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偽造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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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偽造蔣學兵來信,有三個難點。
    首先是字跡。
    邢立驍母親去世後,他外公就把蔣學兵留下的所有東西都燒了,其中包括有他筆記的本子或者信件。
    不過蔣學兵下鄉時沒有在村委擔任職務,而那個年代,普通村民一年到頭也沒有多少動筆的機會,所以村裏認識他筆跡的人可能不多。
    村委倒是可能保留了蔣學兵下鄉和回城時填寫的資料,但那些資料長年累月被堆積在一起,那些幹部不一定有耐心去翻。
    而且,雖然邢立驍不怎麽願意承認,但他的字確實是蔣學兵一筆一劃教出來的。
    當然,這麽多年過去,邢立驍的字已經有很大變化,和蔣學兵的字更是不怎麽像了,但有小時候的記憶在,模仿個七八分像不成問題。
    能有七八分像,餘蘭英覺得夠了。
    這麽多年過去,村裏能一眼認出蔣學兵字跡的本來就不多,何況信是寫給邢立驍的,給誰看不給誰看,他們可以自己決定。
    這一環應該不會露餡。
    其次是村裏的信,都是由鎮上郵局分派給下麵郵遞員,再統一派送的,所以她突然拿出一封信,說是蔣學兵寄來的肯定不行。
    想要不惹人懷疑,這封信最好是走正常流程派送。
    可信件寄出時,當地郵局會在郵票上蓋郵戳,而郵戳上又會有始發地郵局的信息。所以這封信,注定無法走正常流程郵寄。
    但商量過後,兩人都覺得這不是問題。
    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收買不了上遊郵局的工作人員,但想收買負責派送東平村信件的郵遞員,將信件混進去並不難。
    最後,則是郵戳。
    這也是想偽造蔣學兵來信過程中,最麻煩的環節。
    雖然這封信不需要像正常信件一樣寄出,但郵戳不能少,在這個電話還沒普及的年代,郵戳會顯示哪些信息可以說是常識。
    如果不對,村裏普通人可能還好說,但幹部那裏肯定糊弄不過去。
    而郵戳,中轉接受地郵局不一定會蓋,可寄出地郵局的那一個戳肯定少不了。
    在他們的計劃裏,蔣學兵的這封來信是從滬市寄出,那就需要滬市本地郵局加蓋郵戳。所以這封信,他們拿到本地郵局蓋再多戳也沒用。
    可受時間限製,他們不可能現在跑到滬市,並在那裏寄出這封信,所以隻能想其他辦法。
    至於什麽辦法,餘蘭英思索著問:“市裏有賣二手郵票的地方嗎?”
    自從八四年到八六年前後,發行於八零年的庚申猴票,價格從三塊左右飆升至三十多,郵票市場就繁榮了起來。
    等進了九十年代,庚申猴票價格一路猛漲到兩百多一張,大家的集郵熱情便再次高漲,國內各大城市都陸續出現了集郵市場。
    不過這些事,餘蘭英也是後來去大城市才知道的,在老家時她雖然偶爾從報紙上看到過相關報道,但關注並不多。
    再加上這時候交通不便,她很少來市裏,所以並不清楚這個時期的石城有沒有郵市。
    邢立驍則因為客戶主要集中在石城,過去幾年裏,他幾乎每天都要跑一趟市裏。雖然他一心賺錢,沒怎麽在石城逛過,但跑多了大街小巷就都熟了。
    而他那些客戶中,也有集郵愛好者,所以他還真知道二手郵市在哪。
    餘蘭英記下地址,便說:“明天我帶希希去二手郵市逛一逛,看能不能買到有滬市郵戳的郵票。”
    “行,我明天去省城,辦完事後也找人問問有沒有郵市。”
    雖然瞄準的兩個目標中,曲鬆岩離得更近,但夫妻倆聊過後,都覺得先去找在省城開廠的那位比較好。
    這不是說兩人覺得更有可能合作,恰恰相反,兩人更傾向於跟曲鬆岩合作。
    餘蘭英想的是前世曲鬆岩口碑不錯,相對來說人品更有保證,而且他膽子大,又身家豐厚,跟他更容易談合作。
    邢立驍則考慮的是他和曲鬆岩見得多些,相對來說更熟悉。
    但也正因為傾向曲鬆岩,他才更要先去省城,如果和省城那位談得順利,曲鬆岩也有購買意向,他們會更好開價。
    要是曲鬆岩手頭現金沒有那麽多,他們還可以拆分股份,買家多了,他們想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更容易。
    原本夫妻倆打算一起帶著孩子去省城,但考慮到去了省城,他們也不好拖家帶口地去見目標買家,如今又多了其他計劃,便幹脆分頭行動。
    確定明天的安排,兩人便帶著希希下樓去吃飯。
    酒店一樓有餐廳,做的是本地菜,味道還不錯,就是價格有點貴。他們三個人,點了四個菜,竟然花了五十多。
    不過邢立驍收入高,何況要是能順利賣掉股份,他們就能有百萬收入,所以兩人都沒怎麽心疼。
    吃過飯,去江邊走一圈,等天色黑下來,他們就帶著女兒回酒店睡覺了。
    石城離省城不算遠,走高速不到一百公裏,但省城很大,下高速後去目標買家的工廠也要時間,所以隔天邢立驍起得很早。
    他起來後餘蘭英醒過一次,但因為太早,等他一走,餘蘭英就又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餘蘭英自己洗漱好,再把女兒弄起來讓她刷牙,再給她紮上小辮,母女倆就收拾好了。
    下樓吃過早飯,她們直接出酒店,站在路邊等車。
    在餘蘭英的印象中,很多郵市都在公園裏,其中最出名的要數首都的月壇公園。
    但石城的郵市不太一樣,它藏在花鳥市場裏。
    花鳥市場不難找,就在石城商業街旁邊的巷子裏。
    巷子並不長,一眼能望到頭,但裏麵很熱鬧,除了花鳥還有賣貓狗兔子小金魚等寵物的。另外還開了幾家影碟書店。
    這些影碟書店,會捎帶著賣郵票。
    除了這些門麵,巷子裏還有集郵愛好者在這裏擺攤。
    粗略數下來,這條巷子裏賣郵票的店鋪攤販能有十來個,但他們賣的基本都是有些年頭的老郵票,其中有郵戳和沒郵戳的基本對半開。
    但沒有她想要的,蓋了滬市郵戳的近期郵票。
    也正常,郵票雖然不是越老越值錢,像六八年發行的“全國山河一片紅”郵票,價格就比五六年發行的特15“放光芒”郵票價格更高。
    但這兩種郵票都是因為印刷失誤而存在的珍稀郵票,情況特殊。
    普通郵票中,確實存在發行時間越早,價格越高的規律。
    因此,就算集郵愛好者中有人在滬市有親戚,並收到了對方寄來的信件,且想把郵票賣出去,郵市裏的這些老板也不一定願意收。
    這東西賣不上價嘛。
    雖然一圈逛下來毫無收獲,但餘蘭英沒有氣餒,從最後一家店出來,站在路中間思考片刻,她又進了位於中間的一家書店。
    書店裏守著的是老板娘,人挺熱情,見餘蘭英又帶著孩子進來,笑著問:“妹子,你買到想要的郵票了嗎?”
    餘蘭英苦笑:“還沒有。”
    老板娘聞言納悶問:“你想要的到底是啥郵票,這麽難找?”嘴上這麽問,其實她心裏有了些猜測。
    在集郵愛好者中,最受歡迎的肯定是“全國山河一片紅”這種珍稀郵票,但這類郵票數量少,基本都進了藏家手裏,這個小郵市中肯定是沒有的。
    這裏能找到的,甭管老板吹得多天花亂墜,實際上都是一些普通郵票。真有稀罕的,那就得考慮是真是假了。
    老板娘開著書店,賣郵票是順帶的,不稀罕騙人。
    所以特意問這一句,是想勸餘蘭英一句,真想買珍稀郵票去省城,不要來他們這小郵市,容易被騙。
    卻聽餘蘭英說:“其實我想買的,是帶有滬市近期郵戳的郵票。”
    老板娘一愣:“你買這種郵票幹什麽?”
    老板娘不算集郵愛好者,但順帶著賣了幾年郵票,很清楚那些愛好者的喜好。他們最想要的肯定是珍稀郵票,普通郵票中,肯定是發行時間越久,票麵越幹淨越好。
    餘蘭英這要求,也太外行了。
    餘蘭英這一圈不是白逛的,通過閑聊,她對郵市裏這些老板的性格都有了一定了解。
    眼前的老板娘熱情性格好,在這市場裏口碑不錯。
    而更重要的是,這書店不止捎帶著賣郵票,也會收郵票,所以老板娘人脈很廣,餘蘭英想沒準能通過對方收到她想要的郵票。
    餘蘭英想著,便歎了口氣道:“是這樣的,我公公是下鄉知青,十多年前知青回城,他就拋下我婆婆和丈夫回城了。自他回城,我婆婆就一直鬱鬱寡歡,這兩年更是纏綿病榻,醫生說她時日無多,讓我們多順著她,滿足她的願望,讓她不要帶著遺憾去世。”
    知青為了回城拋妻棄子的案例,在這年代隻多不少,老板娘開店做生意聽得就多,何況餘蘭英這話半真半假,她自然沒有懷疑。
    她先是義憤填膺,等聽餘蘭英說婆婆時日無多,又一臉同情,問道:“你婆婆有什麽願望嗎?”
    “我婆婆的心願,和我公公有關。”
    老板娘臉上毫無意外,問道:“她還惦記著你公公?”
    “倒也不是惦記著他,”餘蘭英說,“她就是想知道,他為什麽不遵守諾言,回城就沒了消息。”
    老板娘想這不還是惦記著嗎?可老人家離世前隻有這一個心願,她一個陌生人不好說什麽,便問:“你們打算怎麽辦?”
    餘蘭英說:“我和丈夫商量過,打算偽造一封他家人寫的信,就說他回城沒多久就得了絕症,不想拖累他們母子,才跟他們斷了聯係。這些年,他一直在治病,但沒治好,還是去世了。”
    “這……”老板娘遲疑問,“不是騙人嗎?”
    “我們也知道這是欺騙,可我婆婆隻剩下這一個心願,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希望她能不帶遺憾地離開人世。”
    老板娘想想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便歎了口氣說:“你們也不容易。”話落又想起來,“這跟你買郵票有什麽關係?”
    “我婆婆是個聰明人,想讓她相信這信是真的不容易,別的不說,貼的郵票,蓋的郵戳肯定不能瞎糊弄。”餘蘭英解釋說,“我那公公是滬市知青,所以我們才想收一張近期的,蓋了滬市郵局郵戳的郵票。”
    老板娘明白了餘蘭英的計劃,說道:“想收這樣的郵票可不容易。”
    “我們也知道不容易,可為了老人,再不容易我們也想試試。”餘蘭英笑著說,“大姐您是開店當老板的,人脈廣,您認不認識有滬市親戚,他們最近還通了信的?要是有,我們出五十收郵票。”
    “五十?!”
    老板娘瞪大眼,買一張普通郵票才幾毛錢,餘蘭英竟然打算花五十收!
    想到自己守一天店,也不見得能掙五十塊,老板娘的心瞬間熱了起來,但嘴上仍道:“想收普通郵票還不容易嗎?哪用得著花這麽多錢。”
    “要的,對你們來說,收的隻是一張普通郵票,但對我們來說,是為了滿足婆婆的心願。”餘蘭英話音一轉,“但我這邊比較急,所以最好今天能弄到郵票。”
    老板娘在心裏盤算了一遍認識的人,便說:“這樣吧,我打電話幫你問一問,看能不能收到郵票,你……”
    餘蘭英會意,從口袋裏拿出五塊錢遞給老板娘,說道:“我還有點事,不能一直守在這裏,您先拿著定金,等拿到郵票後,我再給您剩下的四十五。”
    老板娘拿到錢,頓時笑逐顏開,說道:“你忙,你忙,待會我也把店關了,去找認識的人問問,看他們手裏有沒有合適的郵票。”
    “行。”
    談好合作後,餘蘭英便帶著女兒去了附近的新華書店買信封和信紙。
    石城新華書店規模不小,信封信紙品牌很多,餘蘭英看過後直接選了價格稍貴,但品牌產地是滬市的。
    買好東西,餘蘭英又帶著女兒去吃飯。
    等吃完再回到花鳥市場,書店老板娘已經準備好了不止一張郵票。
    因為餘蘭英大方,她也沒扣扣索索,把收到的五張郵票都給了餘蘭英,反正這東西不值錢,她溢價收的,五張加起來也不到兩塊。
    也就是說,這場交易她淨賺四十八。
    書店老板娘高興,餘蘭英心裏也高興,回酒店後收到邢立驍的電話,就告訴他不用再去二手郵市了,她這邊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