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龍碑初現
    第十五章 碎碑鎮央
    希望與絕望，如同冰與火的巨龍，在天琦殘破的軀殼與搖曳的靈魂深處展開慘烈的廝殺。秘殿的宏偉，星辰的壯麗，靈玉的溫潤，乃至那祭壇上左側變幻莫測、演繹時空奧秘的氣旋，與右側那滴仿佛蘊藏著生命源海的晶瑩水滴，在此刻都失去了所有色彩，淪為了模糊的背景。他的整個世界，仿佛被一股無形之力驟然壓縮，視野裏隻剩下那座巍峨矗立的九層祭壇，以及懷中那氣息已如遊絲般微弱、隨時可能徹底斷絕的皓影。
    “撐住……皓影，給我撐住啊！”
    他喉嚨裏擠出破碎的嘶吼，聲音在空曠死寂、唯有道韻流轉的秘殿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蚊蚋哀鳴。他再也顧不上去驚歎這宛如神跡的環境，顧不上去感悟那“鎮嶽”二字所蘊含的、足以鎮壓山河的磅礴道韻，甚至顧不得自身那如同瓷器般布滿裂痕、隨時可能徹底散架的傷勢。求生的本能，或者說，拯救夥伴那超越生死的執念，驅使著他用盡這副殘軀裏最後的一絲氣力，手腳並用地朝著祭壇的方向艱難爬去。
    身體沉重地摩擦著冰冷而光滑、其下仿佛有星河緩緩流淌的地麵，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混雜著暗紅血汙、渾濁汗水和塵土的狼狽痕跡。每向前挪動一寸，都仿佛有無數把無形的銼刀在反複刮擦著他斷裂的骨骼、撕裂的肌肉，而神魂深處傳來的、如同被放在燒紅鐵砧上反複鍛打的劇痛，更是幾乎要湮滅他僅存的意識。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脊背湧出，與傷口滲出的血液混合，帶來刺骨的寒意與粘膩。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將速度放慢哪怕一瞬。懷中的皓影，那一點微弱的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黯淡，那層由青銅令牌燃燒自身靈光勉力維持的淡青光繭，此刻已經薄得如同暴風雨中最後的蛛網，透明得幾乎看不見，仿佛下一刻就會“啵”的一聲徹底破碎，連同其中那小小的、脆弱的生命一起，化為虛無。
    在這令人窒息的緊迫與痛苦中爬行，他的目光，卻如同最堅韌的玄鐵鎖鏈，死死地、分毫不移地鎖定在祭壇的中央，那塊懸浮著的、殘缺的黑色石碑之上。
    它仿佛擁有著宇宙核心般的絕對引力，牢牢地吸引著他全部的心神，呼喚著他沸騰的血脈，甚至讓他懷中那躁動不安的青銅令牌都暫時沉寂下去，仿佛在表達著一種至高的敬畏。
    離得愈發近了，他才得以拋開最初的震撼，更清晰地、也更深刻地感受到這塊碎碑所散發出的、超乎想象的神異。
    它的“黑”，並非尋常意義上的、死寂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那是一種極致深邃的、仿佛能容納世間萬色、收斂一切光芒、最終返璞歸真般的“原初之黑”。目光投入其中，不會感到被剝奪了視覺，反而像是沉入了一片無垠的、寧靜的、孕育著無限可能的宇宙胎盤中。材質絕非他認知中的任何已知金屬或玉石，表麵觸感看似光滑如鏡，卻絕非人工打磨所能達到，更像是大道自然凝結而成的形態，溫潤內斂，入手絕非冰涼，反而帶著一種恒定的、如同母體般的微溫。
    石碑的殘缺，更增添了一份滄桑與神秘。它並非被利器斬斷，那斷裂處呈現出一種奇異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凹凸起伏，邊緣流淌著細微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混沌氣流，阻止著任何形式的窺探與修複。這殘缺，非但沒有削弱它的威嚴，反而像是一位身經百戰、卸下甲胄的遠古帝王，縱然傷痕累累，其眉宇間睥睨天下的氣度與深植骨髓的力量，卻愈發令人心折。
    而最攝人心魄的，無疑是盤繞碑身的那條神龍雕刻。
    這絕非尋常匠人所能雕琢。那龍身蜿蜒的弧度，每一片龍鱗的細微排布，龍爪的蒼勁力度，都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渾然天成的道韻。它並非死死纏繞，更像是一種親昵的、守護性的依附，龍首微微昂起，位於石碑正麵偏上的位置，帶著一種審視諸天、守護核心的威嚴姿態。
    它的雙眼，是真正的點睛之筆。
    那並非鑲嵌的寶石，而是兩個微縮的、不斷旋轉的星辰漩渦！左眼漩渦呈現出熾白之色，仿佛蘊含著一顆新生恒星的誕生之光，充滿了無盡的生命力與創造偉力；右眼漩渦則是深邃的幽藍，如同宇宙黑洞，吞噬光線，歸寂萬物，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終結氣息。
    創造與毀滅，生機與死寂，兩種截然對立、足以讓任何大能修士參悟一生而不得其門而入的終極法則，此刻卻完美地、和諧地統一於這龍目之中。當你的視線與那對龍目接觸的刹那，仿佛能聽到開天辟地時的第一聲巨響，也能看到宇宙熱寂歸於冰冷虛無的最終畫麵。時空的概念在這裏變得模糊，一種超越理解範疇的宏大與古老，直接作用於靈魂最深處，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頂禮膜拜。
    這就是“鎮嶽”？
    這就是九龍碎碑之一的“鎮嶽龍碑”？
    天琦的心髒，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先是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開始以前所未有的、幾乎要撞碎胸骨的力度瘋狂擂動！血液在血管中奔騰咆哮，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如同離家萬載的遊子終於望見故土炊煙般的呼喚感與歸屬感，在這一刻強烈到了極致，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防線。那呼喚的源頭，無比清晰、無比確定，正是眼前這塊靜靜懸浮的、殘缺的黑色龍碑！
    與他心血相連的青銅令牌，在這一刻也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鳴。它不再僅僅是發燙，而是仿佛活了過來，在他懷中發出低沉而歡欣的嗡鳴，如同失散多年的仆從終於感知到了主人的氣息。令牌表麵綻放出的青光，前所未有的熾盛、純粹，幾乎要化作一道凝實的青色光柱，主動地、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向那祭壇頂端的鎮嶽龍碑！
    希望！
    治愈這身足以讓任何修士絕望的重傷的希望！
    將皓影從魂飛魄散邊緣拉回來的希望！
    解開靈族覆滅之謎、自身血脈來源的希望！
    甚至……未來某日，能夠擁有足夠力量，重返紫炎川，兌現對紫璃那句“等我歸來”承諾的希望！
    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近在眼前，觸手可及！那龍碑，那左側代表時空本源的氣旋，那右側蘊含無盡生機的生命源滴，無一不散發著足以逆天改命的磅礴力量！
    然而，就在天琦被這巨大的、足以衝垮一切理智的驚喜與希望淹沒，掙紮著用幾乎折斷的手臂支撐起上半身，試圖做出最後一次衝刺，撲向那座承載著一切可能的祭壇之時——
    “嚶——！”
    懷中，那被淡薄到極致的青光勉強包裹的皓影，發出了一聲極其短促、卻尖銳到刺破靈魂的哀鳴！那聲音中蘊含的痛苦與虛弱，如同最冰冷的匕首，狠狠紮進了天琦的心髒！
    包裹它的最後一層青光，應聲而碎！化作點點流螢，消散在空氣中！
    皓影那本就微弱到極致的氣息，如同被狂風吹滅的最後一縷燭火，猛地一滯，隨即如同斷崖般直線墜落，微弱的銀芒瞬間黯淡到幾乎與秘殿的黑暗融為一體，那小小的、柔軟的身軀，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所有的溫度與活力，變得冰冷、僵硬！
    現實的殘酷，遠比秘殿的星辰更加冰冷，遠比龍碑的威嚴更加無情。它如同一桶摻雜著冰碴的北冥寒水，從頭頂澆下，瞬間澆滅了天琦眼中剛剛燃起的、名為希望的狂喜之火。
    秘殿已現，龍碑在前，希望觸手可及。
    但皓影……等不到了！
    它甚至沒能等到他爬上祭壇的第一層台階！
    “不——！！！”
    一聲撕心裂肺、蘊含著無盡絕望與不甘的咆哮，如同受傷瀕死的洪荒巨獸，從天琦的胸腔最深處爆發出來，猛地炸響在這片亙古寂靜的秘殿之中！
    他眼睜睜地，看著懷中那小小的、銀色的身影，最後一點靈光如同風中殘燭，顫抖著，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地、永遠地……熄滅了。
    （第十五章 碎碑鎮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