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特派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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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倉庫外頭,天剛麻糊亮,東邊天腳才透出點灰白影子,四下周遭卻死寂得嚇人。
    往常這個點兒,早該有麻雀在牆頭嘰喳亂叫了,可今兒個,連個鳥毛都瞅不見,靜得讓人心頭發毛。空氣也像是凍瓷實了,吸進鼻子裏,帶著股鐵鏽混著老墳土的陰涼氣兒,沉甸甸地往肺管裏墜。
    李司辰給安置在一間背陰的雜物房裏,身下墊了條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舊軍毯,臉上總算回了點人色兒,不像剛才那麽瘮得慌了。
    可眉心貼著的那道符,邊兒都卷起來了,還泛著焦黑,瞅著就邪性,透著一股不祥。他左眼閉得死死的,可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卻隔一會兒就突突跳幾下,睡得很不踏實,像是有啥東西在裏頭折騰。
    蘇錦書守在旁邊,手裏捏著三根細長、顏色暗沉的艾條,對著李司辰頭頂和肩膀上方半寸的地方,慢慢悠悠地晃著。艾煙筆直得像根線,散出苦澀沉凝的氣味,像是在強行穩住一個快要散架的空殼子。
    袁主任在門口來回踱步,鞋底蹭著水泥地,沙沙響,聽得人心煩意亂。他時不時摸出手機瞅一眼,屏幕黢黑,連個屁消息都沒有,心裏那塊石頭不但沒落地,反而越懸越高,堵得他嗓子眼發幹。
    上頭隻扔下一句“特派專員”要求最高級別封鎖,原地待命,可這“專員”是騾子是馬,啥時候到,來了要幹啥,一概不知。這種被人蒙在鼓裏、生死不由自己掌控的滋味,讓他胃裡跟塞了個冰疙瘩似的,涼透了。
    “蘇幹事,”袁主任實在憋不住了,湊過去,壓著嗓門問,“您給透個底,這位‘特派員’,到底是個啥路數?這幹等著,不是個事兒啊,我心裏直打鼓。”
    蘇錦書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專注地操控著艾條,聲氣兒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該來的,攔不住。等著瞧吧。底牌沒亮之前,瞎琢磨沒用。”她那語氣,淡得像在說別人家的事兒。
    就在這當口,遠處猛地傳來一陣汽車引擎的低吼,不是一輛,是好幾輛,由遠及近,速度極快,那動靜帶著蠻橫的勁兒,直接把黎明那點可憐的寧靜給碾碎了。
    袁主任一個激靈,趕緊小跑著迎出去。蘇錦書手上的動作幾難察覺地頓了一下,艾煙輕輕一晃,隨即又繃得筆直。
    她慢慢收起艾條,看了一眼昏睡中仍眉頭緊鎖的李司辰,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凝重。
    倉庫區大門口,三輛通體漆黑、方頭方腦、看不出是啥牌子的越野車,像幽靈一樣悄沒聲地滑了進來,精準地停在了警戒線外頭。
    車門一開,跳下來七八條漢子,清一色的深色作戰服,身上幹幹淨淨,半個標識都沒有,可那料子和剪裁,一看就不是大路貨。
    這些人動作快得跟狸貓似的,落地無聲,眼神跟鷹隼一樣銳利,一下車就自動散開,卡住了各個要緊的位置,手裏都拎著個奇形怪狀、像是掃描儀又像短棍的玩意兒,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他們身上帶著硝煙摻機油的冷硬氣,明顯是刀頭舔血的主兒。
    最後從那打頭的車副駕上下來的,是個看著三十五六歲的男人。個頭很高,肩寬背直,穿著一身熨帖的深灰中山裝,外頭罩了件同色的長風衣。
    臉上沒啥表情,皮膚是那種常年在屋裏捂出來的白,鼻梁上架著副金絲邊眼鏡。可那鏡片後麵的倆眼珠子,看人的時候,不像是在看活物,倒像是兩台高速運轉的機器在掃描數據,冷靜得讓人脊梁溝發寒。
    他一下車,目光直接就越過了快步迎上來、臉上堆著笑的袁主任,釘子一樣釘在了後頭慢一步走出來的蘇錦書身上。倆人眼神一碰,連個頭都沒點,那男人隻是下巴頦兒幾不可察地揚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
    “哪位是袁主任?”男人開口,聲兒不高,卻帶著一股子金屬摩擦的質感,清晰地鑽進每個人耳朵裏,不容你忽略。
    “是我,是我!您就是特派員同誌吧?一路辛苦……”袁主任趕緊上前,伸出了手。
    男人沒跟他握手,隻是從風衣內兜裏掏出個黑皮證件夾,刷一下打開,亮了下裏麵嵌著國徽和複雜花紋的金屬卡片,動作快得袁主任根本沒看清上頭寫的啥。
    “總部特派專員,代號‘鍾馗’。”
    他合上證件,語氣沒半點起伏,“現在起,這裏由我全麵接管。袁主任,讓你的人,立刻撤出核心區,在外圍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一隻蒼蠅也不準飛進飛出。”
    “鍾馗”?這代號聽得袁主任後脖頸子一涼,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了:“鍾專員,這……庫房裡頭的情況邪性得很,是不是先讓蘇幹事給您詳細匯報一下……”
    “基本情況我已掌握。”代號鍾馗的男人直接打斷了他,目光再次轉向蘇錦書,“蘇調查員,目標個體現狀?”
    蘇錦書走上前,語氣依舊平穩:“命暫時吊住了,但靈台受損不輕,那‘印記’的侵蝕沒停,需要專門的手段幹預。”
    “嗯。”鍾馗點了下頭,對身後一個隊員打了個手勢。那隊員立刻從車上提下來一個銀白色的密封箱,快步走向雜物室。
    “鍾專員!”袁主任真急了,“李司辰同誌是我們館的人,他現在虛得很,需要……”
    鍾馗抬起一隻手,製止了他後麵的話,鏡片後的目光冷冰冰地掃過來:“袁主任,你的任務是配合執行,不是提問。從現在開始,關於庫房和那名員工的一切,均為最高機密。泄密的後果,你應該清楚。”
    他話裏沒半點火氣,卻讓袁主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嗓子眼兒裏。
    這時,那提箱子的隊員已經進了雜物室,對蘇錦書點頭示意後,便打開箱子,開始對昏睡的李司辰進行各種檢查,用的儀器都是袁主任從來沒見過的怪模怪樣,發出細微的嗡鳴。
    鍾馗不再搭理袁主任,邁步徑直朝著庫房那扇黑漆大門走去。他走得不算快,但每一步都跟量過似的,異常沉穩。
    在離大門還有十來步遠的地方,他停住腳,從風衣另一個口袋裏摸出個巴掌大小、像是羅盤又像是小平板的黑家夥,屏幕亮起,泛著幽藍的光。
    他單手托著那設備,屏幕上的光斑線條亂跳,他的目光則死死鎖著那扇門,以及門後更深處的黑暗。
    蘇錦書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的背影,又瞅了瞅那扇門,眼神有點複雜。
    突然,鍾馗托著設備的那條胳膊,肌肉瞬間繃得跟鋼筋似的,雖然動作小得幾乎看不出來,但那一下的力道,像是猛地攥住了什麽東西的命門。
    屏幕上某個角落的幽藍光,唰地變成了刺眼的紅,還瘋了一樣閃爍起來。他鏡片後的瞳孔,像高性能相機的光圈驟然縮緊,臉上那層萬年不變的寒冰,似乎裂開了一道細縫——那不是驚,更像是一種……等待已久的確認。
    他慢慢抬起頭,目光好像能穿透厚厚的門板,直勾勾地釘死在庫房深處那口廢井的方向,用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低語:
    “……果然……是‘龍煞’外泄……比預估的……活躍得多……”
    龍煞?蘇錦書心裏咯噔一下。這詞兒,在她接觸過的那些最高機密檔案裏,屬於頂天兒危險的那一檔,通常跟……國運起伏的大征兆勾連著。
    鍾馗迅速在設備上點按了幾下,紅色警報消失了,屏幕恢複幽藍。他轉過身,目光掃過蘇錦書,最後落在臉色發白的袁主任身上,語氣還是那樣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通知下去,封鎖範圍,擴大到周邊五百米。所有非必要人員,立刻撤離。另外,”
    他頓了頓,看向蘇錦書,“蘇調查員,我需要你掌握的,關於那‘血祭封陰符’和井下‘異常存在’的所有原始數據和感知記錄。立刻,全部。”
    他沒有商量,是命令。
    同時,他對井下那東西的叫法,是冰冷的“異常存在”,跟蘇錦書之前提到的、帶著點認知色彩的“古老契約”或“殘識”,完全不是一回事。
    權力的交接,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了。新的規矩,隨著這位代號“鍾馗”的特派員,以絕對強勢的姿態,砸了下來。真正的風浪,看樣子,才剛剛起了個頭。
    (第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