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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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坳地下那令人窒息的陰冷和恐懼,仿佛還黏在骨頭上,隨著我們倉皇撤離的隊伍,一起被帶回了銅川。
回來的路上,無人說話。吉普車在崎嶇山路上顛簸,每個人都像被抽走了魂,臉色慘白地望著窗外飛逝的、逐漸恢複生機的景色,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卻仍心有餘悸。錢老八派來的那個唯一幸存的手下,縮在角落,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眼神空洞。趙秉德則一直緊緊抱著那個用絨布包裹的青銅匣子,仿佛抱著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我們沒有回之前的招待所,而是被趙秉德直接帶到了銅川城外一個僻靜的、帶有獨立院落的舊宅。這裏是關中派係的一個隱秘據點。
院子裏早有李墨軒的人在等候。看到我們這副狼狽模樣,尤其是少了一個人,他們什麽都沒問,隻是沉默地接過我們卸下的裝備,引我們進屋。
李墨軒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依舊是一身舊中山裝,手邊放著一杯早已冷掉的茶。他看到我們進來,目光首先落在了趙秉德懷中的那個包裹上,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
“師父。”趙秉德上前,將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聲音沙啞地開始匯報,從進入鬼哭坳,到發現壁畫和祭壇,再到遭遇“陰傀”襲擊,以及最後我用鎮符穩住祭壇、他取下青銅匣子的過程,原原本本,巨細無遺。
當聽到“幽冥城”壁畫和青銅匣子上的紋路與我“家傳”木牘符號相似時,李墨軒的手指在太師椅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當聽到“陰傀”出現並拖走一人時,他眉頭深深皺起。直到趙秉德講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
“人折了,是命數,也是教訓。這碗飯,從來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他先定了性,算是安撫,也是警告。“東西呢?”
趙秉德解開絨布,那個布滿詭異紋路的青銅匣子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它靜靜地躺在那裏,卻仿佛自帶一個無形的力場,讓整個堂屋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李墨軒站起身,走到桌前,他沒有立刻去碰那匣子,而是俯下身,用那雙仿佛能洞穿歲月的眼睛,極其仔細地觀察著上麵的每一道紋路。他的手指虛懸在上麵,沿著紋路的走向緩慢移動,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誦讀某種古老的咒文。
看了足足有一刻鍾,他才直起身,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是一種混合著震驚、了然和深深憂慮的複雜表情。
“沒錯……是‘鑰’的一部分,或者說,是‘鎖’的一部分。”他看向我,眼神深邃,“後生,你家傳的那件東西,恐怕也是類似的存在。這些東西,分散在不同地方,以不同的形態存在著,共同維係著,或者……封鎖著某個巨大的秘密。黑水城,很可能就是這些‘鑰’或‘鎖’最終指向的核心之一。”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鬼哭坳的祭壇,是一個預警,一個前哨。動了這裏的東西,意味著平衡已經被打破了一角。恐怕……風雨欲來了。”
他的話像重錘一樣敲在每個人心上。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貼身藏著的木牘,感覺它似乎也微微發燙。
“李老,那這匣子……”趙秉德問道。
“此物凶險,非比尋常。”李墨軒斬釘截鐵,“必須由我親自封存研究,絕不可外流,更不能讓那幫‘過江龍’得了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示意手下拿來一個看起來古舊的木盒,裏麵鋪著厚厚的朱砂和某種藥材,小心翼翼地將青銅匣子放入,然後貼上了好幾張符籙,這才蓋上蓋子,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處理完青銅匣子,李墨軒的目光才轉向我,語氣緩和了些:“璟小友,這次多虧了你。若非你關鍵時刻果斷出手,秉德他們恐怕凶多吉少。我關中一派,記你這個人情。”
他揮了揮手,旁邊有人端上來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幾遝鈔票,比之前錢老八承諾的數目還要多一些。“這是你應得的酬勞。另外,”他拿起旁邊一張紙條,遞給我,“你在找黑水城的線索,河南那邊,最近也不太平。邙山一帶,有幾個大墓被‘機械派’的人盯上了,動靜弄得很大。那裏是自古以來的風水寶地,埋著無數王侯將相,或許……也能找到一些與你手中之物相關的蛛絲馬跡。這是一個在洛陽還算有點門路的朋友的地址,你去了可以找他,提我的名字,他會給你些方便。”
我接過錢和紙條,心裏明白,這是酬勞,也是送客。李墨軒得了更重要的青銅匣子,不想我再過多參與,但也給了我新的方向和一點人脈作為補償。這很江湖。
“多謝李老。”我收起東西,躬身行禮。
“去吧,江湖路遠,好自為之。”李墨軒擺了擺手,重新坐回太師椅,閉上了眼睛,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
我知道,陝西之行,到此結束了。
離開那處舊宅,我獨自走在銅川城華燈初上的街道上。懷裏揣著比預期更多的錢,和一張指向河南洛陽的紙條。身體疲憊,但精神卻有一種異常的亢奮。
鬼哭坳的經曆,像一場血腥的洗禮。我親眼見到了超越尋常古墓的詭異,接觸到了與黑水城直接相關的實物證據,也親身感受到了這江湖更深層、更危險的暗流。
我不再是那個剛剛踏出西北、懵懂闖入這片天地的愣頭青。我見了血,經曆了生死,與關中派係這樣的地頭蛇打了交道,並且活了下來,還得到了他們的“人情”和新的線索。
懷裏的木牘和那張存折,似乎都沉重了幾分。我知道,我在這條路上,陷得更深了。
但我沒有回頭路,也不想回頭。
下一步,河南,洛陽,邙山。
那裏有更猖獗的盜墓勢力,有更激烈的利益衝突,也可能,有更多關於黑水城的碎片,在等著我去發現。
我在街邊找了一家看起來幹淨些的旅社住下,準備休整一晚,明天就動身南下。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望著天花板,鬼哭坳那幅幽冥城的壁畫,祭台上冰冷的青銅匣子,以及李墨軒那句“風雨欲來”,在腦海中反複浮現。
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我,這把已經出鞘的、沾著洗不淨泥土的鋒刃,正要主動迎向那即將到來的、更猛烈的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