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黑水峪外,凶地宿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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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峪這名號,在老跑山人的嘴裏,那是個提起來都得先啐口唾沫避晦氣的邪性地界。
可具體咋個邪法,誰也說不出囫圇個。
李司辰這夥人,剛從那要命的司幽甬道裏鑽出來,氣兒還沒喘勻,就得一頭紮進這凶名在外的地頭。
是福是禍,就看他們能不能熬過這頭一晚了。
……
書接上回。
冰涼的溪水嘩嘩流過腳邊,山風帶著傍晚的寒意一吹,幾個人剛從陰濕的甬道裏鑽出來,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夕陽眼瞅著就要沉到山後頭,天邊就剩下一抹慘淡的紅暈,跟抹了血似的。林子裏的黑影越來越濃,越長越大,張牙舞爪地,像是無數蹲在暗處等著撲食的餓鬼。
“俺的個親娘哎……可算是……可算是見著亮光了……”
王胖子一屁股癱在溪邊一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上,呼哧帶喘,胖臉上又是冷汗又是灰土,抹得跟花貓似的;
“剛才在那黑窟窿東的石頭道裏,胖爺我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差點以為這把要交代在那兒了……哎呦,這破石頭硌死胖爺的尊臀了……”
袁守誠靠著一棵歪脖子老槐樹,臉色白得嚇人,一隻手死死按著還在滲血的肩膀,但眼神依舊跟鷹隼似的,銳利地掃視著這片陌生的河灘。
“都活動活動,瞅瞅自個兒身上零件還全乎不?家夥式兒都還在不在?這地界兒,看著可不像個善茬。”
李司辰感覺左肩和胳膊上的傷口像被針紮似的,一陣陣抽著疼,稍微一動就牽扯得他直吸涼氣。
拿了點壓縮餅幹和肉幹塞進嘴裏,幹得拉嗓子,就著涼水硬吞下去,胃裏倒是有點東西墊底了,可離吃飽還差著十萬八千裏,渾身上下還是軟綿綿的沒力氣。
但好歹沒傷到筋骨。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結實的帆布工具包,量天尺和鎮魂鏡硬邦邦地硌在那裏,心裏才稍微踏實了點。
他抬頭看了看越來越暗的天色,又望向溪流上遊那片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陰沉、仿佛罩著一層不祥黑氣的山坳。“那兒……就是黑水峪?”
“看這山形水勢,八九不離十了。”
袁守誠喘了口粗氣,指了指溪水流來的方向,“這水是從峪裏淌出來的,瞅著顏色發暗,聞著還有點……說不出的腥氣。天黑透了絕不能往裏闖,那跟摸黑跳崖沒區別。得趕緊找個背風、近水、還能瞅見四下的地兒紮營過夜。”
薑離像隻靈巧的山貓,幾下就躥到旁邊一處高土坡上,眯著眼四下打量。
“那邊,水拐彎的那片沙石灘,地勢高,屁股後頭是陡崖,左右開闊,有啥動靜一眼就能瞅見,不容易被人摸上來。”
“行,就那兒!”
袁守誠一錘定音,“手腳都麻利點,天說黑就黑。胖子,你去附近劃拉點能燒的幹柴火,別跑遠囉!司辰,錦書,你倆跟我把那塊地兒收拾出來。薑離,你在上頭盯著點風吹草動。”
沒人敢磨蹭,立刻分頭忙活開。
王胖子嘴裏不情願地哼哼著“又使喚胖爺我”,但還是磨磨蹭蹭地鑽旁邊林子裏撿柴火去了。
李司辰和蘇錦書幫著袁守誠,把沙石灘上的碎石塊和半人高的野草簡單清了清,整出一小塊能讓人坐下歇腳的空地。
蘇錦書從她那洗得發白的帆布挎包裏掏出個小巧的急救包,先給袁守誠重新清洗包紮肩膀上的傷。
傷口腫得老高,皮肉外翻,看著嚇人,但萬幸沒傷著骨頭。
她又拿出碘伏和紗布,遞給李司辰,“你胳膊上的口子也得弄一下,荒山野嶺的,感染了可遭罪了。”
“多謝蘇姐,我自己能行。”
李司辰接過東西,齜牙咧嘴地自己清理起左臂上那幾道被石頭棱子劃開的口子,碘伏一沾上,疼得他直抽涼氣。
“客氣啥。”
蘇錦書語氣平靜,轉身又從包裏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幾塊硬得能崩牙的壓縮餅幹和一小撮肉幹,“將就著墊吧一口吧,就剩這點家底了。”
王胖子吭哧吭哧地抱回來一捆還算幹燥的樹枝,嘴裏罵罵咧咧:“這鬼地方,淨是些濕了吧唧的爛木頭,好容易才劃拉這點能燒的……”。
看見吃的眼睛冒光,可瞅瞅那寒磣的分量,臉又垮了。
“就……就這麽點兒?塞牙縫都不夠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上哪兒搞吃的去?想餓死胖爺我啊?”
“有的吃就燒高香吧,還挑肥揀瘦的。”
薑離從土坡上滑下來,短鐵鍬往沙地上一插,發出沉悶的響聲,“附近沒瞅見大牲口的腳印,但……這地方靜得邪性,連個蛐蛐叫都聽不見。”
日頭一落山,林子裏的天就跟潑了墨似的,唰地一下就黑透了。
周圍那些老樹的影子,被最後一點天光扯得歪歪扭扭,長長地拖在地上,跟無數趴在地上等著撲食的瘦鬼一樣,瞅著就讓人心裏頭發毛。
等月亮升起來點兒,林子裏反倒更瘮人了,那點慘白的光勉強透過樹葉縫兒漏下來,在地上留下些晃來晃去的光斑,跟鬼眨眼似的。
溪水嘩嘩流,在這死靜的山穀裏顯得格外響,吵得人心慌。
王胖子點起一小堆篝火,火苗起初有點弱,劈啪地爆著火星,他趕緊又添了幾根細柴,火勢才旺起來,橘黃色的光暈驅散了小片黑暗,也帶來了些許暖意,但在這偌大的黑夜裏,這點火光顯得格外渺小。
幾個人圍著那簇小小的火堆坐下,就著冰涼的溪水,默默地啃著幹硬的壓縮餅幹。疲憊和緊張過後,饑餓感像潮水一樣湧上來,那點東西三兩口就沒了,肚子裏依舊空落落的。
“舅公,您老以前真聽人說過這黑水峪的邪乎事兒?”
李司辰咽下最後一口噎人的餅幹,忍不住問道。跳動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的。
袁守誠用一根樹枝撥弄著火堆,讓火燒得更旺些。
“嗯,年輕那會兒聽我師父提過一嘴。說這黑水峪,早幾百年是個啥邊地侯爺的封地,那侯爺好像魔怔了似的,癡迷長生不老術,在峪裏大興土木,搞了不少見不得人的邪門祭祀。”
“後來不知咋的,整個寨子的人,一夜之間,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打那以後,這地界就邪名遠揚,說是進去的人容易鬼打牆,還能聽見鬼哭狼嚎,運氣差的就直接栽裏頭了。”
“官府也派兵來查過幾回,屁都沒查出來,最後就不了了之,成了沒人敢沾的凶地。”
蘇錦書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望著跳動的火苗出神,“要是甬道裏那塊石碑上記的‘司幽’竊影邪法是真的,那黑水峪的古墓,很可能就是那個侯爺搞‘長生實驗’的老巢。”
“實驗玩砸了,引來‘幽冥反噬’,導致整個封地遭殃,這倒跟民間傳說對得上。就怕……那‘影禍’沒清理幹淨,墓裏還留著啥不幹淨的東西。”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涼意。
“管他娘的是侯爺還是王爺,骨頭渣子都爛沒了,還能作啥妖?”
王胖子嘴硬,但脖子不自覺地縮了縮,往火堆邊又湊近了些,“咱有薑離姑娘這身手,有司辰老弟那寶貝鏡子,還有舅公您老人家坐鎮,怕他個鳥!”
薑離沒吭聲,隻是拿起一塊粗布,默默地、反複地擦拭著短鐵鍬的鋒刃,冰冷的鐵器在火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
李司辰從工具包側袋裏拿出那張拓印了石碑地圖的、有點發黃的厚紙,就著火光仔細辨認。
“圖上看,進峪以後,得順著一條早就幹涸的舊河床往北走,繞過三個連在一塊、形狀像猴腦袋的山包,古墓的入口應該就在第三個山包背陰的那麵,一堆亂石頭底下。”
他抬頭望向黑漆漆、如同巨獸嘴巴般的峪口,“明天進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這圖年頭太久了,河床還在不在,山包變沒變樣,都難說。”
“光防著地圖不準還不夠,更得提防活物。”
袁守誠聲音低沉,“姚三斤那夥人吃了那麽大虧,絕不會善罷甘休。這黑水峪凶名在外,保不齊還有別的想發財想瘋了的,或者……另有所圖的人摸進來。”
“今晚守夜不能打瞌睡,兩人一班,輪著來。司辰,你和錦書守前半夜。後半夜我和薑離來。胖子,你耳朵靈醒點,機靈著些。”
王胖子一聽自己不用守夜,忙不迭點頭:“放心舅公!胖爺我睡覺都睜著一隻眼!有個響動準保第一個竄起來!”
安排停當,袁守誠和薑離靠著岩石合衣躺下,盡量休息。王胖子吃飽了食困,沒多久就鼾聲漸起,跟頭豬似的。李司辰和蘇錦書守在火堆邊,負責前半夜的警戒。
夜越來越深,山風刮過樹梢,發出嗚嗚咽咽的怪聲,像是無數冤魂在黑暗裏竊竊私語。
篝火偶爾劈啪爆響,濺起幾點轉瞬即逝的火星。遠處黑水峪的方向,完全被黑暗吞噬,靜得讓人心裏頭發毛,那寂靜本身就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蘇姐,”李司辰壓低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說……那‘司幽之國’,還有那偷影子續命的邪法,到底有幾分真?人死如燈滅,影子還能興風作浪?”
蘇錦書往火堆裏添了根粗點的柴火,火光跳動,映亮她略顯蒼白的側臉和專注的眼神。
“《山海經》裏光怪陸離的記載多了,未必全是空想。上古之事,渺茫難考,但‘影’與‘魂’的關聯,在很多原始巫術裏都有體現。影子常被看做是人魂魄的投射,或者連著某種生命本源。”
“偷別人的影子,從某種角度說,就是在剜別人的心,割別人的肉。這種邪法逆天而行,真要存在,反噬起來肯定天崩地裂。黑水峪的傳說,說不定就是反噬的後果之一。”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李司辰:“你們袁李兩家傳承久遠,似乎也對這類上古秘辛有所記載。你……以前有沒有聽家裏長輩提起過類似的傳聞?”
“或者,在你……感應到某些東西的時候,有沒有察覺到什麽特別的……關於‘影’的痕跡?”
李司辰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碰了碰自己的左眼。那裏平時並無異樣,隻有在極度專注或遇到特殊氣息時,才會有些微熱的感應,像是某種警示。
“沒特意說過‘司幽’。就是小時候翻族譜和一些殘破筆記,好像見過些奇怪的符號,跟石碑上那‘眼睛’圖案有點神似,但沒深究過。”
“至於感應……就是偶爾看東西特別清楚,能模糊感覺到點不同尋常的‘氣’,但‘影子’……還真沒留意過。”
他無奈地笑了笑,“看來我家這祖傳的麻煩,水比我想的深得多。”
蘇錦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許,答案就在黑水峪的古墓裏。萬事小心,我總覺得……這趟不會太平。”
就在這時,原本鼾聲大作的王胖子猛地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耳朵支棱著,胖臉上滿是驚疑不定:“等等……噓……你們仔細聽……啥聲兒?”
李司辰和蘇錦書立刻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除了風聲、水聲、火堆的劈啪聲,似乎……還有一種細微、若有若無、斷斷續續的聲音,從黑水峪深處的方向,順著陰冷的山風,飄飄忽忽地傳了過來。
那聲音飄飄忽忽的,時有時無,像是從很遠很深的峪裏被風卷過來的。
仔細聽,像是有成百上千的人擠在一塊兒,壓著嗓子在哭,哭聲裏還夾雜著一種……
像是用長指甲在又幹又硬的石板上慢慢刮擦的動靜,尖細尖細的,直往人耳朵眼兒裏鑽,鑽得人後腦勺發涼,起一身雞皮疙瘩。
“娘咧……什麽鬼動靜……”王胖子聲音發顫,胖乎乎的身子往火堆邊使勁縮了縮。
薑離和袁守誠也瞬間驚醒,抓起了手邊的武器,警惕地望向黑暗深處。
那詭異的聲響時有時無,飄忽不定,在這死寂的山野之夜,顯得格外磣人。
(第六十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