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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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柴那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沌的意識。他怎麽會知道?馬老拐連這都告訴他了?還是說……“黑水城”這個名字,在這些老江湖之間,本就不是什麽絕對的秘密?
    我僵在原地,抱著行李袋的手收得更緊,警惕地看著他,喉嚨發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柴看著我如臨大敵的樣子,嗤笑一聲,重新吧嗒起他的煙袋鍋,渾濁的眼睛在煙霧裏半眯著。“別那副德行。‘黑水城’這三個字,在這西北地界的老家夥們耳朵裏,不算什麽新鮮玩意兒。多少年了,來來去去,多少人念叨過,多少人折進去。”
    他吐出一口濃煙,目光飄向遠處荒涼的戈壁,像是陷入了回憶。“馬老拐……哼,當年他也算是為那地方瘋魔過的人之一。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黃土埋半截了,還能扯上關係。”
    他轉過頭,那雙老狼般的眼睛再次盯住我:“小子,把你那破袋子打開,讓我瞧瞧,到底是什麽玩意兒,能把那老狐狸都撂倒了。”
    我猶豫著。馬老拐臨終(或許)托付,讓我留著這東西,這老柴底細不明……
    “怎麽?怕我搶你的?”老柴臉上露出譏誚的神色,“我老柴在這鬼地方等死,要你這來路不明的東西有屁用?我是想看看,到底是什麽‘路引’,值得那幫‘過江龍’下這麽大力氣追你們這種小蝦米。”
    他提到了“過江龍”,和東叔說的一樣。看來消息確實已經傳開了。我咬咬牙,知道此刻再隱瞞可能毫無意義,甚至可能錯失了解真相的機會。我慢慢拉開行李袋的拉鏈,取出了那個冰冷的青銅盒子。
    老柴看到盒子,眼神微微一凝。他沒伸手接,隻是示意我打開。
    我掀開盒蓋,那幾枚黑褐色、刻滿奇異西夏文的木牘靜靜地躺在裏麵。
    老柴湊近了些,就著昏暗的光線,仔細打量著木牘上的刻痕。他看得很慢,手指虛懸在上麵,仿佛在臨摹那些彎彎曲曲的筆畫。他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抬起頭看我,眼神極其複雜,“你們他媽是從哪個墳頭裏把這東西刨出來的?”
    “一個……西夏的貴族墓。”我老實回答。
    “貴族墓?”老柴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嘴角抽搐了一下,“狗屁的貴族墓!這東西……這東西他娘的是‘守陵將’的殉葬品!”
    “守陵將?”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給黑水城守門戶的!”老柴語氣帶著一種莫名的激動,“這東西不是地圖,更他娘不是寶藏清單!這是……‘禱文’,或者說……是‘契約’!”
    禱文?契約?我越聽越糊塗。
    老柴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深吸一口氣,強行平複下來,但眼神裏的驚悸未退。“知道為什麽叫黑水城‘邪性’嗎?不是因為裏麵有多少機關暗道,是那地方……據說連通著幽冥!這些守陵將,活著的時候用特殊法子在身上刻滿這種符文,死後殉葬,守著那條‘路’!這木牘上刻的,就是溝通幽冥、安撫(或者鎮壓)亡魂的鬼畫符!”
    我聽得後背發涼,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連通幽冥?鬼畫符?這已經完全超出了我之前對古墓和寶藏的認知範圍。馬老拐從未提過這些。
    “不……不可能吧?”我聲音發顫,“馬老拐沒說這些……”
    “他懂個屁!”老柴毫不客氣地打斷我,“他當年也就是個愣頭青,跟著別人屁股後麵聞味兒!真正知道黑水城底細的,沒幾個有好下場!這東西……”他指著木牘,“是催命符!誰沾誰倒黴!那幫‘過江龍’找的恐怕不是進去的路,是想找能‘解讀’這玩意的人,或者想用這東西……做點別的什麽!”
    他猛地站起身,在窩棚前來回踱步,顯得焦躁不安。“馬老拐這老混蛋,自己惹上這要命的東西,還把你這小崽子推到我這兒來……他媽的!”
    我突然想起馬老拐在涵洞裏,看著這些木牘時那複雜難明的眼神。他是不是……也隱約知道些什麽?但他選擇隱瞞,或者,他自己也未能完全確定?
    “那……那我現在該怎麽辦?”我徹底慌了神,感覺懷裏的青銅盒子變得無比滾燙,仿佛裏麵裝著的是擇人而噬的妖魔。
    老柴停下腳步,死死盯著我,又看看那盒子,眼神掙紮。半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惡狠狠地說:“這東西不能留!趁那幫人還沒完全摸清你的底細,趕緊把這燙手山芋處理掉!”
    “處理掉?怎麽處理?”
    “毀了!或者……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永遠別再讓人找到!”老柴語氣斬釘截鐵。
    我看著盒子裏的木牘,它們靜靜地躺著,古老的刻痕在夕陽餘暉下泛著幽光。毀了?馬老拐拚死(或許)讓我保住的東西,藏著黑水城驚天秘密(哪怕是恐怖的秘密)的線索,就這麽毀了?
    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攫住了我。恐懼讓我想立刻聽從老柴的話,把這東西扔得越遠越好。但另一種更深沉、更隱秘的衝動,卻在阻止我——我想知道,這“禱文”或“契約”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驚人的真相?黑水城,那個讓無數人瘋狂又恐懼的地方,究竟是什麽樣的?
    馬老拐的影子,虎子臨死前的眼神,墓穴中的窒息感,荒野逃亡的絕望……這一切的代價,難道就換來一個“毀了它”的結局?
    我不甘心。
    我看著焦躁的老柴,緩緩合上了青銅盒子的蓋子,把它重新緊緊抱在懷裏。
    “柴叔,”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馬老拐讓我留著它。”
    老柴愣住了,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我。“你他媽不要命了?!”
    “命是我自己的。”我迎著他的目光,感覺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某種東西破土而出,“這東西惹來的麻煩,我認了。但我想知道,它到底意味著什麽。”
    老柴死死瞪著我,胸膛起伏,半晌,他頹然地坐回破輪胎上,像是瞬間被抽幹了力氣。
    “瘋子……跟他媽馬老拐當年一個德行……”他喃喃自語,然後抬起頭,眼神裏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嘲弄,“行,你小子要找死,我不攔著。但別指望我幫你。吃完這頓飯,治好你的腳,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他不再看我,轉身鑽回了窩棚。
    我抱著冰冷的青銅盒子,站在逐漸暗淡的天光下,看著遠方吞噬一切的暮色。
    我知道,我選擇了一條更危險的路。但這一次,是我自己選的。
    往事的重量,和未來的凶險,都將由我自己來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