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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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過後,陳府裏便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三姑娘的婚事。
    宴請賓客的帖子到了餘姨娘眼前,她就先哭了一場——大姑娘出嫁時,府裏足足擺了兩日的流水席,到了三姑娘這裏,卻隻準備了六桌席麵。放在尋常小官人家,或許盡夠了,可陳家樹大根深,姻親和通家之好那樣多,六桌席麵,簡直是和做錯了事被草草發嫁的姑娘沒什麽區別了。
    但餘姨娘並未傷心太久,隻因大夫人一掃先前的漫不經心,親自操辦起三姑娘的嫁妝來——從前這事被大夫人交給了府裏的管事,沒個得勢的主子盯著,那些下頭的人有的是法子偷梁換柱,麵上做的光鮮亮麗,實則都是不經用的。
    說起這女子嫁妝之事,前些年,京裏有個六部官員的長女出嫁,因這姑娘的生母早早去了,繼室當家,給她當嫁妝打的床竟然陪過去三個月便塌了,叫婆家的人好一頓笑話,就連那以次充好的繼母也因行事太過火,被禦史台的官員好一頓排揎。
    有這先例在,餘姨娘本也提著心,生怕女兒也著了那些刁仆的當,如今見大夫人親自接過去不說,還又添了兩千兩銀子給三姑娘做嫁妝,頓時一掃忐忑,歡天喜地謝起夫人的賢淑大度來。
    能在陳府生活至今的姨娘,個個都是人精,餘姨娘慢慢也就品出味兒來,兩家之所以急著成親,是因為這門親事在這檔口很重要。所以,雖麵上沒有大肆操辦,府裏卻在裏子上給三姑娘補了實惠。
    三姑娘得了這些好消息,眉眼便也漸漸端了平,不再隻望著自己的繡鞋說話。當了這些年謹小慎微的庶女,如今得遇良緣,嫁去好人家做正室夫人,日後和娘家互為倚仗,日子隻會越過越好。
    餘姨娘母女在清點著嫁妝,青嬈也走到自己房裏的櫥前,拿鑰匙開了銅製的元寶鎖。
    莊家日子還算寬裕,青嬈又是個懂事的性子,所以這些年她的月例和府裏的賞賜都是她自個兒收著,莊管事和崔媽媽從來沒找她要過。
    青嬈九歲上進的府,一開始是掃院子的粗使小丫鬟,月例二百文,後來十歲時四姑娘獨立開院,院子裏要添人,莊家便走動關係將她送進了九如院,定的是三等丫鬟,月例四百文。
    四姑娘一見她就很喜歡她,知道她會讀書寫字後更是歡喜,沒幾個月就提了她做二等丫鬟,月例六百文。二等丫鬟當了兩年後,先前服侍四姑娘的大丫鬟嫁了人,她成了一等,月例八百文。今年彤雯開始準備嫁妝時,她就領了院裏的事,做了管事,月例一兩銀子。
    除卻固定的月例外,逢年過節,或是家裏有喜事了,府裏對她們這些有等的丫鬟也並不吝嗇賞賜。
    隻是她在四姑娘麵前有體麵,便也在府裏其他院裏的大丫鬟麵前掛了號,過個生辰、家裏兄長娶親這等人情往來,每每也都是要叫了她去的。既去了,就沒有空手的道理。
    故而她雖一向不怎麽愛同府裏年輕的小丫鬟攀比吃穿,但必要的人情往來卻也不能推卻,細算下來,這些年也就隻攢下五十多兩銀子——四姑娘到底隻是未嫁女,手頭不比管著自己嫁妝的年輕媳婦寬鬆,九如院裏就是當到了管事,也沒什麽多的油水可言。
    青嬈垂著眼,又從櫥櫃裏拿出一個黑漆描金的匣子。
    裏頭放了六個五兩的銀錠子,並五個十兩的銀元寶。
    那三十兩是齊家所謂的賠禮,五十兩則是大夫人為了安她的心,當日賞賜給她的。除此之外,大夫人賞賜的金簪是她親自插在自己頭上的,恐怕不能輕易變賣,賞的那幾批緞子,也是直接被送去了繡房裏給她做新衣裳,連她的手都沒經。
    現錢隻有這些,她手裏的金銀首飾卻不少,光是刻了福壽雲紋的金戒指就有三隻,銀簪子金燈籠墜子也有好些。青嬈從裏頭取出了戒指,又拿了一對兒銀雀珠花,掃了一眼那熠熠生光的銀杏簪子便移開了目光,將其餘的東西都安生放好。
    聽聞大夫人已經在和娘家寫信,想要個從宮裏出來的老嬤嬤來指點四姑娘的規矩。外頭人都知道,陳四姑娘的未婚夫意外身亡,打那以後,陳家就一直想給她找個公卿之家,便是做續弦也可以。公卿之家規矩大,提前修習一二似乎不足為奇。
    青嬈卻知道,大夫人想讓四姑娘學的並不是普通公卿之家的規矩,而是王府宗室的規矩。英國公的父親老襄王在時,府上還是親王府,如今老王妃身子骨還硬朗,襄郡王府和英國公府便都還未擺脫先帝直係的榮光,很多事情都參照著宮裏的規矩。
    大姑娘出嫁前,老夫人曾請了宮裏德高望重的老嬤嬤單獨指點她,如今輪到四姑娘,自然也得學。可青嬈知曉,要學的不隻是四姑娘,還有她。
    一個地方,能讓陳老夫人和陳大夫人都這樣如臨大敵,必然對她這種小人物來說,是龍潭虎穴。
    她並不相信大夫人關於她的謀算能成——聽四姑娘說,昨日英國公來府上,大老爺透出了再次結親的意思,英國公卻沒有直接答應。這樣一個連娶高門貴女做繼室都不怎麽情願的人,又怎麽會輕易聽從嶽家的安排,往房裏納一個旁人送來的通房呢?
    她想,大概她的下場會如大老爺外放時各個上峰給他送來的美人兒一般——多數安置在一旁不理不睬,到了一定年月就放出去重新嫁人,其餘的則是被大老爺忌諱和厭惡,如一朵凋零的花兒,沒能熬住大婦的磋磨和奴仆的白眼,一條性命交代在了宅子裏。隻有極少數的情形下,會如同王姨娘一般,如願生下一兒一女,又多年經營,成了大婦不能輕易打殺的寵妾。
    饒是如此,王姨娘的寶貝兒子三少爺,如今眼看著仍是被大夫人養壞了,再不成氣候。
    英國公此人,她與他不曾有太多交集,可聽他一直在為東宮辦差便知,定是個心有城府之人。那樣的人,隻怕最恨被人算計,她被送進去,一旦惹了夫妻二人厭惡,很有可能再也不能活著見到她的爹娘……
    青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既然如此,她就不能將她這些年的積蓄全都帶過去,免得平白糟踐了,倒叫國公府下頭的人得了好處。
    她想了想,從銀錢的盒子裏拿了三個十兩的銀元寶,並著那枚金簪和她選出的幾樣首飾放進小包袱裏。
    後頭兩日,她從外頭換了一百兩的銀票,挑著時機將銀票和首飾放進了她爹娘屋裏那個香樟木的大箱籠裏。
    那箱籠裏頭放著的都是家裏值錢卻笨重的老物件,尋常不會拿出來招人眼,她將東西放在裏頭,沒有個一年半載的她娘不會收拾。她爹娘的屋子家裏沒人時都是上了幾道鎖的,也不怕有小賊惦記。
    處理好了這些東西,青嬈感覺自個兒心頭鬆快了些,麵上也多了些笑容。
    青玉再看著時便鬆了口氣,自認為是妹妹終於走出情傷了。崔媽媽不知緣何,近日心裏總不大安樂,直到有一日吃飯時看見女兒發間插著那支纏絲赤金簪子,才變了臉色:“這不是大夫人的物件嗎?”
    青嬈埋頭吃著她爹下廚做的荷葉雞,吃了幾口才笑嘻嘻地抬起頭來:“夫人說我能幹,說要將我提到她院裏去呢。”
    碧荷出嫁了,正院可不就少了個能幹的丫鬟。隻是下頭的丫鬟都虎視眈眈,誰也沒想到會是先前和碧荷鬧得那樣凶的莊青嬈撿了這便宜。
    崔氏微微凝眉,就是看中了要提進正院裏去,也不至於就下這麽豐厚的賞賜。
    她有心問,但見二女兒一副不當一回事的樣子,又咽下了這話。
    青嬈一向是個有主意的,既然不說,想來有她不說的道理。
    且三姑娘要出嫁了,府裏到處都忙得腳不沾地,她身上也領了不少差事,一時之間,也沒有空閑和女兒坐下來好好說道,便也先擱置了。
    沈氏請的嬤嬤很快就進了陳家。
    嬤嬤姓謝,方圓臉,瞧著很是寬和的模樣,麵上也一直帶著笑,可教起人來卻是半點不手軟。
    青嬈麵上是進了正院,可每當謝嬤嬤到正院裏教四姑娘規矩,沈氏總也要打發了她去服侍姑娘,美名其曰說是四姑娘用慣了她。正院裏的丫鬟冷眼看著,這位橫空出世的丫鬟並沒有在正院立下半點威勢,手中也沒有權柄,便也不再將她放在眼裏。
    謝嬤嬤教四姑娘,主要教的是氣派儀態,要她將從前動不動愛撒嬌弄癡的性子改了,舉手投足都講究一個慢字,頗有種要她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意味。
    至於教青嬈,除卻宗室麵上通用的規矩,教的則是如何侍奉主子,教的行事章法,全然是按照宮裏給宗室配的通曉人事的宮女的章程來的。
    青嬈心裏暗暗腹誹,那國公爺年長她十歲,哪裏還需要她一個年輕丫頭教導人事?可心裏雖這樣想,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隻是臊著一張臉聽她提點。好在教導她時是背著人的,否則要是被四姑娘聽見了,她可真是沒臉。
    謝嬤嬤對四姑娘倒很是意外:“姑娘的規矩很是不錯,原先照夫人說的,還以為要通教上一個月才能出成效,可姑娘眼下已經是沒有大錯了。”
    說沒有大錯還是謙虛的說法,照她看來,這位四姑娘身上的規矩比起她來都絲毫不差,要說差錯,也就是有些東西放在宗室身上有些違製,需得更正過來罷了。
    青嬈聽了也沒多想,滿腦子都是謝嬤嬤塞給她的那叫人麵紅耳赤的小冊子。
    謝嬤嬤看了一眼出神的青嬈,眸光微微閃爍:至於這位,更是個天生的尤物,有些東西,她都不需要仔細地去教導,她一橫眼一抬眸,就做出自然的風情來。天底下的男人,隻怕少有見了不愛的。
    這陳家精心調教了這女子要送去宗室裏頭,將來,說不準還會有些大造化。
    她從宮裏剛榮休出來,知曉裏頭的情勢已經到了什麽地步。
    太子殿下隻怕撐不過這個月了,而陛下膝下已經沒有子嗣,縱使再不情願,將來皇位也隻能旁落到宗室子弟裏頭了。
    ……
    元慶三十二年,四月,太子靖薨於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