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聯盟之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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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靈鼠契》
    第三十六章 聯盟之邀
    鐵壁城東城門,那由無數深褐色金屬巨石壘砌而成的龐然巨物,在稀薄的午後天光下投下大片令人窒息的陰影,如同遠古巨獸收斂了猙獰的利齒,暫時陷入了沉睡。門洞幽深,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咽喉,此刻隻有零星的人影在其中穿梭。出城者大多麵色凝重,步履匆匆,帶著對城外那片廣袤而危險的無盡荒原的敬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而入城者則多顯疲憊,風塵仆仆,眼神中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回歸秩序之地的放鬆。
    天琦背負著意識昏沉、氣息微若遊絲的飄雪,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堅硬的凍土上,發出沉悶而急促的聲響。他肋下那道草草包紮的傷口,隨著步伐的起伏,不斷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早已浸透了內衫,在灰色的外袍上洇開一片暗紅。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堅毅的臉頰輪廓滑落,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執拗的火焰,驅散了肉體的痛楚與精神的疲憊。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呐喊——快!再快一點!必須在更多的麻煩找上門之前,衝出這座已然化作巨大囚籠的鋼鐵之城!
    背後的飄雪,身體輕得如同沒有重量,卻又冰冷得像一塊萬載寒冰。她微弱的呼吸拂過他的後頸,帶著令人心焦的涼意。天琦能通過身體接觸,隱約感受到她體內那如同碎裂冰原般混亂而衰弱的寒氣,百曉生情報帶來的沉重壓力,與對飄雪傷勢的擔憂,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他的心頭,越收越緊。
    距離城門洞口僅有不足百步之遙,外麵曠野的風已經可以吹拂到他的臉上,帶著荒原特有的、混合著枯草與塵土的蒼涼氣息。自由似乎觸手可及。
    然而,就在他即將匯入那稀疏的出城人流,踏入門洞陰影的前一刹那,一道身影,如同早已計算好軌跡的幽魂,毫無征兆地、精準地攔在了他的正前方,恰好堵死了他最便捷的出路。
    天琦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殘存的靈力幾乎不受控製地向著四肢百骸湧去,手中的守心劍發出一聲低沉如龍吟般的顫鳴,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他霍然抬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攔路者身上。
    來人並非之前巷道裏那些麵目猙獰、氣息駁雜的亡命徒。他身姿挺拔如鬆,穿著一身剪裁合體、做工精良的輕質皮甲,皮甲胸口處,以銀線繡著一個醒目的徽記——交叉的戰斧象征著北境的勇武與力量,環繞戰斧的冰霜符文則透著森然的寒意與堅韌,這正是“北境聯盟”的標誌。此人麵容約莫三十許間,線條硬朗,膚色是常經風霜的古銅色,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目光銳利如刀,卻又奇異地不帶太多個人情感,隻有一種經過嚴格訓練後的冷靜與審視。他周身散發出的靈力波動沉穩而凝練,赫然是一位已然踏入化元境初期的修士!
    化元境!天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墜入冰窟。納靈與化元,雖隻一境之隔,卻是靈力由氣態初步凝練、發生質變的分水嶺,其實力差距絕非簡單的人數可以彌補。若此人是敵……他下意識地將背上的飄雪護得更緊,腦中瞬間閃過數個突圍的方案,卻又被對方那沉穩如山的氣息一一否定。
    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天琦那幾乎化為實質的敵意與瞬間評估戰力的眼神,那皮甲修士並未有任何過激舉動,隻是抬手做了一個通用表示“暫停”且“無害”的手勢,語氣平穩,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天琦耳中,甚至蓋過了城門附近的風聲:
    “兩位,請留步。我並無惡意。”
    天琦抿緊嘴唇,沒有說話,隻是用更加冰冷戒備的目光盯著他,身體微微下沉,做出了隨時可以爆發攻擊或閃避的姿態。
    皮甲修士的目光快速而專業地掃過天琦和他背上的飄雪,尤其是在天琦肋下那片顯眼的血跡、他因緊握而指節發白的守心劍,以及飄雪那即便在昏迷中依舊無法完全掩蓋的、獨特的冰寒氣質上停留了一瞬。他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了然,隨即開口,自我介紹道:“我乃北境聯盟,直屬情報與偵查序列,第三斥候隊隊正,淩雲煙。奉命在此域,尋訪近期入城、且展現出卓越實力的修士。”
    北境聯盟?隊正?淩雲煙?天琦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疑。他剛剛才從百曉生那充滿機鋒的對話中,得知聯盟可能會派遣偵查力量前往紫炎川方向,沒想到對方的動作竟然如此迅捷,而且……目標如此明確地指向了他們?是巧合,還是那個神秘的百曉生……?
    “尋我們何事?” 天琦的聲音因長時間的緊張和幹渴而顯得異常沙啞,他刻意壓製著語調,使其聽起來冰冷而不帶任何情緒,仿佛隻是出於最基本的警惕。
    淩雲煙似乎並不在意天琦的態度,他的目光再次掠過飄雪,這一次,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些,那銳利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凝重。他顯然看出了飄雪的傷勢絕非普通的內外傷,那股精純卻混亂的冰寒本源,絕非尋常修士所能擁有。但他並未點破,隻是收回目光,重新聚焦於天琦,直接說明了來意,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性:
    “兩位不必心存疑慮,也無需隱瞞。今日午後,在城南那條名為‘石鼠巷’的死胡同內,發生了一場短暫的、但烈度不低的衝突。有至少七名修為在納靈境中後期的修士,伏擊二位,最終結果,是伏擊者三死三傷一逃,而二位……雖略有掛彩,卻成功脫身。”
    他語氣平淡地陳述著事實,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敲擊在天琦的心上。聯盟的情報能力,竟然恐怖如斯!事發到現在不過個把時辰,他們不僅知道了地點、結果,甚至連大致人數和修為都摸清楚了!
    “能在被同階甚至更高修為的修士設伏圍攻下,以少勝多,並且如此迅速地解決戰鬥,脫離戰場,” 淩雲煙的語氣中,終於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對於實力的認可與招攬之意,“這足以證明二位實力非凡,心性果決,絕非常見的散修冒險者可比。”
    他頓了頓,向前微微踏出半步,拉近了些許距離,聲音也壓低了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般的誠懇:“如今北境局勢,想必二位一路行來,已有切身感受。魔族幽冥道活動日益猖獗,屢犯邊陲,屠戮生靈,其背後所圖必然極大。我北境聯盟應運而生,匯聚各方豪傑,旨在聯合一切可聯合之力,共抗魔災,衛我疆土,護我人族!”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理想主義的感染力,但眼神卻依舊冷靜務實:“值此危難之際,聯盟正值用人之秋,尤其需要像二位這樣,有膽識、有實力、更有臨危不亂之決斷力的英才加入!聯盟絕不會虧待任何一位有誌於抗魔大業的誌士!靈石、丹藥、功法秘籍、神兵利器,乃至更高的地位與權責,皆可憑實實在在的戰功獲取!聯盟,將為你等提供最堅實的後盾與最廣闊的舞台!”
    橄欖枝,帶著誘人的條件,被清晰地拋了過來。
    天琦的心髒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著。聯盟的邀請,在此刻他們深陷重圍、前路迷茫的境地之下,無異於雪中送炭,是一根看似堅固無比的救命繩索。若能抓住它,加入這個龐然大物,不僅可以立刻擺脫幽冥道那如影隨形的通緝威脅,獲得暫時的安全庇護,更能借助聯盟龐大的資源網絡和情報係統,更快地提升實力,更有效地探尋紫炎川的秘密,甚至……在未來,或許能借助聯盟的力量,向幽冥道討還靈犀宗的血債!
    這誘惑,巨大得幾乎讓人難以呼吸。
    然而,僅存的理智如同冰水般澆熄了他心頭的躁動。天下從未有過免費的盛宴,尤其是來自一個龐大勢力的邀請。加入聯盟,意味著從此必須遵守其嚴苛的軍紀法規,聽從上峰的調遣命令,個人的行動將受到極大的限製。而他們身上背負的秘密實在太多了——靈犀宗的核心傳承、《百川匯海訣》、《冰心訣》、與皓影之間萬中無一的“無間”靈契、飄雪那神秘莫測的來曆與沉重傷勢、還有懷中這塊可能直接關係到幽冥道那“古老儀式”的師尊遺令……任何一點蛛絲馬跡的暴露,都可能引來遠比幽冥道通緝更加可怕的麻煩!聯盟內部派係林立,難道就真的是鐵板一塊,沒有其他勢力,甚至幽冥道自身的眼線滲透其中嗎?
    更何況,他們與幽冥道之間,是傾盡三江五湖之水也難以洗刷的血海深仇,注定要踏上一條遍布荊棘、九死一生的險途。加入聯盟,或許是借力,但也極有可能成為一種無形的束縛,將他們卷入更加複雜、身不由己的勢力博弈漩渦之中,反而偏離了最初的目標。
    電光火石之間,無數念頭在天琦腦中激烈碰撞。他臉上肌肉微微抽動,最終,所有的掙紮與權衡,都化作了眼底深處一抹沉澱下來的冷靜。他抬起眼,迎上淩雲煙那看似誠懇、實則洞察一切的目光,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疏離:
    “淩雲隊正,以及北境聯盟的看重,在下……感激不盡。” 他刻意放緩了語速,字斟句酌,“隻是,我兄妹二人,乃是山野散人,漂泊慣了,受不得太多規矩約束。況且,舍妹舊疾突發,傷勢沉重如斯,亟需尋覓一處絕對安靜之地悉心調養,實在無力承擔聯盟重任,隻怕屆時非但無法出力,反成累贅。閣下與聯盟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隻能……抱歉。”
    他再次以飄雪的傷勢作為最直接、也最難以被強行反駁的理由,婉言謝絕。同時,他身體微微調整,重心後移,做出了隨時準備強行衝關的姿態。
    淩雲煙靜靜地聽著,臉上並未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似乎對天琦的拒絕早有預料。他那銳利的目光再次落在飄雪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停留了數息,眼中閃過一絲沉吟。忽然,他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一個約莫兩指高、通體瑩白的細頸玉瓶,瓶身觸手溫潤,顯然不是凡品。他手腕一抖,玉瓶便帶著一道柔和的弧線,穩穩地拋向天琦。
    “接著。” 淩雲煙的聲音依舊平穩,“此乃我聯盟丹堂秘製的‘雪蓮護心丹’,取千年雪蓮之心,輔以十餘種珍稀寒屬性靈藥,由大師親手煉製。於穩定髒腑傷勢、滋養修複受損經脈,尤有奇效。或許……能對令妹的病情,略有裨益。”
    天琦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玉瓶。玉瓶入手微沉,帶著一絲淡淡的涼意。他拔開以蜜蠟封存的瓶塞,頓時,一股極其清冽、純淨的藥香彌漫開來,仿佛瞬間驅散了周遭的血腥與塵土氣。瓶內,三顆龍眼大小、渾圓無暇、潔白如雪的丹藥靜靜躺著,表麵隱隱有冰霧般的靈光流轉,一看便知絕非市麵上流通的那些普通療傷丹藥可比。
    這……天琦握著玉瓶,心中五味雜陳。對方不僅沒有因拒絕而惱怒,反而贈予如此珍貴的丹藥?這究竟是出於真心招攬的誠意,還是另一種更難以拒絕的……人情枷鎖?
    “聯盟求賢若渴,亦尊重每一位修士的個人選擇,絕非強人所難之輩。” 淩雲煙看著天琦複雜的神色,語氣誠懇地說道,“二位若他日改變主意,或是令妹傷勢穩定後,可持此丹藥玉瓶,到城中任何一處掛有聯盟戰斧冰霜徽記的辦事處,皆可尋到我淩雲煙。聯盟的大門,始終為二位這般的人才敞開。”
    他沒有再試圖挽留,而是側身一步,徹底讓開了通往城門洞的道路。隻是在最後,他目光掠過天琦,望向東方那遙遠而模糊的地平線,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仿佛隨口一提,又像是某種鄭重的提醒:
    “另外,據聯盟近期多方情報匯總顯示,魔族幽冥道的活動重心,有明顯向東方聚集的趨勢,尤其是一些環境極端、人跡罕至的絕險之地,恐有驚天圖謀正在醞釀。二位若決意往東而行,無論是為尋藥還是其他……還望務必,萬分小心。那片土地,如今已是風暴將起之地。”
    東方?絕險之地?風暴將起?這幾乎已經是在明指紫炎川了!天琦心中劇震,握著玉瓶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他深深地看著淩雲煙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試圖從中讀出更多的信息,但對方的目光已然恢複了一貫的平靜與深邃。
    “多謝……提醒。告辭。”
    天琦不再多言,將玉瓶小心收入懷中,重新調整了一下背上飄雪的位置,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堅定不移地踏入了那幽深如同獸喉的城門洞陰影之中。
    光線驟然暗淡,冰冷的穿堂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塵土。身後,是鐵壁城那巨大、冰冷、充滿秩序與危險的輪廓;前方,是廣袤、荒涼、充滿未知與殺機的無盡曠野。
    當他終於一步踏出城門洞,重新沐浴在略顯蒼白的荒野天光之下時,那股一直縈繞在身邊的、屬於人類聚集地的喧囂與壓迫感,瞬間被一種更為原始、更為浩渺的蒼涼所取代。風更大,更冷,吹動著他染血的衣袍獵獵作響。
    他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回頭,背著飄雪,沿著被踩踏出的、通往東方的小徑,快步前行。直到遠離城門足夠遠的距離,尋到一處背風的、枯草叢生的土坡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將飄雪放下,讓她依靠在坡壁上。
    再次取出那個瑩白玉瓶,拔開塞子,那清冽的藥香似乎能安撫人焦躁的靈魂。他略一猶豫,最終還是取出一顆“雪蓮護心丹”,小心翼翼地喂入飄雪微張的唇間。丹藥入口,並未融化,而是化作一股精純溫和的寒流,自行滑入喉中。
    不過片刻功夫,神奇的變化發生了。飄雪那原本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竟然肉眼可見地泛起了一絲極淡極淡的血色,雖然依舊虛弱,但那股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生命之火,卻似乎被注入了一股堅韌的活力,變得穩定了許多。她微蹙的眉頭稍稍舒展,紊亂而微弱的氣息,也漸漸趨於平穩悠長。
    這聯盟秘製的丹藥,果然效力非凡!
    天琦看著飄雪的變化,又低頭看向手中那僅剩兩顆丹藥的玉瓶,眼神變得無比複雜。這小小的玉瓶,此刻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鈞。
    聯盟的邀請,像是一根被精心打磨過的、拋向在暴風雨中掙紮的孤舟的繩索。抓住它,似乎就能立刻被拉上堅固的大船,獲得庇護,遠離眼前的驚濤駭浪。但繩索的另一端,究竟係在何方?是駛向安全的港灣,還是被拖入另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無法預測的漩渦?
    是選擇接受這看似慷慨的庇護,借助聯盟這棵大樹的力量調查幽冥道的陰謀,追尋力量的提升,但代價可能是失去寶貴的自由,身陷錯綜複雜的勢力傾軋,甚至可能在某個時刻,被迫暴露所有的秘密?
    還是堅持依靠自己,背負著所有的秘密與傷痛,獨自在這危機四伏的荒野與絕地中前行,麵對幽冥道無休止的追殺,以及紫炎川那焚盡一切的恐怖?這條路,注定孤獨、艱險,步步殺機,但卻能最大程度地保留自主,將命運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
    他將玉瓶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晰。然後,他將其鄭重地收回懷中,與那塊師尊遺留的令牌放在了一起。
    他重新背起狀態稍好的飄雪,站直身體,目光如鷹隼般投向了東方——那片天地相接、雲層低垂、仿佛蘊藏著無盡秘密與危險的地平線。百曉生的話語,淩雲煙的提醒,紫炎川的傳說,幽冥道的陰影……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那個方向。
    前路,依舊被濃重的迷霧所籠罩,殺機四伏,吉凶未卜。但懷中這來自聯盟的丹藥,以及那位淩雲隊正最後那句意有所指的警告,卻讓這片無盡的迷霧之中,似乎隱隱約約地,多出了幾條若隱若現、通往不同未來的岔路。每一條,都充滿了未知的機遇,也布滿了致命的陷阱。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許久,荒野的風吹動他額前淩亂的發絲,也吹動著他心中那杆衡量利弊得失的天平。
    最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這荒原冰冷而自由的空氣,眼中所有的迷茫與掙紮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下來的、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他邁開腳步,向著東方,向著那片燃燒的紫色傳說,堅定不移地走去。
    該如何抉擇?或許,答案早已在他踏出鐵壁城的那一刻,便已寫定。
    (第三十六章 聯盟之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