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大半年過去，時值寒冬歲末，人間迎來了最重要的節日——新年。
    白茯苓的肚子已然明顯隆起，寬鬆的冬衣也難以完全遮掩那圓潤的弧度。但她氣色卻比之前好了許多，臉上多了些紅潤，眼神也愈發溫靜柔和。許是孕期與這平淡卻溫馨的生活滋養了她。
    除夕這天，小院裏早早掛起了紅燈籠，貼上了陸時衍親手寫的春聯，雖簡陋，卻充滿了節日的喜氣。白茯苓興致很高，不顧蘇見夏和陸時衍的勸阻，執意要親自下廚準備年夜飯。
    “你們就放心吧，”她挽起袖子，臉上帶著自信的笑意，“雖然記不清太多事，但這做飯的手藝，好像刻在骨子裏了。”
    蘇見夏和陸時衍相視一笑，前者湊到路無涯身邊，小聲嘀咕：“妹夫，你有口福了！茯苓的手藝可是絕了，以前……呃，反正就是特別好！不信你等會兒嚐嚐！”
    路無涯抱著臂，靠在廚房門框上，黑色的眼眸看著白茯苓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她動作熟練地處理著食材，切菜、調味、掌控火候，一氣嗬成，仿佛做過千百遍。炊煙嫋嫋中，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和專注的側臉，構成一幅奇異而溫暖的畫麵。
    他哼了一聲，沒說話，但目光卻未曾移開。
    當晚，年夜飯擺滿了小木桌。雖都是尋常食材，卻色香味俱全。一道紅燒肉色澤油亮，軟糯不膩；一盆魚湯奶白鮮美；幾樣清炒時蔬碧綠爽口；還有一碟據說是白茯苓“憑感覺”做出來的、模樣精巧的糕點。
    “開飯了！”白茯苓解下圍裙，臉上帶著勞動後的滿足紅暈。
    四人圍坐一桌，窗外是零星響起的爆竹聲，屋內燈火溫馨。蘇見夏和陸時衍連連誇讚，吃得津津有味。
    路無涯起初還保持著慣有的冷硬，但在嚐了一口那紅燒肉後，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肉質酥爛，入口即化，鹹甜適中，味道……確實極好。他沉默著，下筷的速度卻明顯快了些。
    白茯苓看著他悶頭吃飯的樣子，眼角彎起了淺淺的弧度，又給他夾了一筷子魚腹肉：“慢點吃，小心刺。”
    路無涯動作一僵，黑色的睫毛顫了顫，低低“嗯”了一聲，沒有拒絕。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卻也格外溫暖。一種名為“家”的氛圍，在這異鄉的人間小屋中，悄然流淌。
    夜色漸深，蘇見夏和陸時衍幫忙收拾完碗筷，便默契地回了各自房間，將主屋留給了白茯苓和路無涯。
    路無涯像往常一樣，起身便要往自己那間臨時隔出來的小房間走。
    “路無涯。”白茯苓叫住了他。
    他回頭，看著她。
    燭光下，她坐在床沿，雙手輕輕護著隆起的腹部，眼神清澈而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堅定。
    “今晚……”她聲音輕柔，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留下來吧。”
    “一起睡。”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路無涯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黑色的眼眸中翻湧著驚愕、無措，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隱秘的悸動。一起睡？這凶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喉嚨有些發幹，下意識就想拒絕。同榻而眠？這超出了他們之間那層心照不宣的、扮演“夫妻”的界限。
    可是，當他看到她撫摸著肚子的手，看到她眼中那並非戲弄而是認真的柔光，到嘴邊拒絕的話，竟一時哽住了。
    這大半年來的點點滴滴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她的依賴，她的感謝，她那個輕柔的吻，以及此刻這簡單卻重若千鈞的邀請……
    蘇見夏和陸時衍躲在各自房門後，豎著耳朵偷聽，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良久，就在白茯苓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冷硬拒絕時，路無涯卻極其緩慢地、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到了床邊。
    他背對著她，動作僵硬地脫去外衫，隻著中衣，然後掀開被子的一角，在床的最外側躺了下來，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中間刻意留出了足以再睡一個人的空隙。
    白茯苓看著他寬闊卻僵硬的背影，輕輕笑了笑，沒有勉強他靠近。她也小心地躺下，拉好被子，側身麵向他。
    燭火被吹滅，屋內陷入黑暗，隻有窗外偶爾劃過的煙火光亮，短暫地映亮室內。
    兩人並排躺著，都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一種微妙而緊張的氣氛在黑暗中彌漫。
    路無涯全身的感官都變得異常敏銳，他能聞到身邊人身上傳來的淡淡藥香和一種屬於孕婦的、獨特的溫暖氣息。他能感覺到她平穩的呼吸，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屬於另一個生命的心跳或許是他的錯覺）。
    他從未與人如此親近地同榻而眠，更何況是一個女人，一個懷著他“死對頭”孩子的女人。這感覺陌生得讓他心慌意亂。
    就在他渾身不自在，幾乎想要起身逃離時，一隻溫暖柔軟的手，輕輕地、試探性地，搭在了他緊繃的手臂上。
    路無涯身體猛地一顫，幾乎要彈起來。
    那隻手卻沒有離開，隻是輕輕地放著，帶著安撫的意味。
    “睡吧。”白茯苓輕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孩子……好像也很安靜。”
    路無涯緊繃的肌肉，在那隻手的溫度和她的聲音中，竟一點點奇異地鬆弛下來。他閉上眼，感受著手臂上那輕微的重量，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心中那滔天的巨浪仿佛漸漸平息，化作一片他從未體驗過的、詭異的平靜。
    這一夜，對於雙手沾滿血腥、習慣於孤身立於魔域之巔的路無涯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黑暗之中，他僵硬的背影，與身邊安然入睡的女子，構成了一幅矛盾卻又莫名和諧的畫卷。而某些深埋的情感，似乎正在這無聲的夜裏，悄然滋長，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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