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古道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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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龍碑初現
    第十一章 古道遺痕
    時間失去了刻度,空間濃縮為腳下不斷向後掠過的黑暗與耳邊呼嘯的風聲。天琦不知道自已奔跑了多久,或許在現實層麵僅僅隻是短短數十個呼吸,但對於他那具瀕臨崩潰的軀體和在絕望與希望之間劇烈搖擺的靈魂而言,這段亡命之旅仿佛耗盡了整整一生的氣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燒紅的刀片,灼熱的痛感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肺腑,胸腔如同一個即將被撐爆的風箱,發出不堪重負的“嗬嗬”聲。眼前的黑暗不再是單純的視覺現象,開始摻雜進陣陣不祥的黑翳與閃爍的金星,那是神魂與肉體雙重透支到極限的警告。雙腿早已麻木,僅憑著烙印在骨髓裏的本能和懷中那一點微弱的生機感應,機械地、瘋狂地向前邁動。
    就在他感覺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緊繃的弦就要徹底斷裂的刹那——
    一種突兀的“空闊感”取代了通道的逼仄。
    並非是見到了天光或出口,而是那種擠壓感、束縛感驟然消失。他如同一個掙脫了淤泥束縛的溺水者,踉蹌著衝入了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
    慣性讓他無法立刻停下,又跟踉蹌跑地向前奔了十幾步,腳下地麵的觸感從崎嶇不平的碎石變成了相對平整、卻覆蓋著厚厚塵埃的堅硬地麵。最終,力竭感如同山崩海嘯般徹底淹沒了他,右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膝蓋與堅硬地麵撞擊發出沉悶的響聲,在空曠的空間裏激起微弱的回音。
    他第一時間甚至顧不上去緩解那幾乎要讓他暈厥的劇痛,也顧不上觀察這陌生的環境,而是用那雙早已被鮮血和汙泥覆蓋、顫抖得如同秋風落葉般的手,急切而又無比輕柔地撫向緊貼胸口的衣襟。
    觸手所及,那層由令牌青光凝結而成的淡青色光繭,此刻已經薄得如同蟬翼,透明得幾乎能看到裏麵皓影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光繭的光芒黯淡到了極點,仿佛隨時都會像泡沫般“啵”的一聲碎裂開來。而皓影本身的氣息,更是微弱到了極致,如同遊絲,那一點代表其本源的銀芒,已經收縮成了針尖大小,在無盡的黑暗中頑強地閃爍著,仿佛下一刻,那最後的星火就會徹底、永遠地熄滅在永恒的寂靜裏。
    “不……還不到時候……撐住……我們……到了……”天琦從嘶啞得幾乎冒煙的喉嚨裏擠出斷斷續續的低語,每一個字都耗費著他巨大的力氣。他強忍著眼前一陣陣襲來的黑暗和身體各處傳來的、如同淩遲般的痛苦,用頑強的意誌支撐起沉重的頭顱,艱難地抬起頭,看向這片他終於抵達的、未知的天地。
    然後,他整個人,連同他那飽受折磨的靈魂,都愣在了原地。
    這裏,不再是純粹的自然造物,不再是那種混沌未開、由水滴和歲月隨意雕琢的洞穴景觀。
    首先以一種蠻橫而沉默的姿態闖入他視野的,是兩側巨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石壁。它們高聳入上方不可見的黑暗,左右延伸至視野的盡頭,仿佛支撐著整個地下世界。石壁的表麵,呈現出一種驚人的平整與規整,雖然無盡的歲月在上麵刻滿了深深的滄桑痕跡——密布的裂紋如同老人臉上的溝壑,大片大片的剝落區域顯露出內部粗糙的質地,厚厚的塵埃如同給它們披上了一件灰敗的殮衣——但那明顯經過人工精心開鑿與打磨的輪廓,那筆直的走向與光滑的殘留表麵,依舊與周圍偶爾可見的、天然形成的嶙峋鍾乳石柱和怪石形成了無比鮮明、甚至可以說是刺眼的對比。
    這……像是一條……被時光和曆史共同遺忘、塵封了無數歲月的古老通道?!
    而更讓他心神震撼,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是這兩麵巨大石壁之上,那密密麻麻、覆蓋了幾乎每一寸可見空間、如同史詩般鋪陳開來的刻畫!
    那絕非原始先民隨手鑿刻的塗鴉或象征符號。那是兩種截然不同,卻又完美融合在一起的藝術與信息載體——無數繁複到令人眼花繚亂、玄奧到觸及靈魂深處的符文,與一幅幅線條古樸拙樸、卻蘊含著磅礴氣勢與深沉敘事的壁畫,共同構成的宏大畫卷。
    那些符文,他一個也不認識。其結構迥異於當今修真界流傳的任何一種符籙體係,無論是道門的雲篆雷文,還是魔宗的詭秘血咒,亦或是妖族的傳承妖紋,都找不到絲毫相似的影子。這些符文的筆畫彎繞盤曲,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流動的韻律感,仿佛不是被刻上去的,而是自然生長在石壁之上,是天地道則在此處的具象化凝結。它們靜靜地烙印在那裏,即便蒙塵萬年,被時光侵蝕,但仔細凝視時,依舊能隱隱感覺到有微不可察的、如同呼吸般起伏的靈光在其線條脈絡中流轉,散發出一種古老、蒼茫、神秘到極點的氣息,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早已失落的文明曾經的輝煌與智慧。
    而壁畫的風格,同樣帶著一種原始的、不加修飾的拙樸,但其所描繪的內容,卻驚心動魄,足以顛覆認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壁畫吸引,仿佛穿越了萬古時空,看到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
    他看到了無數高大的身影。他們並非純粹的人類形態,有的頭生晶瑩剔透、仿佛能引動星辰之力的晶角;有的背負著由純粹光元素凝結而成的、舒展時足以遮天蔽日的華麗光翼;有的周身自然地環繞著生機勃勃的藤蔓與清澈流淌的溪水,仿佛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有的肌膚如同覆蓋著岩石甲胄,眼眸中蘊含著大地的厚重……他們舉手投足間,似乎能引動日月星辰的軌跡,駕馭山川河流的奔湧,呼風喚雨,掌控著天地間最本源的力量。他們聚集在一起,祭祀著一些模糊的、象征著自然偉力(如太陽、雷霆、生命之樹)的龐大圖騰;他們建造起一座座恢弘壯麗、風格奇詭而優美的城市,那些建築高聳入雲,結構與現今修真界的任何流派都截然不同,充滿了流暢的曲線與奇異的幾何對稱,仿佛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法器或陣法。
    “靈族……遠古的靈族……”天琦近乎無聲地喃喃自語,心髒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邊轟鳴。之前青銅令牌傳遞出的那些模糊意念碎片,此刻與眼前這無比直觀、無比震撼的壁畫相互印證,變得清晰而確鑿!這些壁畫上所描繪的身影,恐怕就是那早已湮滅在曆史長河、隻存在於古老傳說碎片中的遠古種族——靈族!
    他的目光貪婪地在一幅幅壁畫上移動,試圖解讀這石壁上的史詩。
    壁畫的內容在向前推進,如同展開的曆史卷軸。他看到了靈族文明的鼎盛時期,看到了他們與各種奇異的、如今早已絕跡的生靈和諧共處,有的形似麒麟卻通體如玉,有的宛如巨鵬卻翎羽如焰,共同構成了一個生機勃勃、光輝燦爛的黃金時代。那是一個力量與自然、與萬物共鳴的時代。
    但隨後,畫麵的基調陡然一轉!
    黑暗降臨了!
    那是一種無法用壁畫線條完全表達的、席卷天地、吞噬光明的恐怖災厄。壁畫用大量扭曲的、破碎的線條,用坍塌的建築,用四分五裂的大地,用無數在黑暗中消逝、化為光點的靈族身影,來象征那場浩劫。幸存下來的靈族們,臉上刻畫著悲愴與決絕,他們似乎在進行著某種悲壯無比的大遷徙,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進行著一項關乎整個世界存亡的、巨大的封印儀式?
    其中一幅占據了大片壁畫的場景,格外引人注目,瞬間攫取了天琦全部的注意力:畫麵中央,是九位體型尤為高大、姿態各異的靈族身影,他們的容貌模糊,但散發出的威壓感即使隔著萬載歲月和冰冷的石壁,依舊能讓天琦感到靈魂戰栗。這九位靈族,每一位都守護著一塊殘缺的、造型古拙的石碑。石碑上似乎也刻滿了與石壁上相似的符文,散發著微弱的光芒。而他們,正做出將石碑投向天地四方的姿態!
    那石碑的造型……天琦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呼吸為之停滯!
    那赫然與他腦海中,由青銅令牌多次傳遞而來、關於“九龍碎碑”的模糊形象,有著驚人乃至完全一致的相似!隻是壁畫上的石碑,似乎更加完整,蘊含著某種圓滿的意境,而他感知中的“碎碑”,則充滿了破碎與悲涼。
    就在他心神完全被這些古道遺痕所吸引,靈魂幾乎要徹底沉浸在那段失落曆史的悲壯與神秘中,暫時忘卻了自身傷痛與懷中夥伴危急處境的時候——
    “嗡!”
    懷中的青銅令牌,毫無征兆地再次劇烈震動起來!
    這一次的震動,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仿佛沉眠的巨龍被喚醒!令牌本身青光大盛,那光芒不再柔和,變得有些刺目,如同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誌!
    而這一次,青光不再是指向通道的前方深處,而是如同擁有了實質的流水般,主動地、分出一縷縷精純的光束,蔓延向一側石壁上的某幾個……特定的、看似與其他符文無異,但仔細感應卻隱隱散發出不同韻律波動的古老符文!
    與此同時,天琦那始終緊繃著、感應著皓影狀態的心神,猛地一顫!他清晰地感覺到,就在這片古老通道的空間裏,似乎存在著一種無形的、溫和卻浩瀚的力場。在這力場的籠罩下,皓影那原本如同決堤洪水般瘋狂逸散的本源,其速度……竟然得到了極其細微的、但確實存在的緩解?不,更準確的描述,不像是被治愈或補充,而更像是被一種更高層級的力量……暫時地壓製、或者說……撫平了那狂暴的“影噬”反噬!
    雖然皓影的氣息依舊微弱如風中殘燭,那崩潰的趨勢並未從根本上扭轉,但這短暫的、奇跡般的緩解,無疑是在無邊絕望的黑暗中,驟然迸射出一顆無比耀眼、無比珍貴的希望火星!
    這古道,這遺痕,這壁畫,這力場,還有與令牌產生共鳴的符文……這裏,這片被遺忘的靈族遺跡,或許真的存在著拯救皓影,甚至解開“九龍碎碑”之謎,明了紫璃犧牲背後更深層因果的鑰匙!
    他必須繼續前進!必須在這條被時光塵埃覆蓋的古道上,追尋遠古靈族留下的足跡,找到那唯一的、通向生機的路徑!
    天琦深吸一口氣,那空氣中混雜著萬年塵埃的腐朽味、石壁的冰冷氣息,以及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源自靈族遺澤的古老生機。他用手撐住膝蓋,忍受著鑽心的疼痛,一點點,極其艱難地,重新站了起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通道的深處,那裏依舊被黑暗籠罩,但此刻,那黑暗中,似乎點燃了一盞名為“希望”的微燈。
    他緊了緊懷中那層即將破碎的淡青光繭,邁開依舊顫抖卻無比堅定的步伐,沿著這條沉默的史詩長廊,向著未知的前方,再次啟程。
    (第十一章 古道遺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