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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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如院裏的丫鬟們聽說了瑞香在青嬈屋裏的一席話,果真乖順了不少——青嬈在四姑娘身邊服侍了許多年,如今二等三等裏很多是她手把手教上來的,要教本事,自然是親親熱熱時有,嚴厲教訓時也有。
    故而青嬈這回當上管事,幾乎不需要怎麽殺雞儆猴,就能讓眾人俯首帖耳。
    就連和瑞香打架的柳冬,這日夜裏也送了瑞香一瓷盒胭脂膏子,當是賠不是了。
    等下回青嬈再去房裏伺候時,就見瑞香滿臉笑意地對著她,很是客氣。她也回之一笑,麵容親切。
    “這屋裏怎麽有股燒糊的味道?”青嬈支開窗牖,笑著回身問。
    陳四姑娘捏著書卷的手微緊,“是麽?我怎麽聞不見?”
    一旁的瑞香就笑盈盈地道:“青嬈姐姐還不知道?今兒黃家公子悄悄往這兒送了一封信件呢。”
    “瑞香!”四姑娘愣了一下,惱怒地開口。
    青嬈挑了挑眉,見姑娘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這才放下了心裏的疑竇——姑娘實然是很心悅黃家公子的,如今兩人婚期將近,一時不守矩互通信件也是有的,算不得什麽奇事。
    可她尚且不知道……瑞香怎麽知曉?
    她心裏正有些不自在,就聽四姑娘道:“你真是個多嘴的,下回拆東西時再不叫你在一旁伺候。”
    瑞香就連忙笑著討饒,又同青嬈解釋道:“……原是以為隻送了東西來,誰知道匣子打開了還有一封信……”
    青嬈就笑了,湊上去問四姑娘:“黃公子寫了什麽,姑娘竟羞得一把燒掉?”
    兩人主仆多年,早已如親人般能互相湊趣,況且青嬈知道黃承望是四姑娘當時從來赴宴的諸多才子中挑選出來的如意夫君,聽到這樣的打趣,隻有歡喜的,便也沒顧什麽規矩。
    四姑娘果然不生氣,還一副羞赧的模樣,低聲道:“他說我上回寫的詩很好呢。”
    “姑娘自然是文采斐然,咱們的未來姑爺,也算是慧眼識英才了!”主仆兩個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四姑娘同她是一樣的人,她既選定了目標,心悅於黃承望,便不在意他的寒門身份,一心一意要嫁給他。為此,她還看了不少黃承望從前的詩文,學了許多類似風格的詩詞,如今再作詩文,已然是有些韻味了。
    托她的福,青嬈跟著她看了不少詩詞,也收獲頗豐。
    “過幾日就是三月三了,姑娘可要出門去頑?”青嬈低頭剝了個鬆仁兒,捧在手心裏送到四姑娘跟前去,笑盈盈的。
    “難得見你討好我。”四姑娘睨了她一眼,笑道:“你那日可是要和齊家的小子上街去?盡管去便是,翻過年來你一直忙著清點庫房裏的東西,也是時候鬆快鬆快了。三月三那一日宋家的姑娘約我去她家的酒樓裏看燈,我帶著紅湘和瑞香就是。”
    陳閱微是家中頂受寵愛的姑娘,自個兒庫房裏擺了不少好東西。青嬈替她管著房裏的賬冊和人情往來,每次逢年過節,族中的長輩伯叔,外頭出嫁的姑奶奶們往陳府送節禮,從沒有少了她的。除了這些,光是大夫人這些年送的好東西就不少。再加上外頭結交的各府姑娘們送來的東西,更是林林總總不計其數。
    是以直到彤雯出嫁前幾日,青嬈才將這些時日收到的各色禮物造好了冊,一樣樣小心在庫房放好。青嬈會讀書寫字,人又體貼周到,這便是她勝於旁人的好處了。
    青嬈聽她這樣說,也是感動。隻她與齊和書的事,四姑娘從前從不曾在旁人跟前提起,陳府裏知曉此事的人也極少。彤雯若非是有和她同屋的便利在,當時也不能發現端倪。
    她倒沒什麽不快,隻留了心,待瑞香出去便悄悄地直問四姑娘。
    便見姑娘笑了笑,摸著她的頭發道:“你們倆的事兒也有些時日裏,總不能再這樣拖下去。等過了三月三,我便和母親那裏提一提,好叫她心裏有數。”
    原是她心裏早有成算,這才不在屋裏人麵前遮掩。
    “姑娘……”青嬈紅著眼睛喚了一聲,主仆一場,當真是有實打實的情誼的。想了想,又小聲道:“齊和書說了要讓他娘來提親,姑娘不如緩一緩,免得大夫人萬一因生我的氣遷怒姑娘,那就不好了。”
    他倆的事,說得好聽是兩情相悅,說得難聽,便說是私相授受也能沾上。大夫人那裏還不知是怎麽想的,她不想讓姑娘替她出這個頭。雖是親母女,但姑娘快出嫁了,一言一行總也要算計著情分。
    四姑娘聽了也是寬慰:“你這傻丫頭。罷了,這種事的確該我們女兒家矜持些,那便等上幾日就是。但你心裏要明白,你是我房裏最愛的丫頭,便是親姐妹也不如我倆相處的時日多,我待你,情分隻有更甚的。”
    “我明白的,姑娘。”青嬈微紅著眼睛道是,頭一回失了規矩地直視著四姑娘的眼睛許久,卻見她眉眼雖仍舊稚嫩可愛,神情間卻多了幾分超越年紀的沉穩幹練。
    她有些失神。
    明明去歲還是一片孩子氣的人,約莫是快要出嫁了的緣故,竟多了些上位者的端凝,有了幾分大夫人般的風采。
    一時心情複雜又帶著欣慰——這樣的四姑娘,大約沒了她伴在身邊,也能在黃家過好吧。
    *
    青嬈等了幾日,未等到齊家上門求親的消息,卻在一日驚聞大夫人昏過去的消息。
    一向對下人和聲細語的四姑娘頭一回變了臉色,一麵疾步往正院的方向走,一麵陰沉著臉嗬斥來報信的丫鬟道:“好端端的,母親怎麽會暈過去?你好好回話,莫要哭哭啼啼地說不清楚。”
    青嬈快步跟在後麵,捏了捏臉色慘白的小丫鬟的胳膊,對方這才回神,卻還是說不明白:“……如意姐姐叫我來給四姑娘傳話的,奴婢隻知道是襄州來了信……”
    襄州?
    四姑娘一聽就抿緊了唇,青嬈心裏也是咯噔一下,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陳閱微的親姐姐陳家大姑娘陳閱姝便是嫁去了襄州英國公府,年前聽說這大姑奶奶生了病,一個月都起不來身,陳家連忙重金請了好幾位大夫去襄州,至今不曾回來。
    莫非,是大姑奶奶病重了?
    一行人快步到了正房,四姑娘神色焦急地進了屋,就見大夫人麵色蒼白,唇帶烏色地躺在榻上,神色木木地不說話。
    聽見動靜,她眼珠子緩緩轉過來,看見四姑娘,一滴淚就落了下來:“早知如此,我就該不聽你祖母的,將姝兒也留在身邊,也不會害她要白白賠上一條命!”
    滿屋子伺候的人頓時唬了一跳,一聽這話哪還有不明白的。看來,大姑奶奶那頭是真的不好了。
    四姑娘的表情也大為震驚,喃喃道:“怎會如此……前年長姐回來看我們,她還好好的,比園子裏的花還要鮮活呢……”半點不願意相信這話的樣子。
    大夫人屋裏的碧荷聽了這兩句話,默默地朝其餘的下人們使了眼色,眾人便放輕了腳步與呼吸,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裏頭傳出來大夫人嚎啕的哭聲,伴著四姑娘小聲的啜泣。
    青嬈遠遠地立在廊下,打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裏也不太好受。
    大姑娘是高嫁,姑爺是先帝爺的後嗣,封了英國公,封地在襄州的一個中縣,因而與其兄襄郡王都在襄州城建了府邸。
    這門親事從一開始便極為風光,直到前年大姑奶奶歸寧探親,一身的氣派榮華還叫府裏人看直了眼睛。
    如今,襄州卻傳來消息:派去的大夫和郡王府原先供著的太醫都道,大姑奶奶這是油盡燈枯之相,滿打滿算,也活不過一年的光景了。
    可陳閱姝,如今隻有二十五歲。
    碧荷拉著青嬈進了茶房,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歎息道:“別看夫人平日裏算不上疼愛大姑娘,可今日一拿到信,也是如同割了肉一般地疼。四姑娘素來貼心,等回去了,你多勸勸她,叫她多來陪陪夫人,免得夫人傷心過度。”
    她和碧荷年紀相仿,又都是陳府的家生子,幼時剛進府時做粗使小丫鬟,還曾住過一個屋。再加上四姑娘屋裏的彤雯和碧荷認了幹親,一向往來頗多,兩人打照麵的次數就更多,情分不比尋常。
    大姑奶奶陳閱姝做姑娘時,一直都住在先老夫人的崇明堂,沒有一日是養在大夫人膝下的。大夫人和老夫人婆媳不睦,連帶著也不太寵愛這個事事向著婆母的嫡長女,反倒是生下的幼女,自小冰雪聰明又嘴甜,日日都要來和她問安,叫她愈發偏心,再看不見前頭那個不省心的長女。
    大姑娘出嫁時,還是老夫人一手操辦的,大夫人這個親娘半點沒沾手。等大夫人去了襄州看了大女兒出嫁後的日子,回來不心疼她不說,反倒心疼起還在閨閣裏的幼女來,叫她逾矩添了許多丫鬟。
    老夫人為此氣得不輕,但見說不動她,也懶得再同她置氣,隻臨走前將大半的嫁妝都悄悄送給了大姑奶奶,至於陳閱微這個嫡親的孫女,與那幾個庶出的得了一樣的分量。
    一樁樁一件件,都叫府裏人明白,大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隻有四姑娘。
    “誰說不是?四姑娘心裏也很崇敬大姑奶奶,心裏隻怕也傷心得緊。”青嬈也跟著歎了一聲。
    陳閱微和這個長姐,情分也是淺薄得緊。至少青嬈在她跟前時,很少聽見她提這個長姐,倒是小時候,她還說了不少祖母偏心的抱怨話。
    但今日,驟然出了這樣的事,她遠遠看一眼四姑娘紅腫的眼睛,也是覺得心頭微酸。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