生命氣息。
    蕭玦小心翼翼地將它引渡過來，裝入早已備好的寒玉瓶中。入手溫潤，生機盎然。
    他轉身，看向那冰麒麟。
    冰麒麟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能勘破‘渴望’幻境，汝心至誠。拿去吧，望你真能救回所愛。”
    “多謝聖獸！”蕭玦深深一拜。
    他帶著泉心之水，轉身離開湖心島。經過青黛身邊時，看都未看她一眼。
    青黛看著他手中的寒玉瓶，眼中充滿了不甘與怨毒。她暗中捏碎了袖中一枚隱藏的、刻畫著旋渦圖騰的黑色玉符。
    蕭玦似有所覺，冷冷瞥了她一眼：“看來，你的主人很快就能找到我們了。”
    他不再多言，催動小舟，按照星路圖指引，向著下一個目標——北冥寒淵的方向，疾馳而去。
    有了泉心之水，薇薇的殘魂暫時無憂。但接下來的北冥寒淵，以及那不知所蹤的海魂玉與寂滅之鋒，才是真正的挑戰。
    而暗處，“歸墟之主”的陰影，已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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