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燃符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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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的規矩,有時候不像牆上貼的條例那般清清楚楚。有些規矩,是刻在天上的,劃在地上的,埋在土裏的。
    它不言不語,卻比王法還大,碰一下,非死即傷。李司辰這回,就是一腳踩進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規矩”裏,險些把命交代了。
    冥冥中,仿佛有雙看不見的眼睛,自亙古便注視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次僭越,每一次對“長生”禁忌的觸碰。
    袁李兩家的宿命,博物館井下的詭異,都不過是這盤大棋裏,幾顆被無形之手撥動的棋子。
    李司辰那一跟頭栽下去,結實得像個斷了線的破風箏。臉是那種滲人的死白,冷汗浸透了頭發,貼在額頭上,一根根像是臨死前的掙紮。
    眼瞅著後腦勺就要跟水泥地來個硬碰硬,這一下要是磕實在了,腦漿子不崩出來也得是個重度腦震蕩。
    就在這節骨眼上,蘇錦書動了。
    她動起來那叫一個利索,身子輕得像是腳底下裝了彈簧,蹭一下就滑到了李司辰身邊。
    右手快得像道影子,沒去撈他往下倒的身子,反而是五指一張,結結實實按在了他冷汗涔涔、劇烈起伏的額頭上。
    那手掌心看著白白淨淨,可這一按下去,李司辰原本篩糠似的哆嗦,竟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掐住了脖子,猛地一頓。
    “搭把手,按住他肩膀!別讓他亂掙!”
    蘇錦書頭都沒回,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子不容商量的硬勁兒,像根釘子,把旁邊幾個還有點發懵的保衛科幹事給定住了。
    那幾人趕緊上前,七手八腳扶住李司辰軟下去的身子。
    袁主任也急眼了,湊過來,腦門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滾:“蘇幹事,這……這是咋話說的?要不要趕緊送醫院?”
    “送醫院?晚了,也不對症。”
    蘇錦書語速極快,眼神跟小刀子似的,在李司辰臉上來回刮,重點盯著他那隻剩下血絲、瞳孔都有點散了的左眼,“心神耗幹了,陰邪氣入了體,再加上……被那不幹淨的東西‘標記’了,靈台不穩。尋常的藥片子不管用。”
    說話間,她空著的左手已經伸進了自己那個看起來癟塌塌、毫不起眼的帆布挎包裏。
    那包瞧著沒裝二兩東西,可她手往裏一探,再掏出來時,就跟變戲法似的,手裏赫然多了一遝裁剪得四四方方、邊角溜直的黃表紙,一個巴掌大、描著暗淡金線的漆盒(裏頭是研好的朱砂),還有一支狼毫小楷,那筆鋒尖得,瞅著都能紮人。
    她也顧不上啥形象了,直接單腿跪在地上,把黃紙往膝蓋上一墊,用牙咬開朱砂盒蓋,筆尖蘸飽了那暗紅得發黑的顏料。
    然後,根本不用琢磨,筆走龍蛇,刷刷刷就在黃紙上畫開了。那符咒的紋路彎彎繞繞,古怪又透著股老氣,看得旁邊的人眼暈,氣兒都喘不勻實。
    也就喘幾口氣的功夫,一道符就成了。
    蘇錦書把符紙往掌心一合,嘴裏念念有詞,聲兒低得聽不清,但那調子古裏古怪,像是從老墳裏飄出來的。
    念完了,她“啪嚓”一下,將那道還帶著朱砂潮氣的符紙,直接拍在了李司辰的腦門正當中,嚴絲合縫蓋住了眉心。
    邪門的是,符紙一貼上,李司辰原本急促得快要斷氣的喘氣聲,眼看著就平緩了不少,臉上那死人樣的慘白,也好像回了一丁點活氣。人雖然還昏著,但那股馬上就要散架的勁兒,總算被暫時兜住了。
    袁主任和周圍的人都看直了眼。這手法,也太玄乎了!
    “這……這是畫符?”袁主任感覺自個兒幾十年的認知都快塌了。
    “老家傳來的土法子,先定住魂兒再說,不然三魂七魄都要被勾跑了。”
    蘇錦書隨口應付了一句,眉頭依舊擰著疙瘩。她伸手,輕輕掰開李司辰的左眼皮,隻瞥了一眼,臉色就更沉了。
    那眼白上,幾道比頭發絲還細的黑氣,正像活蟲子似的慢慢扭動,往瞳孔裏頭鑽。
    “麻煩大了,不止是耗神……”她低聲嘟囔,“那井裏的玩意兒,果然留了‘髒東西’,正在壞他的根基。”
    她又從包裏摸出個物件,是個顏色深紫、巴掌大小的小葫蘆瓶,拔開塞子,清冽裏帶著苦味的藥氣散開來。
    她倒出幾粒比芝麻還小的黑藥丸,小心塞進李司辰咬緊的牙關裏,手指在他喉嚨下邊某個地方一按,咕嚕一聲,藥丸總算順了下去。
    幹完這些,蘇錦書才站起身,對袁主任說,語氣沒得商量:“袁主任,趕緊的,找一間絕對清淨、沒人打擾的屋子,要涼快點的。再備上七盞油燈,燈油得用放了些年頭的桐油。要快,他這情況拖不起。”
    “成!我立馬去辦!”袁主任這會兒也顧不上多想,蘇錦書露的這一手已經把他鎮住了,隻能照辦。他扭頭就吆喝手下人去張羅。
    趁這空當,蘇錦書走到旁邊,從包裏摸出個樣式老舊、像是銅殼子的手機,撥了個號。
    她壓著嗓子,語速飛快地跟那頭說著什麽,偶爾蹦出幾個讓人聽了心裏發毛的詞兒:“……確認了,是高等級的‘髒東西’,活泛得很,能汙人神智,還打了‘標記’……”
    “有個‘體質特別的’著了道,侵蝕得不輕,申請啟動‘丙字預案’,需要懂行的來幫忙……對,可能牽扯到老早以前留下的‘規矩’碎片……”
    她聲兒小,但離得不遠的袁主任,還是隱約捕捉到了幾個詞。
    “髒東西”?“丙字預案”?“老規矩”?
    他心裏咯噔一下,這蘇錦書,到底是啥來路?她背後那單位,整天就跟這些玩意兒打交道?
    此時的李司辰,身子是暫時穩住了,可他的魂兒,卻掉進了一個支離破碎、光怪陸離的噩夢裏頭。
    他覺著自個兒像是在一片望不到邊、又粘又稠的黑泥潭裏往下沉。四周圍全是些扭曲變形、吱哇亂叫的影子,伸出冰涼的手爪子,想把他拖進更深的黑處。
    井底下那道漠不關心的“眼神”如影隨形,不管他往哪兒躲,都能感到那冷冰冰的注視。
    就在他快要被徹底吞掉的時候,一點極其微弱、卻帶著暖意的光,在他迷糊的意識深處亮了一下。
    那光讓他覺著有點熟,有點像……有點像家裏那本破族譜上,某個看不清臉的先祖畫像的眼神?溫和,卻有種扛過無數歲月的韌勁兒。
    可同時,另一個尖細、冰涼的聲兒,又在他亂成一團的腦子裏斷斷續續響起來,帶著一股子貪饞的誘惑勁兒:
    “別掙蹦了……沒用的……”
    “順著它……黑了,才能瞧見……真家夥……”
    “低頭……要不……魂兒就得變成它嘴裏永遠的嚼咕……”
    是井裏那東西!它不光是外邊使壞,還在直接撬他的心思!
    李司辰在這噩夢裏拚死掙紮,家裏那點微弱的庇護和井裏邪物的蠱惑,把他腦子都快撕扯成兩半了。他覺著自個兒就像是大風大浪裏的一葉小破船,說翻就得翻。
    也不知是過了一眨眼,還是過了好久好久。
    李司辰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像是淹水的人終於冒出了頭,眼皮子亂顫,好不容易才睜開一條縫。
    視線模模糊糊的,最先看清的是蘇錦書那張湊得很近、帶著倦色卻依舊鎮定的臉。她正搭著他的脈門,自個兒額頭上也見了汗。
    “醒過來了?”蘇錦書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覺著咋樣?”
    李司辰張了張嘴,嗓子眼幹得冒火,聲兒嘶啞得不像自己的:“眼……我左眼裏頭……好像有東西……在爬……”
    蘇錦書眼神一緊:“‘標記’紮下根了。這還隻是個開頭。”
    這時,袁主任腳步匆匆地回來,臉拉得老長:“蘇幹事,房間和油燈都備好了!可……可剛才上頭來電話了,口氣硬得硌牙,命令我們馬上、徹底封鎖庫房這塊地界,劃成最高管製區,等著……等著‘特派員’來接手!”
    “還特別點了名,在特派員到位前,任何人,包括你我在內,不準有任何自作主張的行動!特別是……靠近那庫房門口!”
    蘇錦書聽完,沉默了一小會兒,臉上看不出啥表情,隻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她低下頭,看著眼神渙散、驚魂未定的李司辰,語氣平靜,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聽見了吧?真佛還沒到,小鬼先傳令。真正的麻煩,這算是敲鑼打鼓地登門了。你,和我,眼下都成了人家棋盤上的子兒。往後是當那過河挨揍的小卒子,還是能尋個機會跳出這方格子,就看咱們自己的道行了。”
    (第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