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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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這事,青嬈兀自擔驚受怕了幾天,見沒了後文,便也淺淺放下心來,信了齊和書的話。
    四姑娘喝了安神藥,昏睡到第二日早晨才醒來。這回再醒來,目光瞧著清明了些,也不再哭鬧,隻是人還是懨懨得沒精神。
    大夫人在病中仍放心不下這個幼女,一天三次地打發人來看,見她這模樣,也知隻是心病,總得要她自個兒慢慢地想通。
    這日,青嬈服侍著四姑娘洗漱換了新衣裳,給她絞發時,便見她隻是呆愣愣地坐在桌案邊,不說也不笑。
    四姑娘這一病,各處裏都伺候得精心,進了三月房裏還燃著火盆不說,那博古架上放著的白玉骨瓷小香爐裏,也點著名貴的檀香,為的便是叫四姑娘夜裏睡得安寧舒心。
    她終是忍不住:“姑娘,奴婢有句僭越的話,縱知道說了姑娘可能要罰我,卻也不得不說一說。”
    四姑娘的眼珠子微微轉了轉,整個人還木著沒動彈,視線卻落在了青嬈臉上,算是默認了。
    “……您是名門出身,這屋裏用的擺的,隨便拿一件出去都夠黃家人嚼用許久。您與黃公子這門親事,本就是下嫁,為的便是讓您日後過得舒心……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誰也不願意看見,但既然出了,人總得要往前看。黃公子雖是不幸,可到底是死在了那地界,瓜田李下的……說不準,就是往日夫人和我們看走了眼,若他真是這般品行,您和那位,真是半點不相襯!”
    陳家的門第比黃家高出來不知多少,當日陳大夫人讚同這門親事,打得就是讓四姑娘嫁過去,被黃家人當成仙女般供奉起來的主意——四姑娘嫁妝豐厚,黃家家底略薄,剛進庶吉士館的黃承望在仕途上也隻能依仗嶽家,且黃家根基淺,幾個房頭都是隻有一位正室夫人,黃承望的書房裏也從來沒有什麽紅袖添香的婢女……
    可黃承望如今三月三死在了金水河畔,這樣的地界,又是這樣的日子,很難不讓人遐想。
    四姑娘看了她一眼,目光忽地冷下來,忽地狠狠地一拍桌麵:“你放肆!”
    青嬈身子一顫,自來沒受過這樣的冷遇,卻愈發挺直了脊梁,不閃不避地望著她:“也不是奴婢隨意猜測,若黃家人真是問心無愧,怎麽會如此幹脆地退了親事?”
    打從陳閱微醒了,幾個丫鬟都再不敢在她麵前提黃家的事,退婚一事,四姑娘應還是頭一回聽說。
    她手一顫,滾滾的玫瑰鹵茶便隨著茶盞的碎裂濺了滿地。
    半晌,才終是伏在青嬈的肩頭,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平日裏待我那樣好,作甚要去沾染那些不幹不淨的妓子?壞了名聲也就罷了,如今還將一條性命交代了進去……三月三那日,我在茶樓裏陪著宋姐姐說了好久的話,也不見他送來隻言片語,卻是這般來龍去脈……”
    一聽她的口氣,便知昔日的滿腔愛意轉成了嫉妒與不甘,甚至懷著恨意。
    實然青嬈也不知,黃承望的死究竟有何內情。隻是人與人之間親疏有別,四姑娘沉湎在悲傷裏久了,難免傷身,她做不到束手看著。
    再者,如今大夫人倒下了,內宅裏四處亂糟糟的,她也得將她的靠山重新托起來,免得那日之事再重演。
    等一切事情過去了,四姑娘也該再好好替自己尋一門親事。世上的男兒,多的是,她不覺得金貴如四姑娘,需得在黃家這棵樹上吊死。
    *
    陳大夫人病了,幾個庶出的姑娘們皆在嫡母身側侍疾,大少爺每每下了學,也時常去看望母親,令陳府人大吃一驚的是,身在旋渦中心的四姑娘倒是很快打起了精神,在看望母親後,便主動擔起了照管家務的擔子。
    原就是一身寵愛的嫡女,自來沒什麽下人敢在她麵前擺譜,且大夫人管家一向有章法,四姑娘不過是蕭規曹隨,依足舊時的規矩,一時間府裏上下便顯得井井有條。
    出遠差的路上驚聞兩大噩耗,辦完差事便風塵仆仆趕回來的陳大老爺一進家門,感受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他緊繃的嘴角微微鬆了鬆,對這個頗受妻子溺愛的幼女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原以為是錦繡堆裏養出來的彩釉瓶子,中看不中用,隻能低嫁了才能保全,如今經了挫折再瞧,卻是有幾分大家主母的氣度了。
    黃家的親事原本就是因著黃承望這個年輕人才品不錯,他才勉強點了頭,為的也是給幾個兒子將來入仕添些助力。這樣的親事,失了固然可惜,卻算不得遺憾,更不消說要他陳家的女兒為這門親事守著是絕無可能——那豈不是叫他白白花了銀錢和精力培養一個女兒!
    陳弘章對幼女就多了幾分欣賞:“如此,才是我陳弘章的女兒!放心罷,四娘,將來為父必定為你再尋一門好親事。”
    固然因這退婚之事,陳閱微在京城貴族的婚嫁圈子裏難免要沉寂些時日,適齡的兒郎必然少了,可位高權重的鰥夫卻也是有的。將來嫁過去,有陳家人撐腰,照樣能將日子過得紅火。
    ……
    陳弘章對四姑娘管家之事的肯定,給暗地裏想趁著主母生病抓住中饋的幾個姨娘的心思都潑了冷水,轉而更為殷勤地在房裏給大夫人端茶倒水,捶腿捏背,一副小心服侍的模樣,打起分寵的心思。
    親爹房裏的事四姑娘沒心思去管,隻知道自打在他跟前過了明麵兒,自己使喚起各院的下人來更順手了些。連帶著青嬈紅湘等九如院裏的丫鬟,在府裏都更多了一層體麵。
    而陳大夫人自夫君歸府,被火煎著的一顆心總算撤了一大半的焦灼,精神氣也漸漸好了起來,甚至還開始重新在京城尚未婚配的兒郎裏挑選起女婿來。
    袁氏便是在大夫人剛病愈時,捱不住兒子的日日苦求,進了府來。
    *
    袁氏跟著小丫鬟繞過影壁,走過穿堂,再過一道垂花門,便見粉牆綠瓦,亭台假山,澗溪處草長鶯飛,自是滿目濃翠,人間好景。
    放了良籍出了陳家,旁人多羨慕她有個成器的兒子和能幹的當家的,可真出去了,才知柴米油鹽皆是難處,離了陳家這潑天的富貴,又有堪稱吞金的讀書人在家中,她隻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八瓣兒來使。
    好在兒子爭氣,年紀輕輕就過了縣試,將來若能得了秀才的功名,一家人也算是熬出頭來,再過陳府陪大夫人說話,也能被下頭的人恭恭敬敬道一句齊太太,而不是如今不尷不尬的“袁嬸子”。
    可誰曉得,那小子被陳府一個丫鬟給迷了心,非要娶了人過門去。
    她心裏不甘願,好不容易脫了籍,怎生又要拉拔一個低賤的丫頭進他們讀書人的門楣?偏齊誠聽了兒子的話,倒點了頭:“……到底是府裏姑娘貼身伺候的,又曾讀書習字,性子也能幹,再者,又管著姑娘的妝奩……莊家人沒有兒子,將來也會多給我兒些便利。”
    齊誠想得清楚。若是他兒子真是天縱奇才,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進士,他自然也可以拉下老臉,求大老爺幫他說個讀書人家的女兒,自此也算是躋身寒門了。可兒子能讀書不假,卻也沒那麽天賦異稟,等他得了舉人進士的功名,說不定已經是十餘年後的事,自然不能拖到那時再成婚生子。
    而他們家眼下還在借著陳家這門靠山替自家斂財,一家子人又都在宅門外頭,沒個府裏的人說話,時日久了難免會失了陳家人的歡心。莊家上下,便是他們能借用的橋梁。
    這門親事,照齊誠看,結得不虧。
    當家人發了話,袁氏隻能應下,可心裏卻是老大不樂意——他們從前和莊家比鄰,她沒少和隻知道賣弄才情的崔氏鬧別扭。明明都是下人,偏她一進府就得了老夫人喜歡,後來又嫁了莊管事,在家裏十指不沾陽春水,像個大小姐似的。
    若是落在他們齊家,早就被她婆婆給磋磨得去了半條命。可萬媽媽那人,瞧著潑辣不好惹,卻硬生生忍了這兒媳那麽多年,就連她沒能給莊家生下兒子,她也隻是背地裏埋怨兩句就算了,休妻的話從來沒提過……不像她,生了個寶貝兒子,婆婆還要整天挑三揀四說她子嗣緣分薄。
    她們當了鄰居多少年,袁氏就嫉妒了崔氏多少年。如今好不容易在老對頭麵前揚眉吐氣了,他兒子卻偏偏被那家的小女兒勾了心去,袁氏又怎麽能氣得過?
    想起陳年往事,袁氏心裏就鬱卒得厲害。
    忽兒見煙水橋那頭,有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鬟下了橋,袁氏眯了眯眼睛,問:“那兩位是?”
    瞧通身的首飾衣料,不像是尋常的小丫鬟。
    引路的丫鬟就笑:“袁嬸子許久不進府了吧,那是四姑娘院裏的兩位姐姐,個頭高些的那位是瑞香姐姐,如今升了二等……”
    “原是這樣。”袁氏笑了笑,有些肉疼地從荷包裏掏出一角碎銀子,道:“姑娘前頭還有差事,不好被我這事絆著。我正想著要去給四姑娘問個安,一會兒便跟了那兩位姑娘去就是。”
    小丫鬟想了想,笑著應下了。
    四姑娘如今管著府裏上下的事情,這袁嬸子說要去給她請安,她並沒有起疑。
    袁氏心裏卻想著,那莊青嬈是在四姑娘身邊服侍,她總得要去主子跟前試探試探,免得到時叫他們家掉了空兒。
    於是過了煙水橋,低頭理了理衣襟和袖口,正要笑著抬頭同背對著她摘花的兩個丫鬟搭話,卻聽其中一人笑嘻嘻地道:“青嬈姐姐可真是好福氣,那日我瞧著,那齊家的小掌櫃,竟為了她打了三少爺那邊的客……”
    “啊!這話當真?這也實在是……”
    身後,袁氏擠出來的笑臉頓時僵住,麵色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