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靈鼠契》
    第三十章 入城
    越是靠近鐵壁城，那股混合著鋼鐵、塵土、汗水和隱約血腥的粗糲氣息便越是濃重。城門口的人流緩慢蠕動著，如同匯入巨獸口中的溪流。戍守的邊軍士卒眼神如刀，帶著一種在生死線上磨礪出的麻木與警惕，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進入這座堡壘的人。他們的目光不僅僅停留在外貌、行李上，更隱隱帶著一絲對靈力波動的感知，任何異常都可能引來嚴格的盤查甚至扣押。
    天琦能感覺到，有幾道隱晦的神識如同無形的觸須，在人群中掃過，雖然不算特別強大精妙，但勝在數量多，交織成一張粗糙卻覆蓋廣泛的探測網。這鐵壁城，果然不是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
    他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飄雪。她依舊沉默，冰藍色的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將其中可能泄露的情緒盡數遮掩。但她體內那股因傷勢而無法完全收斂的、獨特的冰寒氣息，以及那份即便虛弱也難以完全磨滅的出塵氣質，在這些經驗老道的邊軍和可能存在的探子眼中，或許就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般顯眼。
    不能冒險。
    天琦心念電轉，體內《百川匯海訣》悄然運轉，但流淌的並非攻伐或防禦的靈力，而是一股新生的、源自與皓影“無間”靈契與自身意念結合後、於識海中孕育出的奇異力量——那被他初步命名為“幻夢”之力。這股力量無形無質，縹緲莫測，介乎於真實與虛幻之間，更偏向於對感知的引導與蒙蔽。
    他不動聲色地，將這股微弱的“幻夢”之力，如同塗抹一層無形的薄紗，輕輕籠罩在自己與飄雪周身。這並非高深的幻形術，無法改變他們的真實形貌，而是以一種極其巧妙的方式，幹擾和弱化外界對他們某些特征的“注意力”。
    在那些守軍和潛在探查者的感知中，這對緩緩走來的年輕男女，似乎變得更加“普通”了。男子風塵仆仆，麵容帶著北地常見的被風霜侵蝕的痕跡，眼神有些疲憊，氣息在納靈境中期上下波動，屬於在荒野中掙紮求生的低階修士中毫不顯眼的那種。女子臉色蒼白，帶著病容，微微蜷縮著身體，依靠在男子身側，像是個受了風寒、修為低微甚至可能沒有修為的普通女伴，那份獨特的冰寒氣質和出塵之感被巧妙地淡化，融入了“病弱”這個合理的解釋之中。
    這是一種對感知的微妙扭曲，如同在畫像上蒙了一層磨砂玻璃，細節模糊，整體趨於平凡。消耗不大，卻極為實用。
    輪到他們接受盤查。
    一名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隊正，目光冷硬地掃過天琦和他背上用粗布包裹的長條物事。
    “姓名，來曆，入城目的？” 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石厲，來自北邊雪原村，是個獵戶。” 天琦早已準備好說辭，聲音刻意壓低，帶著一絲北地口音的粗糲，“帶著我妹子，她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村裏瞧不好，聽說鐵壁城有良醫，想來碰碰運氣。” 他指了指身旁低著頭的飄雪，語氣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與疲憊。
    那隊正的目光在飄雪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感應到她身上那股微弱的、屬於“病人”的寒氣（實則是天琦以幻夢之力引導，將飄雪無法完全收斂的冰寒氣息偽裝成了病氣），又看了看天琦那身破舊的行頭和並不強大的靈力波動，眼中的審視稍微淡化了一些。
    “背後是什麽？”
    “吃飯的家夥，一把老舊的獵弓，還有幾支箭。” 天琦坦然道，同時稍微調整了一下包裹的角度，讓形狀看起來確實像是弓臂。守心劍的劍柄被他小心地掩藏在布帛褶皺中。
    隊正伸出手，隔著粗布捏了捏，觸手堅硬，形狀也確實類似弓身，便不再深究。他又掃了一眼兩人簡陋的行囊，揮了揮手：“進去吧。城內規矩，不得滋事，不得擅闖軍事禁地，夜間有宵禁。違者，嚴懲不貸！”
    “是，是，多謝軍爺。” 天琦連忙點頭，拉著飄雪，低著頭，快步通過了那幽深如同獸喉的城門洞。
    就在他們接受盤查的同時，無人注意的角落，一道微不可查的銀色流光，如同擁有生命的陰影，緊貼著城牆根部的崎嶇陰影，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城內，正是隱匿了身形的皓影。而更遠處的丘陵陰影中，紫璃龐大的身軀完美地融入了枯樹林的黑暗裏，隻有那雙燃燒著紫焰的獸瞳，遙遙注視著城門方向，直到天琦和飄雪的身影消失，才緩緩閉上，如同熄滅的炭火，氣息徹底沉寂下去。
    穿過城門洞的刹那，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喧囂聲、各種氣味如同潮水般湧來，瞬間將兩人淹沒。
    寬闊的、由巨大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向前延伸，兩側是密密麻麻、風格粗獷的建築。大多是石木混合結構，低矮而堅固，招牌旗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酒館裏傳出粗野的劃拳聲和喧嘩，兵器鋪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空氣中混雜著烤肉油脂的香氣、劣質麥酒的酸味、藥材的苦澀、牲畜的糞便味以及人群中散發出的汗臭……
    人流如織，摩肩接踵。穿著皮甲、攜帶兵刃的冒險者大聲談笑；身著統一服飾的商隊護衛警惕地看守著貨物；裹著厚實皮襖的原住民匆匆走過；甚至還能看到一些衣著打扮明顯不同於北境人、帶著異域風情的旅人。
    車馬轔轔，駝鈴叮當。偶爾有身穿玄甲、隊列整齊的邊軍巡邏隊穿過街道，沉重的腳步聲和冰冷的甲胄摩擦聲，會讓周圍的喧囂暫時為之一靜，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讓開道路，投去或敬畏、或恐懼、或麻木的目光。
    這就是鐵壁城的內裏，混亂、嘈雜、充滿活力，卻又在某種鐵律的約束下，維持著一種奇異的、脆弱的平衡。陽光被高聳的建築切割成狹窄的光帶，投落在濕漉漉、滿是汙漬的街道上，光影斑駁，更添幾分混亂與壓抑。
    天琦輕輕吐出一口氣，散去了維持的“幻夢”之力。成功入城，隻是第一步。他看了一眼飄雪，低聲道：“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再打聽消息。”
    飄雪微微頷首，她的目光快速掃過周圍的環境，冰藍色的眼眸中沒有任何不適，隻有一種慣常的冷靜與分析。
    兩人匯入人流，向著街道深處走去。天琦能感覺到，胸口口袋內，皓影傳來一絲微弱的意念，表示它已安全潛入，正在陰影中跟隨。而通過更遙遠、更模糊的靈契連接，他也知道紫璃已在城外隱匿下來。
    他們，算是暫時在這龍蛇混雜的鐵壁城中，找到了一個立足點。然而，真正的挑戰，或許才剛剛開始。尋找關於紫炎川的信息，探查幽冥道的蹤跡，治療飄雪的傷勢……每一件，都絕非易事。
    這座冰冷的鐵壁之內，不知隱藏著多少暗流與殺機。
    （第三十章 入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