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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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太太現在一句話都不想跟郭彩霞說。
當初她想方設法把彩霞往一鳴懷裏推,就是想著以後他們在部隊飛黃騰達了,過上好日子了,能把她跟老伴接過去一起享福。
可誰承想,一鳴和彩霞一走就是十幾年。
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音信。
逢年過節也不給家裏寫信、打電話。
好像沒她這個婆婆似的。
柳老太太夜夜等,年年盼。
盼著有朝一日老大和彩霞能開著吉普車回村接他們,去軍區吃香喝辣住樓房。
但希望和失望總是成正比的。
自打顧春梅那個賤人打了她和老伴一頓,去省城軍區找一鳴後,她天天在家坐立難安。
屁股好似長火癤子,一刻也坐不住了。
柳興國更是個王八蛋。
每天自己在大隊吃飽喝足了,回家倒頭就睡,全然不管他們的死活。
心情不順時,還要嗆嗆她兩句,簡直不是人揍的。
也對,他媽不是玩意,打爹罵娘的主,養出來的崽子能好到哪去?
眼下家裏徹底掀不開鍋了,興豔又天天追著她要錢讀書。
老太太心裏亂成一鍋粥,找大隊去借糧,卻被吳老蔫給攆回來了。
稱他們家目前就興國一個人幹活掙工分,多勞多得,少勞少得。
總共就那麽點糧食,都不夠養活全村百姓的,哪有多餘的分給他們?
讓興豔去上工,她說自己是讀書人,身嬌體貴,以後是要當幹部的,怎麽可能下地幹粗活?
這是對她的侮辱。
春梅在的時候倒沒覺得日子有多艱難。
一天三頓飯到點就吃。
衣服髒了有人洗。
老伴犯病了有人買藥。
興豔考學有人供。
家裏雖窮,卻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如今春梅冷不丁一走,可把老太太閃得夠嗆。
主要是太餓了,餓得眼睛冒花,走路打晃。
實在沒辦法了,才翻出軍區家屬院傳達室的電話,找兒子求助。
今天吳老蔫和劉會計出去辦事了,大隊沒人。
這個電話他們是偷偷溜進來打的。
郭彩霞一聽婆婆這語氣,明顯是挑她理了,趕緊哄道:“媽,我和一鳴在軍區的日子也不好過,大嫂如果不來鬧,我還想著過段時間跟一鳴回村去看您和爸呢!”
“你快別瞎叭叭了,你現在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
老太太捂著咕咕叫的肚子,“你當初跟一鳴隨軍時是怎麽跟我說的,每個月給家裏寄錢送糧,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你寄過一次錢、送過一次糧嗎?早知道你是個黑心爛肺的玩意,當初就該讓春梅去隨軍,留你在家照顧我們!”
電話那頭的郭彩霞聽後,心裏惡心壞了。
兩個老東西像事媽似的,還肖想讓我伺候你們,簡直是白日做夢。
心裏雖然犯膈應,但話還得挑好聽的說,“媽,我不是不給你們寄錢,隻是我跟一鳴也有難處啊,您放心,以後我們每個月一定按時按點給家裏寄錢好不好?”
柳老太太聽到這,心裏稍稍好受一些。
她又話鋒一轉,“那我們之前給軍區寫信,你們怎麽一封都不回?”
這些年送去的信得有幾十封、甚至上百封了。
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也沒盼到一封回信。
郭彩霞故意裝傻充愣,“什麽信,媽,我從來沒收到家裏寄來的信啊,您是不是寄錯地方了?”
站在她身後的柳一鳴聽後,狠狠瞪了彩霞一眼。
這女人真是謊話連篇、張嘴就來。
當著他的麵都敢扯謊,這在私下裏指不定幹過多少對不起他的事呢。
“把電話給我!”柳一鳴沉著臉上前,把話筒搶過來,“媽,是我,一鳴!”
一聽到兒子的聲音,柳老太太滿心的委屈瞬間湧上來,‘嗷’地一聲就哭嚎起來。
“兒啊,兒,嗚嗚嗚,媽好想你啊,你為啥不回來看看媽啊,你是不是把媽忘了!”
老太太哭天抹淚,那肝腸寸斷的模樣,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
柳老爺子也很激動,哆哆嗦嗦地湊到電話前,“一鳴,我是爸啊,爸得了腦溢血和腦血栓,走路都得拄拐棍了,你快回來看看爸吧,爸現在都沒錢買藥了。”
一旁的柳興豔緊緊咬著嘴唇,眼裏蒙上一層水霧。
自打她記事起,還是第一次聽到爸爸的聲音。
她在學校時,也偷偷給爸打過電話。
可那邊一聽說自己是柳一鳴的女兒後,就直接掛斷電話了。
她寫的信不比爺爺奶奶的少,但全都石沉大海了。
心灰意冷的她甚至還去省城軍區找過柳一鳴。
卻連第一道門都進不去。
人家站崗的哨兵說了,她爸隻有一個兒子,名叫柳小川。
根本不曾有過女兒和其他孩子。
柳興豔對父親很失望,又不敢徹底斷了這層關係。
萬一哪天柳一鳴良心發現了,想要彌補她,她還是可以接受這個爸爸的。
不然全靠顧春梅那個窩囊廢,她什麽時候能熬出頭?
“媽,爸,你們找我有什麽事?”柳一鳴輕輕揉著太陽穴,一聽到爹娘的訴苦和抱怨他就格外心煩。
自參軍那日起,他就沒打算再回到鯰魚溝。
爹娘從小就特別偏愛二弟,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二鳴,一口一個老兒子叫著。
明明隻差一歲,他卻要挑起大梁,累死累活地養著全家。
終於捱到部隊到村裏征兵,他不顧爹娘和二弟反對,堅持參了軍。
並發誓永遠也不踏入鯰魚溝一步。
沒錯,他就是這麽個自私自利的人。
為了離開這個家,他可以自私到拋棄媳婦和孩子,還有每天喋喋不休的爸媽。
可天不遂人願,人不遂人心。
在他剛升到營長那一年,二鳴出車禍了。
他不得不回鄉吊唁,為二弟出殯。
據說肇事者賠償了一筆錢,至今還在彩霞手裏攥著。
爸媽本就偏向二房,又覺得春梅性格懦弱,實在搬不上台麵,便有意撮合他跟彩霞。
讓他領著老二媳婦一家去隨軍。
起初他是不願意的,可沒想到彩霞很會疼人,溫柔賢惠,體貼入微。
事事都為他著想。
小川懂事孝順,每天叫他爸爸,真是叫到心裏去了。
一個倥傯一生、隻在平淡中熬到白頭的男人,是不懂得浪漫和甜蜜的。
可一旦沉浸在溫柔鄉中、嚐到甜頭後的男人,就很難清醒過來。
柳一鳴亦是如此。
他當然明白妻兒老小在鄉下過得有多苦,卻懶得去管。
不知不可為而為之,愚人也。
他寧願做個愚朽的人。
柳老太太簡直要哭抽過去,“一鳴,媽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你趕緊回來吧,媽太餓了!”
柳老爺子也用力敲敲拐棍,“不回來也行,馬上寄錢寄糧票回來,生你養你是讓你盡孝的,不是讓你躲在部隊享清福的!”
柳一鳴緊緊攥著話筒,臉色愈發陰沉。
他沉默良久,突然‘哢’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