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聖地，分配給鄭陽暫居的、位於一處僻靜靈峰之巔的“攬月閣”內。
    這位向來無法無天、行事隻憑本心、嬉笑怒罵皆隨性而為的天魔教魔子，此刻卻像是隻被暴雨淋透了羽毛、又被拔了尾翎的公雞，徹底沒了往日的張揚與跳脫，蔫頭耷腦、無精打采地癱坐在一張鋪著柔軟獸皮的寬大椅子上。他那頭標誌性的火紅色短發似乎都失去了幾分光澤，整個人透著一股濃濃的頹喪之氣。
    而在他麵前，站著麵色沉靜如水、氣息淵渟嶽峙的嬴鑫，以及氣質清冷絕塵、眸光睿智的雲韻。兩人並未釋放任何威壓，但僅僅是站在那裏，便讓鄭陽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慌的壓力。
    就在剛才，嬴鑫和雲韻用最簡潔而謹慎的語言，將呂修緣與鳳清音之間那場驚天烏龍的真相，選擇性地告知了鄭陽。那些過於衝擊人倫、不堪入目的細節被悉數隱去，隻重點強調了是因他調製的青龍皇聖血酒藥性引發的劇烈衝突，導致鳳清音族長身份被迫暴露，並最終在某種複雜的權衡下，出人意料地同意了呂修緣與鳳靈兒的婚事，但附加了一個條件——呂修緣需在傷勢痊愈後，親自前往南域不死火山鳳凰神宮，光明正大地迎親。
    即便如此，這精簡過後、依舊足夠震撼的消息，也如同在鄭陽耳邊炸響了九天神雷，轟得他瞠目結舌，大腦一片空白，半晌都沒能從那巨大的信息衝擊中回過神來。
    “鳳……鳳族長？！那位不死火山的主宰，威震南域的聖王妖皇？！她……她一直偽裝成靈兒待在咱們聖地？！”鄭陽猛地像是屁股被針紮了一樣，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手指顫抖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聲音都因極度的震驚而變了調，尖銳刺耳，“所以……所以老三那天早上鼻青臉腫、僧袍染血、氣息奄奄……是被……被他的未來丈母娘給揍的？！還他娘的是聖王級的丈母娘？！”
    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那天呂修緣狼狽淒慘的模樣，再聯想到自己當時還在一旁沒心沒肺地幸災樂禍，甚至擠眉弄眼地猜測是“小兩口床頭打架床尾和”、“老三肯定是想幹點啥被靈兒妹子收拾了”……頓時，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後怕、荒謬與極度恐慌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從腳底板沿著脊椎骨“嗖”地一下直竄上天靈蓋，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而……而且……”鄭陽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哭腔，那張平日裏總是掛著囂張或戲謔表情的臉，此刻皺成了一團苦瓜，寫滿了“天塌了”三個字，“這……這潑天大禍的根子……還是……還是我貢獻出來的那壇摻了青龍皇聖血的‘龍鳳和鳴’酒？！”
    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無比清晰地抓住了問題的核心要害！那壇被他當作炫耀輝煌戰功、與兄弟們慶賀勝利的助興之物——蘊含著青龍皇本源聖血的烈酒！
    嬴鑫看著他這副如喪考妣、世界觀受到劇烈衝擊的模樣，心中又是好氣，又隱隱覺得有幾分哭笑不得，但麵上依舊維持著嚴肅的神情，緩緩點了點頭，確認了他那最糟糕的猜想：“鳳前輩親口所言，龍族聖血，尤其是皇級龍血，對鳳凰一族，特別是雌性鳳凰，有著極其特殊而強烈的刺激效果，極易引動其血脈深處潛藏的異力，從而導致心智短暫紊亂，行為失控。昨夜那場誰也無法預料的變故，其根源，確實在於那壇酒。”
    噗通！
    鄭陽雙腿一軟，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直接癱坐回了寬大的椅子裏，雙手死死地抱住了自己那顆仿佛要炸開的腦袋，發出了一聲淒厲而絕望的哀嚎：
    “我的親娘哎！祖奶奶哎！我……我鄭陽這他娘的是造的什麽孽啊！！！”
    他簡直不敢去深入想象那具體是何等慘烈和尷尬的場麵！自家兄弟老三，被那位高高在上、實力通天的未來聖王丈母娘暴揍，差點就去西天見了真佛！而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他鄭陽！是他手賤非要去收集那青龍皇噴濺出來的聖血，是他得意洋洋、自以為風趣地拿出來精心調配成酒，也是他熱情洋溢地慫恿著眾人共飲！
    這要是讓老三知道真相……不對！老三好像已經知道了？那他會不會提著那根沉重的降魔杵，紅著眼睛來找自己這個“好二哥”拚命？！還有那位鳳清音族長……一位被觸怒了逆鱗的聖王境妖皇啊！自己差點就間接導致人家……失了清譽？！雖然他並不知道具體細節，但衝突激烈到需要聖王親自出手鎮壓，甚至事後還牽扯到婚約承諾，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發生了遠超普通衝突的、極其嚴重和尷尬的事情！）
    這梁子結得，簡直比天魔嶺還要高，比幽冥海還要深！說是潑天大禍，都嫌形容得不夠分量！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鄭陽哭喪著臉，雙手用力地抓扯著自己那頭紅發，仿佛這樣能減輕一點內心的煎熬，“老二我這次真是手賤捅破天了！差點就把老三給送走了！還得罪死了鳳族長！我……我這不是成了兄弟們中間的千古罪人了嗎我！我還有何顏麵去見老三？去見大哥、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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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他這副悔恨交加、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找塊豆腐撞死的狼狽模樣，一旁的雲韻心中終究是生出了幾分不忍。她柔聲開口勸慰道：“二哥，此事雖因你拿出的那壇酒而起，但終究是一場誰也無法事先預料的意外。你的本意是好的，隻是想與眾兄弟分享戰利，共同慶賀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青龍皇聖血對鳳凰族的特殊影響，乃是極其隱秘的辛秘，莫說是你，便是許多博聞強識的老輩修士也未必知曉。如今鳳前輩與修緣既然已經達成了新的共識，願意將此事翻篇，你也不必過於沉溺在自責之中。”
    “嫂子！我的好嫂子！你別再安慰我了！”鄭陽猛地抬起頭，眼圈竟然真的有些發紅，聲音帶著哽咽，他是真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後怕和深入骨髓的愧疚，“我知道！我知道我平時沒個正形，做事衝動，喜歡胡鬧，總覺得天塌下來有兄弟們一起扛……可……可我從來沒想過，真的會因為我的胡鬧，惹出這麽大的亂子！差點就親手害死了老三！還得罪了咱們根本惹不起的鳳族長……我……我真是……混賬啊！”
    他“我”了半天，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如同腳下安了彈簧，快步走到嬴鑫和雲韻麵前，收斂了所有玩世不恭，對著兩人便是深深一躬，幾乎將腰彎成了九十度，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沉重甚至是幾分惶恐：
    “老五！嫂子！這次……這次是我鄭陽混蛋！是我考慮不周，行事魯莽，闖下了這天大的禍事！我連累了老三，讓他受了這麽大的罪和委屈！也給聖地、給兄弟們惹來了天大的麻煩！我……我認打！認罰！絕無半句怨言！你們說怎麽辦，我就怎麽辦！哪怕是要我這條命去給老三和鳳族長賠罪，我鄭陽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是爹生娘養的！”
    嬴鑫看著他這副痛心疾首、真心悔過的模樣，知道他是真的知道錯了，而且錯得肝腸寸斷。鄭陽雖然平日裏跳脫不羈，看似玩世不恭，萬事不縈於心，但骨子裏卻將兄弟情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此次無意中捅了這麽大的簍子，還直接牽連到呂修緣的終身幸福和身家性命，他心中的懊悔、後怕和壓力，恐怕已經快要將他壓垮了。
    “二哥，”嬴鑫上前一步，伸手穩穩地將他扶起，神色緩和了許多，語氣也帶著一絲寬慰，“此事確屬意外，你亦非存心為之。如今鳳前輩既已做出決斷，允諾了三哥與靈兒的婚事，便意味著她胸懷寬廣，已不願再追究此事的前因。你也不必再如此苛責自己，徒增煩惱。”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鄭重，帶著兄長般的告誡：“隻是，經此一事，你也當時時警醒，引以為戒。我等兄弟，雖非那等循規蹈矩、墨守成規之輩，但行事亦需有度，需三思而後行，充分考慮可能帶來的後果。尤其是涉及他族隱秘、禁忌或是某些未知之物時，更需謹慎再三，多方求證，切莫再因一時興起而釀成大錯。”
    “我明白！我記住了！以後絕對不敢了！再也不敢亂來了！”鄭陽把頭點得像狂風中的小雞啄米，賭咒發誓，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表明決心，“以後我再弄到什麽稀奇古怪、來路不明的東西，一定先問清楚，查明白，絕不再腦子一熱就胡亂拿出來顯擺！我發誓！”
    看著他這副信誓旦旦、心有餘悸的模樣，嬴鑫和雲韻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又帶著些許欣慰的笑意。他們知道，這次血淋淋的教訓，足以讓這位素來無法無天的二哥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行事都會收斂、穩重許多了。這或許，是這場風波帶來的唯一一點積極影響。
    “不過，二哥，”嬴鑫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促狹，“三哥那邊，雖然鳳前輩大度，不再追究，但他莫名其妙挨了這頓毒打，心裏這口惡氣，恐怕還沒完全順過來。你……”
    鄭陽一聽，剛剛放鬆一點的神經瞬間又緊繃起來，臉瞬間垮了下去，換上了一副可憐巴巴、如同被遺棄小狗般的表情，眼巴巴地望著嬴鑫：“老五……我的好五弟……親五弟！這次你可一定要幫幫二哥，在老三麵前多替我說說好話啊！老三那夯貨，平時看著憨厚好說話，跟誰都能稱兄道弟，可一旦真強起來，那是十頭太古蠻龍都拉不回來！他要是因此記恨上我，跟我生了嫌隙，我……我以後還怎麽有臉跟他們一起喝酒吹牛啊！我這日子可咋過啊！”
    雲韻看著他這副模樣，終究是沒忍住，唇角微微揚起，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聲。
    嬴鑫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肌肉結實的肩膀，安撫道：“放心，三哥並非那等不明事理、遷怒他人之人。此事歸根結底是意外，他心中也清楚。待他傷勢好轉些，心情也平複下來，你備上幾壇……嗯，這次是正常的、絕無任何問題的頂級靈酒，再挑些他喜歡的玩意兒，誠心誠意地去向他賠罪，把話說開。以三哥的性子，想必不會與你過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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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我一定照辦！我這就去把我珍藏的那些‘千年醉仙釀’、‘萬年百花露’全都翻出來！再去搜羅些西域的奇珍異果！”鄭陽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應承下來，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準備。隨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更加恐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問道：“那……那鳳族長那邊……？她老人家……不會哪天想起來，突然一巴掌從南域隔空拍過來把我給滅了吧？”
    “鳳前輩已然返回南域籌備婚事，此事在她那裏，便算是暫且揭過了。”嬴鑫給了他一顆定心丸，“你隻需牢牢記住此次教訓，日後行事多加謹慎便可。”
    鄭陽這才長長地、徹底地鬆了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抬手抹了把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心有餘悸地喃喃道：“謝天謝地……謝祖宗保佑……以後但凡是見到鳳凰族的人，不管男女老少，我鄭陽一定提前三裏地就繞道走！絕不敢再招惹半分！”
    一場因鄭陽“手賤”與無知而引發的、險些造成不可挽回後果的巨大風波，表麵上似乎就此告一段落。鄭陽雖然結結實實地受了一場不小的驚嚇，靈魂都仿佛被洗禮了一遍，但也因此得了刻骨銘心的教訓，想必日後行事，會多了幾分過去從未有過的穩重與審慎。
    而此刻，在九霄聖地某間防守嚴密的修煉靜室內，正心無旁騖、全力運轉佛元療傷，同時憧憬著未來前往南域迎娶靈兒的呂修緣，尚且不知，那位導致他遭受這番無妄之災、在床上躺了許久的“罪魁禍首”二哥，已經快要被內心的愧疚、恐懼和後怕給徹底淹沒了。
    未來的南域迎親之行，注定了不會一帆風順，其中必然隱藏著更多的考驗與變數。而兄弟幾人之間，也因此次離奇而尷尬的事件，那本就牢不可破的情感紐帶，在經曆了一番複雜的淬煉後，似乎變得更加堅韌，卻也摻雜進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複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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