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劍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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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章 劍客之心
    暗河對岸的洞穴,比想象中更為深邃幽寂。古樸藥爐散發的赤色光暈,僅能照亮方寸之地,光線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仿佛沉澱了千年歲月的黑暗。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土腥氣,混雜著一種極淡的、類似古墓陳木的腐朽味道,與之前祭壇區域的狂暴幽冥氣息截然不同,這裏更顯沉靜,死寂,卻暗藏玄機。
    秦淵背靠著冰冷的岩壁,略作喘息。渡河雖隻一瞬,卻牽動了他周身傷勢,體內《滄海無量訣》內力正自發運轉,如同涓涓細流,緩慢修複著破損的經脈,對抗著幽冥死氣殘留的侵蝕。那“源火淨世篇”的法門更是神異,引導著那絲微弱的同源之力,如同溫暖的燭火,護住心脈丹田,驅散著試圖盤踞不散的陰寒。
    他的目光,卻死死鎖定在岩壁那些模糊的石刻上。
    圖案斑駁,線條因歲月侵蝕而略顯模糊,但大致輪廓與意圖仍可辨認。那並非黑水國崇拜的龍獸或祭祀場景,而是……一群身著前朝大明官服的人物!官服的製式,與現今略有差異,細節處更顯古拙,秦淵在鐵山營時曾見過一些前朝遺留的文書圖樣,絕不會認錯!
    這些前朝官員,圍著一座造型奇特的祭台,祭台之上,供奉著的並非神隻,而是一方被重重雲紋環繞的——印璽!印璽的雕刻雖簡略,但那獨特的形製,以及周圍人物恭敬乃至狂熱的神態,無不指向一個驚人的可能——傳國玉璽!
    秦淵的心跳驟然加速。傳國玉璽,自前朝覆滅便下落不明,引得無數勢力暗中搜尋,沒想到其線索竟會出現在這西域深處的黑水古城地底!難道黑水國的覆滅,也與這玉璽有關?抑或,這古城曾是前朝殘餘勢力隱藏玉璽,或進行某種與之相關儀式的秘密場所?
    他的視線急速掃過旁邊的古老文字。文字並非黑水國文字,更近似一種加密過的篆體,艱澀難懂。秦淵於文字一道並非專精,隻能連蒙帶猜,結合圖案,試圖解讀。
    “……奉天承運……隱於九幽……以待……天命……”斷斷續續的詞匯,指向著隱藏與等待。
    而當他的目光落在祭台下方,一個負責點燃某種燈盞的、地位看似不高的官員腰側時,他的呼吸猛地一滯!那裏,清晰地刻著一個標記——一個簡化的、由數道扭曲鎖鏈纏繞形成的黑色牌子圖案!
    與韓錚臨死前描述的,那個從王副將營帳中出來的神秘青袍人腰間所掛的牌子,紋樣極其相似!
    “靖安司……黑色牌子……前朝儀式……傳國玉璽……”
    幾條原本看似毫不相幹的線索,在此刻被這古老的石刻強行串聯起來!一股寒意順著秦淵的脊梁骨竄上頭頂!
    鐵山營血夜,並非簡單的軍中陰謀或私人仇殺?它背後牽扯的,竟然是前朝遺寶、傳國玉璽這等足以震動國本、顛覆江山的天大秘密?那個青袍人,是靖安司的人?還是冒充靖安司,實則為前朝餘孽?王副將參與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鐵山營的覆滅,是因為無意中觸碰了,或是被選為了這驚天陰謀的祭品或犧牲?
    無數疑問如同沸騰的氣泡,在他腦海中翻湧。他仿佛看到一張無形的大網,從朝廷到江湖,從關外到西域,從過去到現在,將無數人和事網羅其中,而他自己,以及死去的鐵山營袍澤,都隻是這張大網上微不足道,卻又無法掙脫的節點。
    仇恨,不再僅僅是個人的雪恥,更蒙上了一層家國天下、曆史迷霧的厚重陰影。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仔細將這幾幅石刻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段能辨認的文字,都深深烙印在腦海之中。這或許是揭開鐵山營血案,乃至攪動未來風雲的關鍵鑰匙!
    做完這一切,他不敢久留。此地詭異,雖暫時安全,但誰也不知黑暗深處隱藏著什麽。他必須盡快找到出路,將這裏的發現,連同“補天丹”殘方和“源火淨世篇”帶出去。簡心還在等待救治,外麵的世界,蘇墨、沈文他們不知是何境況,而江辰……
    想到江辰,秦淵的眼神再次變得複雜難明。他回頭望了一眼暗河對岸,那邊依舊寂靜,隻有潺潺水聲,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怪魚襲擊與石破天驚的寂滅一劍,都隻是幻覺。
    那個男人,此刻在做什麽?是在繼續壓製那詭異的力量,還是在……繼續他那殘酷的劍道淬煉?
    ……
    暗河對岸,巨石之旁。
    江辰依舊保持著倚靠的姿勢,雙目緊閉,仿佛化作了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唯有他周身那繚繞不息的、灰白與紫黑交織的能量波動,證明著他體內正進行著何等凶險的爭鬥。
    寂滅劍意,源於他對生死界限的極致感悟,追求的是斬斷一切因果、萬物歸墟的終極虛無。而幽冥龍獸的死氣,則是天地間至陰至寒、代表毀滅與終結的負麵能量洪流。兩者在本質上,確有相通之處,皆指向“死”與“滅”。
    然而,相通並非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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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滅是“道”,是意境,是心法;而死氣是“力”,是能量,是實體。以寂滅劍意強行引導、吞噬幽冥死氣,無異於引狼入室,刀尖跳舞。那磅礴的死氣不斷衝擊著他的經脈,侵蝕著他的生機,試圖將他也同化為隻知毀滅的幽冥傀儡。而他的寂滅劍意,則如同最頑固的堤壩,不斷將這些入侵的死氣斬滅、分解、吸收,轉化為滋養劍意的“死意”資糧。
    這個過程,痛苦無比。仿佛有無數把冰冷的銼刀,在反複刮削他的骨骼靈魂;又仿佛置身於無邊煉獄,承受著業火的焚燒與寒冰的凍結。韓錚臨死前那悲涼不解的眼神,更是在這痛苦之上,添加了一份沉重的心靈拷問。
    “為……什麽……”
    韓錚那未盡的話語,如同魔咒,在他空寂的心湖中反複回響。
    為什麽?
    是為了劍道極致?是,亦不是。
    記憶的碎片,不受控製地翻湧而上。那是一個更加年輕、眼神尚未如此空洞的江辰,跪在一片焦土廢墟之前,麵前是無數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屍體——那是他的家族,前朝錦衣衛最後的遺脈。火光衝天,映照著他稚嫩卻刻骨仇恨的臉龐。為首的敵人,那個戴著青銅麵具的身影,用冰冷的聲音告訴他:“弱,即是原罪。你的劍,不夠快,不夠絕。”
    從那一刻起,舊日的江辰便已“死”去。活下來的,隻是一個為了追求極致殺戮之力,為了斬斷一切軟弱與牽掛,為了向那未知的強大仇敵複仇的——劍器。他選擇了最艱難、最孤獨,也最危險的寂滅劍道。此劍一出,萬物寂滅,包括……施劍者自身的情感。
    他封閉了內心,摒棄了喜怒哀樂,將一切都獻祭給了手中的劍。他相信,唯有絕對的寂滅,才能帶來絕對的力量。尋常的殺戮,早已無法讓他的劍意有絲毫寸進。他需要更極致的“死意”——至親之死,摯友之亡,強敵之歿,乃至……天地間最本源的毀滅之力。
    黑水古城之行,他本意是尋找可能與仇家相關的線索,或能助他突破的機緣。遇到秦淵、韓錚,是意外。韓錚的豪邁與赤誠,曾在他冰封的心湖中投下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但也僅此而已。當幽冥龍息席卷而來,當帶著重傷的韓錚必然導致三人一同覆滅時,他那被寂滅劍道塑造的、近乎本能的思維,做出了最“合理”的選擇——舍棄累贅,換取生機,並以摯友之歿,淬煉劍意。
    這選擇,無關個人喜惡,甚至無關道德善惡,隻關乎劍道,關乎生存,關乎那深埋心底的血海深仇。
    隻是……當韓錚真的倒在他的劍下,當那溫熱的血液濺上他的手背,當秦淵那撕心裂肺的怒吼傳來時,他那自以為早已寂滅的心,為何會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悸動?
    此刻,在這絕對的寂靜與痛苦中,那被強行壓抑的悸動,伴隨著幽冥死氣的侵蝕,再次浮現。韓錚的臉,秦淵憤怒而悲痛的眼神,與記憶中家族覆滅的火光交織在一起。
    “寂滅……需……死意……淬煉……”
    他低聲重複著自己的道,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但這一次,聲音中卻少了幾分往日的絕對,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
    是為了劍道?還是為了……複仇?
    若劍道至極,心亦隨之徹底湮滅,那複仇之後,他又是什麽?一具隻知毀滅的空殼?
    這些問題,如同毒刺,紮入他堅如磐石的劍心之中。那原本純粹到極致的寂滅劍意,因這絲迷茫,因那融入的幽冥死氣,開始發生著微妙而危險的蛻變。灰白色的劍氣中,那縷幽紫越發明顯,不再僅僅是外來的侵蝕,反而隱隱有與他劍意本源融合的趨勢。
    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接近死亡本質,卻也更加混亂、更易失控的力量,正在他體內孕育。
    他猛地睜開雙眼,眸中幽紫火焰大盛,幾乎要將那最後的空洞也徹底吞噬。他抬手,看著自己縈繞著詭異氣息的手掌,感受著那股前所未有、仿佛能令萬物凋零的力量。
    強大,毋庸置疑。
    但心,卻仿佛墜入了更深的迷霧。
    他緩緩抬頭,望向秦淵消失的黑暗方向,那裏,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與這死寂格格不入的、微弱的生機與溫暖源自藥爐和源火)。那是他舍棄,甚至試圖斬滅的東西。
    “劍客之心……”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如同金屬摩擦,“究竟……為何物?”
    沒有答案。隻有地下暗河永恒不變的潺潺水聲,以及體內那兩股力量糾纏廝殺帶來的、無休無止的痛苦與蛻變。
    他重新閉上眼,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那凶險的平衡之中。無論前路為何,無論劍心何寄,此刻,他必須先掌控住這股力量。活下去,才有資格去尋找答案,去完成……那未盡的複仇。
    隻是,經此一變,他的寂滅劍道,將走向何方?他那早已冰封的“劍客之心”,是否還能找回最初的指向?
    無人知曉。
    【下章預告】
    滄海顯威,孤影抉路!第一百零九章《殊途同歸》,秦淵依據石刻線索,於洞穴深處發現疑似前朝遺留的隱秘通道,卻在出口遭遇奉命搜尋沈文殘部與玉璽下落的靖安司精銳!重傷未愈的秦淵,被迫以一敵眾,初成雛形的“滄海無量”內力與“覆雲劍法”在實戰中融合升華,爆發出驚人威力。與此同時,初步穩固體內異變力量的江辰,感受到出口方向的戰鬥氣機,於黑暗中睜開那雙燃燒著幽紫火焰的眼眸,他將作出何種抉擇?是繼續獨行,還是重返人間?分道揚鑣的兩人,因命運的牽引,即將在通往西域地麵的最後關卡,再次交匯於同一片沙場!他們的前路,是殊途,亦是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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