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碎石和瘋長的雜草，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最終在一聲沉悶的刹車聲中徹底停滯。
    引擎熄火。
    世界驟然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們到了。
    梧桐巷37號。它就在車外，沉默地矗立在濃得化不開的暮色裏，像一頭被時光遺忘的、傷痕累累的巨獸。圍牆高聳，牆皮大麵積剝落，露出裏麵灰黑的磚石，如同潰爛的傷口。鐵柵大門早已鏽蝕變形，歪斜地敞開著，像一個嘲諷的、邀請進入陷阱的扭曲笑容。院內的主樓是那種老式的蘇式建築，窗戶大多破碎，黑黢黢的洞口仿佛無數隻失去瞳孔的眼睛，麻木地凝視著這些不速之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腐爛物、黴菌和某種若有似無的、陳舊消毒水的氣味，鑽進鼻腔，讓人胃裏一陣翻滾。
    “就是這裏…”林書研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他死死盯著那棟建築，呼吸變得又急又淺，仿佛光是看著它，就已經耗盡了全身力氣。他攥著硬幣的手在劇烈顫抖。
    周尋率先推門下車，動作幹脆利落，帶著一種近乎凶狠的決絕。他繞到後座，拉開車門，朝林書研伸出手。“能走嗎？”
    林書研沒有搭他的手，而是咬著牙，用自己的力量掙紮著挪下車。他的腳剛踩上地麵，膝蓋就一軟，險些跪倒。我立刻從另一側下車衝過去，和周尋一左一右扶住他。他的身體冰冷，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那驚人的顫抖。
    “我沒事。”他甩開我們的手，倔強地自己站直，盡管搖搖欲墜。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棟破樓，那裏麵有一種比身體痛苦更強大的東西在吸引他，或者說，在撕扯他。
    周尋不再堅持，他從後備箱拿出一個強光手電，擰亮。巨大的光柱像一把利劍，猛地劈開濃重的暮色，掃過荒蕪的庭院，照亮叢生的雜草、散落的碎磚和牆上斑駁的標語殘跡。
    “跟緊我。”周尋的聲音低沉而緊繃，如同拉滿的弓弦，“薇薇，注意四周，有任何熱源立刻提醒。書研，撐不住就說，別硬扛。”
    我重重地點了下頭，飛快地從背包裏掏出熱成像儀，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冰冷的藍色和綠色基調，暫時沒有異常的熱源信號，隻有我們三個明亮的橙色人形輪廓，以及周圍環境冰冷的死寂。
    周尋打頭，我緊跟在側後方，舉著熱成像儀不斷掃描，林書研落在最後，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卻又異常堅定。
    我們穿過那道扭曲的鐵門，踏入院內。腳下的雜草幾乎沒過小腿，帶著濕冷的觸感。碎玻璃和瓦礫在腳下哢嚓作響，每一步都像是在驚醒沉睡於此的亡魂。
    主樓的入口大門早已不知去向，隻剩下一個黑洞洞的門廳，仿佛巨獸貪婪張開的嘴巴，等待著將我們吞噬。手電光柱探進去，照亮了滿地狼藉：翻倒的廢棄桌椅、散落的發黃紙張、破碎的玻璃藥瓶，還有牆上大片大片無法辨認顏色的汙漬。
    一股更濃烈的黴味和塵埃氣息撲麵而來，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鏽味。
    林書研的呼吸猛地一窒，他停住了腳步，臉色在強光手電的反射下白得透明。
    “是這裏…味道…和當年…一模一樣…”他喃喃自語，眼神裏閃過一絲劇烈的痛楚，仿佛被這氣味瞬間拉回了十年前的那個地獄。
    周尋也停下了腳步，他側耳傾聽，整個廢墟死寂得可怕，隻有風吹過破窗發出的嗚咽聲，像低低的哭泣。
    “有發現嗎？”他問我，目光銳利地掃過我手中的屏幕。
    我緊緊盯著熱成像儀，屏幕上的圖像穩定而冰冷。“沒有，一樓…沒有其他熱源。”
    周尋點點頭，手電光柱緩緩移動，掃向通往深處的走廊和那黑洞洞的樓梯口。“那就在下麵，或者上麵。陳明遠的舊辦公室和…那些特殊病房，通常不會設在一樓。”
    他率先邁步，跨入那黑暗的門廳。我深吸一口氣，緊跟上去，腳下的碎屑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林書研頓了頓，也咬著牙跟了進來。
    就在我們三人全部進入這座廢墟內部的瞬間——
    我手中的熱成像儀屏幕，突然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在屏幕邊緣，代表樓梯口的那片冰冷深藍色區域裏，一個極其微弱、一閃即逝的橙色光點突兀地出現了一下，又瞬間消失！
    速度快得像幻覺。
    但我確定我看到了！
    “等等！”我失聲低叫，心髒猛地提到嗓子眼，“樓梯那邊！剛才有東西！一個熱源！閃了一下就沒了！”
    周尋瞬間刹住腳步，手電光柱如同警惕的猛獸，猛地掃向樓梯方向。那裏隻有更深的黑暗和盤旋而上的、積滿灰塵的樓梯。
    “什麽方向？樓上還是樓下？”周尋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警惕。
    “沒…沒看清，太快了！”我死死盯著屏幕，那裏已經恢複了一片死寂的冰冷藍色，仿佛剛才那一閃隻是儀器故障。
    林書研靠在一旁滿是汙漬的牆上，喘息著，目光卻也跟著死死盯住樓梯口的黑暗，他攤開手掌，那枚深藍色的硬幣靜靜地躺著。
    突然，它又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比在車裏那次更清晰。
    我們三個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那枚嗡鳴的硬幣上。
    它仿佛在回應著什麽。
    回應著這片廢墟。
    回應著那個一閃即逝的…熱源。
    周尋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如同結冰的湖麵。
    “他在這裏。”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那個雜種…知道我們來了。”
    他猛地將手電光對準通往樓下的樓梯深處。
    “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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