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那句“傷好了，來找我”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塵心離開後依舊在他胸腔裏反複激蕩。他靠在溫潤的白玉床沿，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下光滑的玉石表麵，那股屬於封號鬥羅的淩厲氣息似乎還縈繞在鼻尖。變強！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熾熱滾燙。他抬眼看向殿門外沉沉的暮色，那裏仿佛通往一條荊棘遍布卻又光芒萬丈的道路。
    “咳。”寧風致溫和的輕咳打斷了夜辰翻湧的心緒。這位七寶琉璃宗的宗主臉上帶著洞悉一切的笑意，看著夜辰眼中尚未褪去的灼熱光芒，“塵叔性子便是如此，言出必行。小友既然得他青眼，便是莫大機緣。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卻多了幾分鄭重，“你體內那特殊的煞氣本源，終究是隱患。這幾日我以琉璃塔之力為你梳理，雖壓製了反噬，但根源未除。在尋塵叔之前，還需靜心調養數日，徹底穩固根基，不可冒進。”
    夜辰心頭一凜，連忙收斂心神，對著寧風致鄭重抱拳：“是，多謝寧宗主提醒！夜辰謹記！”玄龜煞氣的凶戾他深有體會，若非寧風致及時出手，後果不堪設想。
    寧風致滿意地點點頭：“如此便好。宗門之內，自會為你安排清靜居所。若有任何需要，隻管吩咐下去便是。”他目光掃過夜辰略顯蒼白的臉，又補充道，“至於你那些同伴，弗蘭德院長已將他們安頓妥當，無需掛懷。”
    接下來的幾天，夜辰被安排在宗門深處一座臨水的幽靜小院。環境極好，靈氣也比外界濃鬱不少。他謹記寧風致的囑咐，每日除了必要的飲食，便是盤膝靜坐，運轉魂力，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體內經絡，將那些因煞氣反噬和連番大戰而略顯虛浮的魂力一點點夯實、凝練。玄龜煞氣在七寶琉璃塔殘餘力量的安撫下，如同蟄伏的凶獸，暫時收斂了爪牙，安靜地盤踞在左臂深處。
    朱竹清、小舞、唐三和奧斯卡都來看過他。朱竹清雙臂的夾板已經取下，雖然還不能用力，但活動已無大礙。她每次來，話都不多，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那雙清冷的貓瞳會不自覺地落在夜辰臉上，停留很久。隻有當夜辰結束修煉睜開眼，與她目光對上時，她才會像受驚的小鹿般飛快移開視線，耳根染上不易察覺的微紅。
    “嘖嘖，夜老大，竹清妹子這眼神，都快把你看出花來了。”奧斯卡私下裏總是擠眉弄眼地調侃。
    夜辰則會毫不客氣地給他一個爆栗，但嘴角卻會忍不住翹起。他能感覺到朱竹清身上那股冰冷疏離的氣息淡了許多，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暖流在兩人之間悄然流淌。
    五日後。
    清晨，薄霧未散，露珠在院中的花草枝葉上滾動。
    夜辰深深吐出一口濁氣，結束了最後一次周天運轉。他緩緩睜開眼，眸中精光湛然，再無之前的虛弱疲憊。魂力在體內奔流不息，比受傷前更加凝練雄渾！玄龜煞氣蟄伏在左臂，溫順而厚重。一種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充斥全身！
    就是現在！
    他霍然起身，換上一身幹淨的黑色勁裝，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衣襟，鏡中的少年眼神銳利，帶著一股蓬勃的朝氣和迫不及待的戰意。他推開院門，大步流星地朝著塵心所在的方向走去。這幾日，他早已問清了路線。
    七寶琉璃宗後山，一片陡峭的斷崖之下。
    這裏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鋒銳氣息，仿佛無形的劍氣充斥每一寸空間，連呼吸都帶著微微的刺痛感。斷崖底部，是一塊巨大而光滑的黑色磐石。
    塵心就盤膝坐在磐石之上。
    他依舊是一身簡單的青衫，閉著雙目，氣息沉凝如山嶽。沒有刻意釋放威壓，但僅僅是坐在那裏，就仿佛是整個空間的中心，是這片天地間唯一的一柄劍！淩厲、孤高、不可撼動！
    夜辰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因這強大氣場帶來的悸動，快步上前，在距離磐石三丈外停下，躬身行禮，聲音帶著發自內心的恭敬：“冕下，夜辰來了。”
    塵心緩緩睜開眼。
    嗡！
    兩道如同實質劍芒的目光瞬間落在夜辰身上！夜辰隻覺得全身一緊，仿佛被無數把無形的小劍抵住了皮膚，汗毛倒豎！一股沛然莫禦的鋒銳意誌直接刺入他的腦海，似乎要將他從內到外徹底洞穿！
    這股壓力比星鬥大森林中麵對那冥淵邪魂師時更甚！但這一次，夜辰沒有退縮，他猛地挺直脊梁，玄龜煞氣在左臂深處微微震蕩，一股同樣源自血脈深處的凶悍不屈之意升騰而起，混合著魂力，硬生生頂住了這股精神層麵的威壓！他眼神灼灼，毫不避諱地迎上塵心的目光。
    片刻後，那股恐怖的威壓如同潮水般退去。
    塵心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讚許，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根基尚可。”他淡淡開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煞氣暫且無礙。你武魂特殊，一為器，一為獸，皆走剛猛凶戾之道，倒也相得益彰。”
    夜辰心中一凜，劍鬥羅果然眼力毒辣，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雙生武魂！他沉聲道：“是，請冕下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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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心沒有廢話，直接道：“亮出你的器武魂。全力攻我。”
    “什麽？”夜辰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攻…攻擊劍鬥羅？
    “怎麽？怕了？”塵心眼神淡漠，“在我麵前，你傷不到我一根頭發。盡全力，讓我看看你所謂的‘劍’，是什麽樣子。”
    一股熱血瞬間衝上夜辰頭頂！怕？他字典裏就沒這個字！被一位封號鬥羅如此輕視，反而激起了他骨子裏的桀驁！
    “得罪了，冕下！”
    夜辰低喝一聲，眼中戰意瞬間點燃！右臂猛地抬起，掌心向上，魂力毫無保留地洶湧而出！
    嗡！
    一道暗沉的紅光驟然爆發！帶著一股斬斷一切、誅滅萬物的凶煞戾氣！
    紅光凝聚，並非實體劍身，而是一道凝練到極致、介於虛實之間的暗紅色巨大劍罡！劍罡長約一丈，通體仿佛由粘稠的血液和冰冷的煞氣混合鑄成，劍身之上沒有任何華麗紋路，隻有一道道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猙獰脈絡，在紅光中緩緩蠕動，散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毀滅性氣息！正是他的第二武魂——那柄神秘凶劍的初始形態！
    “殺！”夜辰爆吼，雙腳狠狠蹬地，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帶著那柄恐怖的暗紅巨劍罡，以最簡單粗暴的劈斬之勢，朝著磐石上的塵心當頭斬下！空氣被撕裂，發出刺耳的厲嘯！劍罡未至，那股凶戾無匹的劍意已經先行鎖定目標！
    麵對這足以讓普通魂宗瞬間膽寒的凶煞一劍，塵心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甚至依舊保持著盤坐的姿勢，隻是隨意地抬起了右手。
    食指與中指並攏，對著那劈斬而至的暗紅巨劍罡，輕描淡寫地一劃。
    沒有魂力光芒，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
    隻有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青色光痕，從他的指尖迸發而出。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那氣勢洶洶、凶煞滔天的暗紅巨劍罡，在接觸到那道細微青色光痕的瞬間，竟毫無懸念地從中間被一分為二！像是被無形的神兵從內部剖開！狂暴凶戾的劍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發出一聲不甘的嗚咽後，轟然潰散！化作漫天暗紅色的光點，迅速湮滅在空氣中！
    夜辰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純粹到極致的鋒銳之力順著潰散的劍罡逆襲而來，狠狠撞在他的魂力連接點上！
    砰！
    他悶哼一聲，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砸中胸口，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倒飛出去，狼狽地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勉強穩住身形，喉頭一甜，一絲腥甜湧上，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胸口氣血翻騰，魂力一片混亂！
    差距！天塹鴻溝般的差距！
    他最強的一擊，在塵心麵前，連讓對方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不，甚至連讓對方動用武魂都不需要！
    “花架子。”塵心收回手指，聲音平淡無波，卻像冰錐刺在夜辰心上，“徒有其表，戾氣蒙心，不見其神。空有凶劍之形，卻無破法之鋒銳，徒惹人笑。”
    夜辰半跪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塵心的話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花架子？徒有其表？他引以為傲的攻擊，在真正的劍道大家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劍是什麽？”塵心站起身，青衫在崖底微風中輕拂。他目光如電，穿透夜辰混亂的心緒，“是凶器？是殺戮工具？是，也不是。”
    他並指如劍，對著側麵一塊數人高的嶙峋怪石，輕輕一點。
    沒有魂力波動，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聲勢。
    那塊堅硬無比的巨大怪石，從內部無聲無息地裂開無數道細密的縫隙。下一瞬，嘩啦一聲，整塊巨石如同被抽掉了骨架的沙堡，瞬間垮塌，化作一堆大小均勻、切口光滑如鏡的石粉！
    夜辰瞳孔驟然收縮！這是什麽力量？！
    “鋒芒內斂，聚於一點。無堅不摧，無物不破。此乃‘破罡’之基。”塵心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鍾，敲在夜辰腦海深處，“你武魂凶戾，煞氣纏身，此乃天賦，亦是枷鎖。若隻知一味宣泄戾氣，追求表象威勢，終究落了下乘，難成大器。需知，真正的鋒芒，不在於外顯的凶煞，而在於內蘊的極致凝聚與穿透！煞氣可成鋒，亦可亂神。駕馭它，而非被它駕馭。”
    夜辰如遭雷擊！
    塵心的話，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固有的認知上！他一直以來，似乎真的隻是將這柄凶劍武魂當作一個釋放力量、宣泄煞氣的工具，追求的是那種大開大合、毀滅一切的狂暴感。從未想過，劍的本質，在於“破”！在於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誌，凝聚於一點，以無匹的鋒銳，穿透一切阻礙！
    一股難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驟然劈開了他混沌的思緒！
    “凝神！靜氣！”塵心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觀想你武魂之‘意’，非其凶煞之形！感受那股斬斷一切、誅滅萬物的意誌本源！將其剝離出來！凝練！壓縮！聚於指尖一點！”
    夜辰猛地閉上雙眼，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混亂的魂力，心神沉入體內。他不再去感受那暗紅巨劍罡的龐大凶戾，而是嚐試著去捕捉、去剝離潛藏在那凶戾表象之下，那股最原始、最純粹的“斬斷”與“誅滅”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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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很難。凶戾的煞氣如同迷霧，不斷幹擾著他的感知。但他咬緊牙關，心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如同在洶湧的怒海中，努力抓住那一根定海神針！
    時間一點點流逝。
    斷崖下的空氣仿佛凝固，隻有夜辰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眉頭緊鎖，身體微微顫抖，顯然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塵心靜靜地看著，沒有催促，也沒有再指點。有些東西，需要自己去悟。
    不知過了多久。
    夜辰緊鎖的眉頭忽然舒展了一絲。
    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快速轉動。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異常銳利的氣息，開始在他並攏的指尖凝聚！不再是之前那種狂暴擴散的暗紅色煞氣，而是一縷極其凝練、幾乎化為實質的淡紅色鋒芒！這鋒芒隻有寸許長，細若發絲，卻散發出一股讓人心悸的穿透感！仿佛能洞穿世間萬物！
    嗤！
    夜辰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爆射！他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用盡全部心神和魂力，控製著指尖那縷微弱卻鋒銳無匹的淡紅鋒芒，對著前方一塊磨盤大小的岩石，狠狠刺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淡紅鋒芒一閃而逝，如同熱刀切入了黃油，悄無聲息地沒入了那塊堅硬的岩石之中！
    岩石表麵，隻留下一個極其微小、幾乎看不見的孔洞。
    夜辰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那塊岩石。一秒，兩秒…
    噗！
    一聲輕微的悶響從岩石內部傳來！
    哢…哢嚓嚓…
    以那個微小的孔洞為中心，無數道細密的裂痕瞬間蔓延開來，布滿了整塊岩石！緊接著，嘩啦一聲，磨盤大的岩石徹底崩碎，化作一堆大小不一的碎石塊！切口處，光滑得驚人！
    成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夜辰！雖然威力遠不如他之前凝聚的巨劍罡，但那種將力量極致凝聚、穿透一切的鋒銳感，是他從未體會過的！這小小的碎石堆，在他眼中，比之前斬出的任何一道劍罡都要璀璨！
    “哼，馬馬虎虎。”
    塵心淡漠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夜辰的狂喜。但夜辰卻敏銳地捕捉到，塵心那冷峻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點點弧度。
    “凝聚一點，隻是開始。距離真正的‘破罡’，你還差得遠。”塵心轉過身，背對著他，“今日到此為止。回去後，每日以此法凝聚‘意劍’千次，不得懈怠。魂力修煉亦不可落下。七日後，再來見我。”
    “是！冕下！”夜辰強壓著激動，對著塵心的背影深深一躬，聲音充滿了發自肺腑的感激和前所未有的堅定。他知道，塵心傳授的，絕不僅僅是這一式技巧，而是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真正劍道巔峰的大門！
    他轉身，腳步輕快地朝著來路走去，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無形劍氣都變得親切起來。剛走出斷崖範圍，穿過一片稀疏的竹林，就看到一個身影斜倚在一根粗壯的翠竹旁。
    朱竹清抱著雙臂，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他。
    “竹清？你怎麽在這？”夜辰有些意外，腳步頓住。
    朱竹清沒有回答，隻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視線在他帶著汗漬的額頭和略顯疲憊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上停留片刻，才淡淡開口：“沒事？”
    “沒事！好得很！”夜辰咧嘴一笑，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忍不住想分享，“我跟你說，剛才劍鬥羅冕下他…”
    “嗯，我看到了。”朱竹清打斷他，目光瞥向斷崖的方向，又飛快收回，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弄出的動靜，有點吵。”
    夜辰臉上的笑容一僵。吵？他剛才那點小動靜，跟塵心比起來簡直像蚊子哼哼…等等！她看到了？她一直等在這裏？看著斷崖方向？
    看著夜辰有些發愣的表情，朱竹清似乎有些不自在，微微別過臉，隻留下白皙的側臉和微微泛紅的耳尖。“回去了。”她丟下三個字，轉身就走，腳步比平時快了幾分。
    夜辰看著少女匆匆離去的纖細背影，愣了片刻，忽然無聲地咧開了嘴，笑容越來越大。他摸了摸鼻子，快步追了上去，故意大聲道：“喂，等等我啊！我跟你說，剛才那一下可厲害了，雖然聲音不大，但效果絕對…”
    “閉嘴。”前麵傳來朱竹清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惱。
    斷崖下，盤坐於磐石上的塵心緩緩睜開眼，目光穿透稀疏的竹林，落在那一前一後、身影漸漸遠去的少年少女身上。
    他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一閃而逝，隨即又恢複了萬古不變的平靜。
    他重新閉上眼，如同亙古存在的磐石。隻有崖底那無形的劍氣，似乎變得更加活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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