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望春本想說“倒也不必如此之急”，但周安月已快步向外走去，周家眾婦人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抱著孩子默默跟了上去。
    趙望春隻得也起身隨行。
    清晨的村落，消息傳得飛快。
    早有村民看見趙望春往周家去，猜測是去處置這“落魄戶”，三三兩兩地聚在周家門前指指點點，等著看熱鬧。
    見周家眾人簇擁著周安月出來，人群一陣騷動，紛紛向後退開，讓出一片空間。
    周家的牌匾高懸門楣之上，朱紅的底子，四周鑲嵌著耀眼的金邊，兩個蒼勁有力的“周府”大字，曾是石疙瘩村權勢與富貴的象征。
    周安月站定，仰頭望著那塊承載了家族昔日榮光的牌匾，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
    沒有借助梯子，她隻是足尖在門口的石獅子上輕輕一點，身姿輕盈如燕，縱身躍起，雙手穩穩地托住了牌匾兩側，將其取了下來。
    落地，站穩。
    她捧著那沉甸甸的牌匾。
    隨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竟一把將牌匾摔到地上，隨後抬起腳，作勢便要向那牌匾踩去！
    “且慢！”趙望春心頭一跳，急忙出聲阻止，“安月！這牌匾，你們收著便是，不必毀去。”
    在她看來，這畢竟是家中所留，是個念想。
    周安月動作一頓，卻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波瀾，“不必了。周家已不是從前的周家，留著它，徒增感傷，也無用處。”
    趙望春看向周家其他人，希望能有人出言勸阻，卻發現無論是年長的姨娘，還是年幼的弟妹，臉上都是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同周安月做法的神情。
    仿佛砸碎這過去的象征，才能與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徹底割裂。
    已然來不及了。
    “哢嚓——！”
    清脆的斷裂聲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周安月那一腳，帶著決絕的力量，狠狠踩在了朱漆金邊的牌匾上。
    木質斷裂，金箔剝落，揚起細細的塵埃。
    圍觀眾人一片嘩然，隨即又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不少人臉上露出唏噓之色，昔日顯赫的周家，竟落到這步田地，連最後的體麵，代表榮耀的牌匾，都被逼著當眾毀去。
    一些心軟的老人甚至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然而，就在這一片唏噓與寂靜中，眼尖的人赫然發現，那碎裂的牌匾夾層中，竟露出了幾疊泛黃的紙張！
    “那……那是契紙？！”
    “我的天！是靈田契！周家男丁把祖墳都快刨了都沒找到的田契，原來藏在這牌匾裏！”
    “誰能想到呢？竟藏在這最顯眼，又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是啊，挖祖墳是醜事，得偷偷摸摸。這牌匾光天化日掛在這裏，誰又能想到去動它？估計周家那些跑路的男丁自己都忘了，或者覺得這是祖宗臉麵，動不得吧？”
    “嘖嘖，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了這些田契，周家……怕是又要起來了！”
    周安月離得最近，在那紙張露出的瞬間，她便已看清。
    那正是讓她們日夜憂思、遍尋不獲的靈田契！
    巨大的衝擊讓她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術。
    “安月！還愣著幹什麽！快撿起來呀！”站在她身旁的二十二娘首先反應過來，驚喜交加地尖聲催促，聲音因激動而變了調。
    周安月猛地回過神，幾乎是撲跪下去，手忙腳亂地將那疊泛黃卻分量千鈞的紙張從碎木片中拾起，緊緊攥在手裏。
    隨即，她像是怕人搶奪，迅速將其揣入懷中，緊緊按住。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她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又瞬間湧上激動的紅潮，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隨後又是茫然無措。
    她下意識地望向趙望春，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望春姐姐……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三百畝靈田！
    按照市價，這便是四千五百塊下品靈石的龐大家產！
    這潑天的富貴，失而複得，就在這戲劇性的一瞬間！
    趙望春看著周安月懷揣田契那副又喜又怕的模樣，再看看周圍村民眼中毫不掩飾的羨慕、嫉妒乃至貪婪，她自己也覺得心跳加速，口幹舌燥。
    這筆財富，足以讓任何修士心動。
    但她很快壓下了心中的波瀾，麵上依舊維持著主事的威嚴與平靜，淡淡道：“這是你們周家的家事，田契既已找到，靈田自然歸你們所有。如何處置，你們自行商議便是。”
    說完，她不再多看那惹人眼紅的田契，轉身麵對騷動不已的人群，運起一絲靈力，聲音清越地喝道：“都散了！周家找到自家田契，乃是喜事。圍在這裏成何體統？靈稻將熟，各自回去好生照看田裏的活計，才是正理！”
    村民們在她威嚴的目光驅散下，雖仍議論紛紛，一步三回頭，卻也隻得漸漸散去。
    隻是那“周家找到了田契”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村裏的每一個角落。
    趙望春看著人群散去，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依舊愣在原地、被周家眾人圍在中間的周安月，以及她懷中那隱約可見的契紙輪廓，心中暗歎：福兮禍之所伏，這三百畝靈田，對如今的周家而言，是救命的甘霖，還是催命的符咒，恐怕還未可知。
    趙望春一路小跑回家，立刻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母親，以及留在家中的趙望夏和陸逢春。
    趙華章聞言，神色一振，“原本以為這三百畝地注定要上交執事堂，沒想到地契竟能失而複得！這是祖宗庇佑。這塊地必須留在我們石疙瘩村，寸土都不能讓外村人占去。”
    趙望夏卻麵露憂色，“娘，若是周家那些男丁聞訊上門糾纏，該如何是好？”
    不等母親回答，趙望春猛地一拍桌子，斬釘截鐵地說：“他們不敢！此事關鍵要看周安月如何處置。若她膽小如鼠，自願將田地交還，那麽周家男丁必須將戶籍遷回，才算名正言順；若她執意不肯——”
    她眼神一凜，聲音沉了下來：“我們巡邏隊可不是白費的。石疙瘩村的地，絕不容外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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