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峪口迷霧,石陣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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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的凶地,往往不是憑空生出來的。就像人身上的毒瘡,那是內裏爛透了,才在皮肉上拱出個膿包。
    黑水峪這地方,邪名傳了幾百年,絕不是因為山勢險惡或者有幾隻豺狼虎豹。
    那地底下埋著的東西,那幾百年前就爛透了的根子,才是真正要人命的玩意兒。
    李司辰這夥人,眼下就要一腳踏進這膿包裏頭,是能把毒擠幹淨,還是被膿血濺一身,就得看他們的造化了。
    ……
    書接上回。
    那詭異的嗚咽聲飄飄忽忽,時近時遠,像是有無數冤魂被堵著嘴,在極遠處的地底下掙紮哭嚎,又夾雜著尖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聽得人後脊梁發涼,汗毛倒豎。
    “娘的……啥玩意兒在叫喚……”
    王胖子聲音打著顫,胖臉煞白,手裏的工兵鏟攥得死緊,指關節都捏得沒了血色,“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性到家了!”
    袁守誠臉色鐵青,強撐著受傷的身子站起來,耳朵微微動著,仔細分辨著風聲裏那磣人的動靜。
    “聲音是從峪裏頭傳出來的,離得還遠。但這動靜……不像是活物能鼓搗出來的。都抄家夥,精神著點!火堆弄旺些!”
    薑離早已像隻蓄勢待發的獵豹,短鐵鍬橫在身前,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漆黑一片的峪口方向。
    “聲音飄忽不定,像是在移動。不像衝咱們來的,但……保不齊會撞上。”
    李司辰感覺腰間工具包裏的鎮魂鏡似乎微微熱了一下,很輕微,像是被那遠處的詭異聲響引動了某種共鳴。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從包裏拿出了強光手電,啪嗒一聲打開,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直射向嗚咽聲傳來的方向。
    光柱所及,隻有亂石和扭曲的樹影,看不到任何活物。
    “不像衝著咱們來。”
    李司辰沉聲道,手電光緩緩移動,“但今晚這覺是睡不成了。舅公,咱們是守還是……換個地方?”
    蘇錦書也拿出了自己的手電,她沒有亂照,而是仔細檢查著營地周圍的地麵和岩壁,語氣冷靜得近乎刻板:
    “聲音傳播需要介質,這種嗚咽和刮擦聲,更可能在封閉空間或特定地質結構裏產生並放大。”
    “可能是風吹過某種特殊岩縫,或者……地下空腔結構裏的積水流動、石塊塌落引起的回聲效應。當然,也不排除是其他東西。”
    她頓了頓,補充道,“但從現有信息判斷,直接威脅咱們營地的可能性不高。貿然在黑夜中轉移,風險更大。”
    袁守誠沉吟片刻,一咬牙:“錦書分析得有道理。黑燈瞎火的亂跑,死得更快!就守在這兒!火堆不能滅!兩人一組,背靠背警戒!司辰,手電省著點用,電池金貴!主要聽動靜!”
    下半夜,沒人能合眼。
    那詭異的嗚咽聲斷斷續續響了大半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漸漸沉寂下去。山林裏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溪水不知疲倦地嘩嘩流著。
    幾個人都是眼圈發青,一臉疲憊。
    王胖子更是哈欠連天,嘴裏罵罵咧咧:“他奶奶的……一晚上鬼哭狼嚎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簡單啃了幾口冰冷的壓縮餅幹,就著溪水咽下。袁守誠檢查了下自己的傷口,還好沒有惡化。
    他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那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如同巨獸匍匐的黑水峪,沉聲道:“沒時間耽擱了。進峪!都打起精神來,這地方邪性,步步殺機!”
    按照昨夜看熟的地圖,入口應該就在溪流上遊,峪口附近。一行人收拾好行裝,熄滅篝火,沿著溪岸,小心翼翼地朝著黑水峪深處摸去。
    越往峪裏走,霧氣越濃。
    這霧也邪性,不是那種白茫茫的水汽,而是帶著點灰黑色,黏糊糊地纏在人身上,這霧沾在身上又濕又黏,跟蛛網似的甩不脫。
    味兒直往鼻子裏鑽,像是爛樹葉子拌著墳頭土,還摻了點鐵鏽的腥氣,吸上幾口就覺著胸口發悶,嗓子眼發幹。
    光線被濃霧過濾得十分昏暗,四周的景物都模模糊糊的,像是隔了一層髒兮兮的毛玻璃。腳下的路也越來越難走,溪岸變得陡峭崎嶇,布滿了滑溜溜的苔蘚和亂石。
    “這鬼天氣……咋這麽大霧……”
    王胖子喘著粗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不時被藤蔓絆個趔趄。
    “不是普通的霧。”
    蘇錦書蹙著眉,用手扇了扇眼前的霧氣,“濕度很大,但顆粒感明顯,有異味。可能含有礦物質粉塵,或者……腐殖質揮發物。長時間吸入可能對呼吸道有刺激。大家盡量用衣物捂住口鼻。”
    李司辰舉著手電,光柱在濃霧中吃力地穿透不過十來米,就被吞噬了。他努力辨認著方向,對照著腦海中的地圖。
    “順著溪流再往前大概一裏地,應該就能看到那條幹涸的古河道了。地圖上標著,河道入口長著一棵歪脖子老槐樹,很好認。”
    又艱難前行了半個多時辰,溪流在這裏拐了個急彎。
    果然,在拐彎處的亂石灘後,隱約出現了一條早已幹涸的、堆滿礫石的河床痕跡。
    河床入口處,一棵早已枯死、形態扭曲猙獰的老槐樹,如同一個張牙舞爪的鬼影,孤零零地立在濃霧中,光禿禿的枝杈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就是這兒了!”
    李司辰精神一振,用手電照著那棵歪脖子樹,“順著這幹河床往北走!”
    然而,當他們踏上幹涸的河床時,才發現情況比想象的更糟。
    腳下壓根就沒個正形路,溪岸又陡又滑,長滿了青苔的石頭硌得腳底板生疼,一不小心就得摔個四腳朝天。
    兩旁的荊棘條子還老往人臉上、胳膊上劃拉,火辣辣地疼。難以下腳,更重要的是,越往裏走,霧氣似乎越濃,而且……方向感開始變得模糊。
    “不對勁……”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薑離突然停下腳步,短鐵鍬插進礫石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咱們好像在繞圈子。這棵被雷劈過的半截樹樁,一刻鍾前我就見過。”
    眾人心中一凜。
    仔細看去,旁邊果然有一棵焦黑的、隻剩半截的樹樁,形態獨特,確實有印象。
    在這鬼打牆一樣的河床裏轉了老半天,放眼望去除了石頭就是霧,連個參照物都瞅不清。
    王胖子最先扛不住了,呼哧帶喘地一屁股坐在塊大卵石上,哭喪著臉:“舅公!司辰!咱別是撞上鬼打牆了吧?這要轉到猴年馬月去?胖爺我這腿都快溜細了!”
    “不一定是鬼打牆。”
    蘇錦書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麵的痕跡和周圍的環境,“河床裏的石頭分布幾乎一樣,缺乏參照物。這霧又濃,能見度極低,很容易迷失方向。”
    “而且……你們有沒有覺得,這霧好像有點……不對勁?看東西有點重影?”
    經她一提,李司辰也發覺了,盯著遠處一塊石頭看久了,邊緣似乎有點模糊晃動。他甩了甩頭,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是瘴氣!”
    袁守誠臉色一變,“而且不是普通的瘴氣!裏麵摻了迷惑人心智的東西!都凝神靜氣,別被幹擾了!司辰,看看地圖,有沒有別的標記?”
    李司辰連忙再次展開地圖,就著手電光仔細辨認。
    “地圖上隻標了河道和三個山包,沒提有瘴氣迷陣啊……等等,這河道旁邊,好像用極淡的墨點點了幾個小點……分布沒什麽規律……”
    “點?可能是標記的石堆或者特殊地形?”
    蘇錦書湊過來看,“古人地圖常用這種標記指示危險或路徑。試試離開河床,往點標記的方向走?”
    就在這時,王胖子突然指著左側霧中一聲低呼:“那邊!霧裏好像有東西在動!個頭不小!”
    所有人瞬間緊張起來,抄起武器對準那個方向。濃霧翻滾,隱約可見一個高大的、模糊的黑影,似乎在緩緩移動,還伴隨著沉重的拖遝聲。
    “準備迎敵!”袁守誠低喝,忍痛舉起了隨身的鐵尺。
    薑離已經悄無聲息地潛了過去,身影沒入濃霧中。
    片刻後,她退了回來,臉色有些古怪:“不是活物。是……一個石頭人像,半截埋在亂石堆裏,被風吹動的藤蔓掛著,風吹藤蔓動,看著像在走。”
    虛驚一場。但這也提醒了眾人,這霧裏什麽都可能發生。
    李司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次審視地圖上的墨點。他回憶著剛才走過的路,以及那棵重複出現的雷擊木樁的位置,嚐試在心中勾勒方位。
    “這些墨點……會不會不是指示方向,而是標記了……某種規律?或者,是這迷陣的‘生門’所在?”
    他仔細觀察最近的一個墨點對應的大致方位,那裏霧氣似乎稍淡一些,隱約能看到幾塊堆疊起來的、形狀比較規則的大石。
    “往那邊試試!”李司辰指向那堆石頭。
    一行人小心翼翼離開幹涸的河床,朝著那堆石頭走去。
    果然,越靠近那堆石頭,霧氣似乎真的淡了一點,那種頭暈目眩的重影感也減輕了。
    站在石堆旁,視線清晰了不少。
    “有門道!”袁守誠讚許地看了李司辰一眼。
    接著,李司辰憑借著對地圖的敏銳記憶和方向感,結合遠處模糊的山形輪廓(地圖上標注的三個猴頭山包在濃霧中隻能看到最前麵一個的底部),艱難地辨認著下一個墨點可能對應的方位。
    他們不再沿著直線走,而是時而左拐,時而右繞,像是在穿越一個無形的迷宮。
    過程依舊艱難,霧氣纏繞,怪石嶙峋,好幾次都差點又繞回原處。但有了一次成功經驗,眾人心裏都有了底。
    蘇錦書不時提醒大家注意呼吸節奏,減少瘴氣吸入。王胖子雖然嘴裏不停念叨,但也緊緊跟著,不敢掉隊。
    就這麽東繞西拐,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艱難跋涉了近一個時辰,就在大家都快被這鬼霧憋瘋的時候,最前頭開路的李司辰猛地停下腳步,喘著粗氣往前一指:“霧……霧淡了!”
    幾人精神一振,緊趕幾步,隻覺得周身一輕,那纏人粘牙的灰黑色霧氣像退潮似的驟然稀薄下去,久違的天光雖然依舊昏暗,但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
    所有人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有種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感覺。
    他們竟然走出那片詭異的迷霧區了!
    眼前是一片相對開闊的穀地,地上散落著無數巨大的、形狀不規則的黑褐色石塊,雜亂無章地堆疊著,形成一片巨大的亂石陣。
    而在亂石陣的盡頭,三個連綿在一起的、形似猴頭的山包,清晰地矗立在眼前。
    第三個山包,也就是地圖上標注的古墓入口所在,背陰的一麵顯得格外陡峭幽深。
    “第三個猴頭山!到了!”王胖子激動地喊道。
    然而,還沒等他們高興,走在前麵的薑離突然蹲下身,用短鐵鍬撥開石縫裏的幾片枯葉,手指撚起那個皺巴巴、印著模糊商標的塑料包裝袋;
    湊到眼前看了看生產日期,眼神一凝臉色冷得能刮下霜來:“日期是上個月的。腳印……至少有兩種不同的鞋底花紋,深淺不一,時間過去不超過兩天,腳印的方向,正指向第三個山包。”
    袁守誠湊過去一看,心裏咯噔一下,剛才那點脫困的喜悅瞬間蕩然無存。
    李司辰和蘇錦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凝重。有人搶先進來了,而且就在他們前頭不遠!
    這趟渾水,看來比想象得更深。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有人,已經先他們一步,進了這黑水峪!
    而且,很可能已經快到古墓門口了!
    (第六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