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靈碑的篩選，如同大浪淘沙，將數千名心懷夢想的年輕武者淘汰了近八成。原本熙熙攘攘的廣場，此刻顯得空曠了許多。留下的五百餘人，臉上大多帶著慶幸與凝重，他們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高台上，洛長老緩緩起身，他那並不高大的身軀卻仿佛蘊含著山嶽般的氣勢，目光掃過台下剩餘的合格者，聲音平和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第一關，測的是天賦根基。然武道一途，天賦固然重要，但心性意誌，方是決定能走多遠的根本。接下來，第二關——幻心陣！”
    隨著他話音落下，周執事與其他幾位青玄門弟子同時出手，數道流光打向廣場中央的空地。嗡鳴聲中，一座籠罩了方圓百丈的巨大陣法光幕驟然亮起，光幕呈半透明狀，其內霧氣氤氳，看不清具體情形，隻能感受到一股令人心神搖曳的奇異波動從中散發出來。
    “此陣名為幻心陣，能映照入陣者內心深處的執念、恐懼與欲望。入陣之後，爾等將直麵本心。若能堅守心神，破除幻象，自可安然走出。若心神失守，沉淪其中，輕則精神受創，重則……道心蒙塵，前程盡毀。”洛長老的聲音帶著一絲肅穆，“時限一炷香。一炷香後，無論能否破陣，皆算結束。現在，入陣！”
    沒有猶豫，剩餘的五百多名武者，懷著忐忑、緊張或是自信的心情，依次踏入那光幕之中。身影沒入霧氣，瞬間消失不見。
    蕭辰一馬當先，嘴角帶著自信的笑容，仿佛這幻心陣對他而言不過是遊園賞景。王霸低吼一聲，大步踏入，氣勢洶洶。李慕白深吸一口氣，緊隨其後。韓力依舊沉默，步伐堅定地走入光幕。
    林霄混在人群中，不疾不徐。在踏入光幕的瞬間，他感到周身空間一陣輕微的扭曲，眼前的景象驟然變化。廣場、高台、人群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迷霧。
    一股無形的力量開始侵襲他的意識，試圖挖掘他記憶深處最不願觸及的畫麵。
    首先湧現的，是今生最慘痛的記憶——父母失蹤的那個雨夜。
    冰冷的雨水砸落在臉上，刺骨的寒意。年幼的林霄躲在門縫後，眼睜睜看著一道模糊的黑影將奮力掙紮的父母拖入無盡的黑暗，母親回頭望來的眼神充滿了絕望與不舍，父親聲嘶力竭的吼聲被雷聲淹沒……那種無能為力的恐懼、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間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若是尋常少年，經曆如此逼真的幻境，早已心神崩潰。但林霄的靈魂深處，是曆經九世輪回、看遍生死離別的帝尊神魂。這點痛苦，與他曾經曆的天地寂滅、大道崩殂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
    “虛妄罷了。”林霄心中默念，意識如同磐石，任由那悲慟的畫麵衝擊，卻無法動搖其分毫。眼前的幻象如同鏡花水月，開始波動、模糊，最終碎裂開來。
    然而，幻心陣並未停止。緊接著，另一幅畫麵浮現——那是他在天風城林家，被林宏、林山等人肆意欺淩羞辱的場景。拳腳加身，惡語相向，周圍是族人冷漠或嘲諷的目光……那種尊嚴被踐踏的屈辱感，足以讓任何心高氣傲的少年怒火攻心，失去理智。
    林霄的嘴角卻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這些過往的羞辱，早已化作他前進的動力，而非心魔。他冷眼旁觀，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拙劣戲劇。屈辱的火焰剛剛升起，便被更強大的理智與冷漠徹底澆滅。幻象再次潰散。
    陣法似乎察覺到了林霄心神的堅韌，霧氣翻湧得更加劇烈。這一次，出現的不再是痛苦的回憶，而是極致的誘惑——權力、美色、無盡的修煉資源……幻境中，他看到了自己登臨絕頂，受萬人朝拜；看到了絕色仙子投懷送抱，柔情似水；看到了堆積如山的靈石、神功秘籍唾手可得……
    欲望，是腐蝕道心的毒藥，往往比痛苦更難抵禦。
    林霄的心湖微微泛起一絲漣漪，但隨即平複。他追求的是無上大道，是超脫輪回的永恒，這些世俗的誘惑，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我心向道，外物豈能擾之？”堅定的道心如同明鏡，照出一切虛妄，那些誘人的幻象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接連破開三重幻境，林霄感到籠罩周身的迷霧開始變得稀薄，前方隱約出現了一道光亮的出口。他知道，自己即將破陣而出。
    就在他準備邁步走向出口時，異變陡生！
    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得無比真實而宏大！不再是個人恩怨或欲望的幻象，而是一片蒼茫古老的戰場！天地崩裂，星辰隕落，神魔咆哮，鮮血染紅了蒼穹！他仿佛回到了某一世，置身於一場決定宇宙命運的終極大戰之中！
    一尊尊氣息恐怖的身影在廝殺，大道法則碰撞，毀滅的能量席卷八方。而林霄自己，則仿佛成為了戰場中心的一位至強者，手握日月，執掌輪回，但同時也承受著無數恐怖存在的圍攻！熟悉的戰友在身邊倒下，強大的敵人前仆後繼，一種身為至強者卻難以挽回局麵的悲愴與無力感，以及麵對天地傾覆、大道崩毀的極致壓迫感，如同億萬均重擔，轟然壓向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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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深植於他神魂本源，曆經九世都無法徹底磨滅的、最高層次的恐懼與執念——對失敗的恐懼，對無法超脫的絕望，對守護之物消逝的無力！
    這股衝擊，遠超之前的任何幻象！林霄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呼吸第一次出現了紊亂。
    “堅守本心！我是林霄，亦是九世輪回的求道者！過去已逝，未來在我！這一世，我必登臨絕巔，超脫一切！”林霄在心中發出怒吼，幾乎將舌尖咬破，劇烈的痛楚讓他瞬間清醒。他那經過千錘百煉的帝尊意誌爆發出璀璨的光芒，強行將那宏大而悲壯的幻象撕裂！
    轟！
    腦海中的戰場景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消散。周圍的迷霧徹底退去，眼前是一片清晰的廣場，他正站在幻心陣的光幕邊緣，一步之外，便是真實的世界。
    他，是第一個走出幻心陣的人。
    此時，廣場中央那柱代表時限的香，才剛剛燃燒了不到五分之一。
    林霄深吸一口氣，平複了體內翻湧的氣血和激蕩的心神。剛才最後那道幻境，確實凶險，若非他意誌足夠堅定，恐怕真要著了道。他緩步走出光幕，來到指定的區域站定，閉目調息，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然而，他這第一個走出幻心陣的身影，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高台上，一直古井無波的洛長老，眼中驟然爆射出一抹難以掩飾的精光！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林霄身上，充滿了驚訝與探究。
    “此子……”洛長老心中震動。他主持入門試煉多年，見過無數天才，其中不乏心性堅毅之輩，但能在如此短時間內走出幻心陣的，屈指可數！更何況，他隱約感覺到，此子剛才在陣中經曆的幻象，絕非尋常，那最後一刻散發出的細微精神波動，連他都感到一絲心悸。
    “六道光紋……竟有如此心誌？莫非是測靈碑出了差錯？還是此子身上另有隱秘？”洛長老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對林霄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記得這個少年，正是在測靈碑上僅得六道光紋的那個，名叫林霄。此刻，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在他心中的分量陡然加重了數倍。
    周執事也注意到了林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他負責具體事務，更清楚幻心陣的厲害。這麽快出來，意味著此子的道心堅如磐石，遠超同儕！這與他之前測靈碑上平凡的表現，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廣場邊緣，那些已被淘汰和尚未輪到的圍觀者，更是議論紛紛。
    “快看！有人出來了！”
    “是誰？是蕭公子嗎？還是韓力？”
    “不對！是那個……那個隻有六道光紋的小子！”
    “什麽？怎麽可能！他竟然是第一個出來的？”
    “幻心陣是不是出問題了？他怎麽可能比蕭辰他們還快？”
    驚呼聲、質疑聲此起彼伏。林霄這個名字，第一次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闖入了眾人的視線。
    隨著時間的推移，幻心陣的光幕再次波動。
    緊接著林霄之後走出的是韓力。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更加銳利，仿佛在陣中經曆了一場艱苦的磨礪，意誌反而得到了淬煉。他走出光幕，看到早已站在那裏的林霄時，瞳孔微微一縮，冷漠的臉上首次露出了明顯的詫異之色。他深深看了林霄一眼，然後默默走到一旁，同樣開始調息。
    第三個走出的是蕭辰。他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衣衫整齊，發絲不亂，仿佛隻是進行了一場輕鬆的散步。然而，當他走出光幕，看到不僅韓力，連那個隻有六道光紋的林霄竟然都比自己先出來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一抹難以置信和一絲慍怒在他眼中飛快閃過。他自詡天才，心高氣傲，怎能容忍被一個“平庸之輩”領先？尤其是這個在測靈碑上隻得了六道光紋的家夥！
    蕭辰的目光落在閉目調息的林霄身上，變得銳利而冰冷。他緩步走到林霄麵前，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和一絲居高臨下的嘲諷：“真是令人意外。沒想到你這區區六道光紋的資質，運氣倒是不錯，竟能這麽快走出幻心陣。莫非是找到了什麽取巧的法子？還是說，這幻心陣對你這種心思簡單之人，反而效果不佳？”
    他的話聲音不小，立刻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剛剛走出陣法的王霸、李慕白等人，以及陸續出來的其他武者，都聽到了這番話，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林霄和蕭辰身上。
    韓力也睜開了眼睛，冷漠地看著這一幕。
    場中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而緊張起來。所有人都想看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黑馬”，會如何應對郡守之子的挑釁。
    麵對蕭辰充滿敵意的質問，林霄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如同深潭，沒有絲毫漣漪。他淡淡地掃了蕭辰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路邊的一塊石子，或者空中飄過的一縷浮雲，沒有任何情緒，然後，他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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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徹底底的無視！
    仿佛蕭辰剛才那番話，隻是空氣中的一個噪音，根本不值得他浪費半點心神去回應。
    這種無視，比任何犀利的言辭都更具殺傷力！
    蕭辰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身為郡守之子，天賦卓絕，何曾受過如此輕視？尤其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林霄這種態度，簡直是對他尊嚴的赤裸裸的羞辱！
    一股怒火在蕭辰胸中升騰，但他終究顧及場合，強行壓下沒有發作。隻是他看向林霄的眼神，已經充滿了冰冷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敵意。
    “好，很好……”蕭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不再多言，轉身走到一旁，但誰都知道，這件事絕不會就此罷休。
    王霸咧了咧嘴，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李慕白則是微微皺眉，覺得林霄此舉過於衝動，得罪蕭辰實屬不智。韓力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高台上的洛長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臉上反而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有趣的小家夥……不驕不躁，心誌如鐵，麵對挑釁，以無聲勝有聲。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啊。”
    幻心陣的考驗，不僅篩選了心誌不堅者，更讓潛在的矛盾浮出了水麵。林霄這顆原本不起眼的石子，已然在青玄門這潭深水中，激起了第一圈引人矚目的漣漪。
    第五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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