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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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像兩條喪家之犬,在黑暗中不知跑了多久。肺葉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右腳踝的劇痛讓我幾乎暈厥,全靠馬老拐半拖半拽。他左肩的傷口顯然也崩開了,我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比垃圾堆惡臭更濃烈的血腥氣。
身後的追兵似乎被甩掉了,或者他們並未選擇在錯綜複雜、黑暗隆咚的後巷裏與我們死磕。但我們都清楚,暫時的安全隻是假象。
終於,在力竭之前,我們衝出了小鎮,一頭紮進鎮外無邊的荒野。沒有路,隻有及膝的荒草和裸露的礫石。我們不敢停留,憑著感覺和天上稀疏的星鬥辨別方向,朝著更荒僻的地方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
天快亮時,我們在一片地勢稍高的土坡後癱倒在地,再也挪不動半步。我抱著脹痛的腳踝,冷汗浸透了內衣,看著東方天際那抹魚肚白,第一次覺得黎明如此可怕——它會暴露我們的行蹤。
馬老拐靠在一塊風化的岩石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裂。他撕開肩頭簡易的包紮,傷口果然裂開了,血肉模糊。他咬著牙,再次撒上藥粉,用還算幹淨的裏衣布料重新緊緊捆紮。
“得找個地方……歇腳,弄點水。”他聲音嘶啞,像破風箱。
我環顧四周,滿目荒涼。“這哪兒有地方……”
話音未落,我目光定格在遠處一個山坳裏。晨曦微光中,隱約能看到一些低矮、殘破的土坯房輪廓,歪歪斜斜,沒有任何燈火,死氣沉沉。
“那裏……好像有個村子?”我遲疑道。
馬老拐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眯著眼看了半晌,眉頭卻皺得更緊。“是村子,不過是荒村。”
所謂荒村,就是因各種原因被整體廢棄的村落。在這種西北地界,由於幹旱、搬遷或更複雜的原因,這樣的村子並不少見。
“去那裏……安全嗎?”我有些發怵。廢棄的村莊,總讓人覺得陰森。
“比在野地裏當活靶子強。”馬老拐掙紮著站起身,“至少能擋擋風,遮遮眼。”
我們互相攙扶著,踉蹌著朝那個山坳走去。越靠近,那股破敗荒涼的氣息越濃。土坯房大多已經坍塌,隻剩下殘垣斷壁,院子裏長滿了比人還高的蒿草。村子裏靜得出奇,連聲鳥叫都沒有,隻有風吹過破窗欞發出的“嗚嗚”聲,像鬼哭。
我們小心翼翼地摸進村子,盡量避開可能藏人的角落,最終選了一間相對完整、位置也較偏的土房。屋頂破了個大洞,但四壁尚在,能提供一些遮蔽。
屋裏空空蕩蕩,隻有一鋪坍塌的土炕和滿地的塵土、碎瓦。我們靠在冰冷的土牆上,終於能喘口氣。
“他們……是什麽人?”我忍不住問道,聲音在空屋裏帶著回響。
馬老拐閉著眼,似乎在積蓄體力。“不知道。可能是衝著黑水城消息來的那幫‘過江龍’,也可能是……別的仇家。”他睜開眼,眼神疲憊而銳利,“東叔那邊恐怕也不幹淨了,不然我們的落腳點不會暴露得這麽快。”
我心裏一沉。銷贓的路子斷了,意味著我們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和資金周轉渠道,也意味著我們徹底成了被追獵的孤雁。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先保住命再說。”馬老拐看了看我腫起的腳踝,又摸了摸自己肩頭的傷,“得弄點草藥,搞點吃的喝的。這村子廢棄多年,附近說不定有水源,也可能長著些能用的草藥。”
他讓我留在屋裏警戒,自己強撐著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他手裏拿著幾株辨認出的止血草,還有一個破瓦罐,裏麵裝著從村子深處一口尚未完全幹涸的老井裏打上來的、帶著泥沙的渾水。
水很髒,但我們顧不上了,小口啜飲著,甘洌的液體滋潤著幹渴的喉嚨,仿佛給了我們一絲活下去的力量。
馬老拐嚼碎了草藥,敷在自己的傷口上,又給我敷在腳踝。那草藥帶著一股辛辣的涼意,暫時緩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我們分食了包袱裏最後一點幹糧,那點東西下肚,反而勾起了更深的饑餓感。
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看著破屋頂外逐漸亮起來的天空,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了我。身無分文——現金包袱在跳窗時不知掉在了哪個垃圾堆,隻剩我懷裏那張不知能否取出的存折;前有未知的追兵,後無可靠的退路;兩人都帶著傷,困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村裏。
“老拐叔,”我聲音沙啞,“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兒?”
馬老拐靠在牆上,聞言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嘲弄或深沉,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幹這行,早就該有這覺悟。死墓裏,死路上,或者像虎子那樣死在自己人手裏,沒什麽區別。”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屋外荒涼的景象,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得往下走。停下來,就真完了。”
他的話像錘子一樣敲打著我。是啊,停下來,就真完了。我看著懷裏那個依舊緊緊抱著的行李袋,裏麵的青銅盒子硌著我的肋骨。
黑水城……這一切,似乎都因它而起。它到底藏著什麽?值得那麽多人覬覦,甚至不惜追殺我們這兩個小角色?
恐懼依舊,但一股被逼到絕境後產生的、扭曲的好奇和執拗,卻悄然滋生。我想知道,讓我們陷入如此境地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秘密。
我伸手,再次摸進行李袋,緊緊握住了那個冰涼的青銅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