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張破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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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站裏殘留的粥香與冰冷的電子器械氣味交織,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詭異氛圍。周尋帶來的消息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我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之上,留下的不是碎片,而是一片冰冷粘稠的絕望沼澤。
林書研的母親……瑞寧緩釋劑……卡住了……
這幾個詞像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我的神經。
林天豪這招太毒,太狠!他不屑於對我這個“小人物”直接報複,他選擇用最精準的方式——掐斷林書研唯一的軟肋,碾碎他剛剛掙紮著顯露出來的一點點血性!他要把林書研徹底打回那個沉默、空洞、任其擺布的提線木偶狀態!甚至要讓他親手,用最屈辱的方式,來斬斷與我們之間那點脆弱的、岌岌可危的牽連!
巨大的憤怒和無力感幾乎將我吞噬。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的微感反而帶來一絲清醒。廣播站冰冷的燈光映照著操作台光滑的表麵,上麵模糊映出我蒼白扭曲的臉。
不行!不能這樣!
可……我能做什麽?衝去林家找林天豪理論?那是自取其辱,正中他下懷!我能拿到那種昂貴的進口藥嗎?我連母親看病的錢都要精打細算!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髒,越收越緊。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粘稠的黑暗淹沒時,廣播站的門再次被無聲地推開。
不是周尋去而複返。
來人甚至沒有發出“吱呀”的聲響。他就那樣憑空出現在門口!
我的心髒驟然停止跳動!呼吸瞬間凝滯!
是他!
林書研!
他站在門口,如同一個剛從地獄爬出來的幽靈。身影依舊瘦削挺拔,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隻剩下一具勉強支撐著骨架的空殼。身上不是禮堂那件被扯壞的昂貴西裝,而是一件普通的、甚至有些皺巴巴的黑色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陰影籠罩著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緊繃而毫無血色的下頜和蒼白幹裂的唇瓣。
走廊的燈光從他身後打來,將他拉長的影子投入廣播站內,顯得格外的長,格外的黑,也格外的……孤絕。
他身上散發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被徹底掏空了的、死寂的虛無感。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冰冷沉默的石像。空氣仿佛因為他而凍結,廣播站內殘留的粥香瞬間被一種冰冷、絕望的氣息覆蓋。
我的視線死死鎖在他身上,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連喉嚨都像是被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震驚、心痛、憤怒、還有一絲可怕的預感……交織翻湧。他來這裏做什麽?是在林天豪的逼迫下,來做最後的告別?還是……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
帽子下的陰影裏,那雙眼睛終於露了出來。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彎下腰!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不再是禮堂裏的暴烈如火,不再是圖書館外的空洞枯井,也沒有了最後被拖走時的複雜掙紮。
裏麵什麽都沒有了!
像暴風雨肆虐過後的死寂荒原!
像熄滅億萬年的冰冷星辰!
像一口被完全抽幹了所有水源、隻剩下幹裂黑色井壁的古井!
隻有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徹底沉寂的灰敗! 沒有任何情緒,沒有一絲波動,甚至沒有聚焦。瞳孔深處似乎隻映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認命與疲憊!
他看著我,那目光沒有穿透力,像蒙著厚厚的塵埃。然後,他極其緩慢地、以一種近乎機械的、被無形絲線操控著般的動作,朝我走過來。
一步,一步。
步伐很輕,卻踩在死寂的空氣裏,每一步都如同沉重的鼓點,敲在我心尖最脆弱的地方。
他沒有說話。
隻是走到離我三步之遙的距離——如同一個設定好的、安全又絕望的距離——停下。
視線終於低垂,落在他自己緊握的右手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祥的預感強烈到了極點!
他緩慢地、無比艱難地、仿佛那個簡單的伸臂動作耗盡了全身力氣般……向我伸出了緊握的右手!
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指縫裏緊緊捏著一張被攥得扭曲變形、幾乎快要碎裂的白色紙張!
我看清了!
那上麵,抬頭處印著冷冰冰的兩個大字——
《聲明》!
即使不用看內容,我也能猜到!這必然是林天豪強加於他的屈辱!是逼他親手斬斷與這裏、與我的所有聯係!
林書研就那樣伸著手臂,如同一個向神明獻上卑微供品的絕望信徒。他的手掌甚至還在無法控製地輕微顫抖著。頭依舊低垂著,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的眼睛,讓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那低垂的頭顱和顫抖的手掌,卻比任何控訴和嘶吼都更能說明一切!
絕望!麻木!徹底的崩潰!
他在用這種最沉默、最殘酷的方式,宣告著自己的放棄!將自己最後殘存的一點尊嚴和僅有的、被林天豪認定為“危險”的牽掛,親手奉上,作為獻祭,乞求換取母親那一點點緩解痛苦的藥!也在用這張紙,將他和我之間,徹底劃出一道冰冷決絕的、再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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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如同海嘯般衝擊著我!讓我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穩!我死死地盯著那張扭曲的聲明,又猛地抬眼看向他低垂的、布滿絕望陰影的臉!
“林書研……”我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難以置信,“你……你就這樣……”
後麵的話我說不下去了。憤怒?失望?心疼?所有情緒都堵在胸口,翻江倒海!
他聽到我的聲音,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隻伸出的手,顫抖得更加劇烈! 甚至連低垂的頭都下意識地更往下埋了一點! 仿佛我的聲音和注視,是兩道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尊嚴上!
但他依舊沒有抬頭。
沒有收回手。
也沒有……說一個字。
隻是那樣固執地、卑微地、無聲地舉著那張象征著屈辱和投降的紙!
他在用行動“哀求”我接過它,完成這場徹底的切割! 這沉默的、獻祭的姿態,比禮堂上不顧一切的嘶吼,比那句傷人的“無聊透頂”,都更殘忍千倍萬倍!
這哪是道歉?
這分明是林天豪逼他,親手剜下自己血淋淋的心!奉到我的麵前!再踩得粉碎!
我看著他顫抖的手臂,看著他極力隱藏卻依舊流露出巨大痛苦的側臉輪廓,看著他周身散發的、沉入深淵的絕望……
之前所有的委屈、猜疑、憤怒、心冷……在這一刻,被一種更為強烈的、幾乎要將我撕裂的——心痛和決絕——徹底蓋過!
不!絕不!
我絕不允許他這樣毀掉自己!絕不允許林天豪這樣輕易地“贏”!就算螳臂當車!也要在這絕望的懸崖邊,死命地拉他一把!
就在林書研的手臂因長時間維持僵硬姿勢而微垂、那紙聲明快要從他顫抖的指尖滑落的瞬間——
我動了!
沒有去接那張紙!
而是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我猛地向前一步! 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了風!一步就徹底打破了他設定好的“安全距離”!在他猝不及防的錯愕中!
我沒有理會那張屈辱的聲明!
我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精準地——一把攥住了他那隻還在劇烈顫抖的手腕!
“!” 林書研的身體如同過電般猛地一僵!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震驚和茫然瞬間衝散了他眼中的死寂灰敗!他幾乎是本能地抬起了頭!
帽簷陰影下,他那雙徹底失去焦距的眼睛,此刻難以置信地圓睜著!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劇烈收縮! 仿佛不敢相信我會這麽做!
冰冷的皮膚觸感透過掌心傳來,伴隨著他脈搏的狂亂跳動!那溫度……涼得刺骨!
迎著他震驚、迷茫、仿佛重新被注入一絲生機的目光,我再也抑製不住喉間的哽咽和胸腔裏翻騰不休的火山!所有的壓抑、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憤怒、以及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連我自己都未曾完全看清的、巨大的心碎和憐惜,化作嘶啞卻滾燙的字句,如同火山噴發般衝口而出!
“林書研!你給我聽著!” 我的聲音不再是廣播裏的圓潤,而是帶著破音的嘶啞和穿透寂靜的決絕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榨出來的!
手指更加用力地收緊,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
“一張破紙——!” 我死死盯著他震動收縮的瞳孔,聲音因激動而拔高,“救不了你媽媽!也——救不了——你——!”
“我的聲音——!” 我指向身後冰冷的廣播設備,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光芒,“從來——!不是用來——盛放——妥協和道歉的——垃圾場——!”
他渾身劇震!那雙死寂的眼眸深處,像是突然投入了一顆火星,轟然炸開了一線微弱卻刺目的光! 困惑、掙紮、震動……各種複雜情緒在他眼中瘋狂交替!
不等他有所反應!我拽緊他冰涼的手腕,猛地轉身!目標直指——廣播站內側那扇通往直播控製間的小門!
那是他曾無數次為我駐守的地方!是我們第一次“硬幣約會”開始的地方!也是此刻,我唯一能想到的、能讓林天豪聽得清清楚楚的地方!
“它——” 我幾乎是在嘶吼,用盡全身的力量拉著他踉蹌前行,步履決絕!被他攥在手裏、因為拉扯而終於飄落的《聲明》如同破碎的蝶,無聲地委頓在地。
“是——!” 我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力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舍、所有隱藏在心底深處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愛意和心痛,狠狠壓縮,注入最後那個幾乎要震碎整個廣播站的詞!
“——用來替你這種——膽小鬼——說話的——擴音器——!!”
“擴音器”三個字如同炸雷般在狹小的廣播站空間裏爆開!
也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
瞬間將他眼中那剛剛炸裂開的一線光芒,催化成了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烈焰!
轟!
林書研整個人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被我攥著的手腕上傳來的力量不再是抗拒,而是同樣劇烈的顫抖!那是被巨大的、難以想象的、完全顛覆了他認知的力量徹底掀翻時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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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瞳孔深處那長久以來的麻木和死寂徹底炸裂!被一種顛覆性的、不敢置信的、劇烈到幾乎要噴湧而出的光芒完全取代! 像是沉睡億萬年的火山在這一刻驟然噴發!灼熱!炙烈!帶著撕裂一切陰霾的可能!
“林天豪以為他能操控人心——?!” 我根本不再給他思考的時間,拖著他,像拖著一具尚未完全回魂的軀殼,大步衝向那扇象征著最後宣戰的小門! 冰冷的金屬門把手近在咫尺!
廣播站裏的燈光仿佛都因為這前所未有的氣勢而顫抖起來!
我用力擰開門把手!
“今晚——!”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撕裂,卻帶著一種穿透九霄的決絕,響徹在門口!也必將響徹在那即將開啟的直播話筒前!
“我就讓他——親耳聽聽——!!”
門被“哐當”一聲推開!控製間裏紅色的錄音指示燈像等待召喚的地獄業火,冰冷地閃爍著!
林書研幾乎是被我拽入這片狹小的空間!
“在‘愛’的頻道麵前!!!” 我反手將控製間的門狠狠關上!震得門框嗡鳴!也將外麵死寂的廣播站徹底隔絕!
我一手死死攥著他冰冷卻劇烈顫抖的手腕,另一隻手毫不猶豫地、帶著玉石俱焚的孤勇,狠狠拍向控製台上那個醒目的、紅色的、象征最高權限即時廣播的按鈕!
“啪——!” 清脆的按鍵聲響起!
下一秒!
整個清瀾大學的校園上空!
所有連接到廣播係統的教室、宿舍、食堂、道路揚聲器!
同一時間——!
傳出了我因激動而嘶啞變形、卻帶著雷霆萬鈞力量的怒吼!清晰得如同宣告末日的審判!
“——他那點肮髒的把戲!收!不!到!一!點!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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