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雎鳩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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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剛漫過汀蘭院的菱花窗格,官窈早對著銅鏡理妥了衣襟。月白襦裙外罩著件銀灰紗比甲,襯得她既存少女的輕盈,又添了幾分沉得住氣的穩當。春桃正替她係發帶,指尖還帶著晨露的涼:“小姐,彭侯爺的人天剛亮就候在府外了,生怕您走岔路呢。”
    官窈指尖撫過腕間銀質雎鳩手鏈,晨光下鏈身泛著溫軟的光:“他倒想得周全。賬本副本備好了?”
    “按您的吩咐,要緊的賬目都用朱砂標出來了。正本藏在床板暗格,副本縫這兒了。”春桃遞過個繡淺蓮紋的小錦袋,聲音壓得低了些,“隻是小姐,咱們真要單獨見彭侯爺?萬一他——”
    “他若要害我,那日荷花池便不會伸手救我。”官窈接過錦袋塞進袖管,“秦淑昨晚剛派人行竊,今兒指定在府外設了眼線,彭君逑的人正好能替咱們擋擋。何況,他腰間那枚雎鳩玉佩的來曆,我總得弄明白。”
    剛踏出侯府側門,一輛青帷馬車就緩緩靠了過來。車夫穿身玄色勁裝,見官窈現身,立刻躬身:“小姐,侯爺在清雅閣雅間候著。”車簾掀開的瞬間,官窈眼角餘光掃到車夫腰上——竟是半枚缺角的雎鳩玉佩,和彭君逑那枚拚起來正好是一對。
    車輪碾過青石板,穩得像踩在平地。官窈合著眼,腦子裏卻翻江倒海。前世彭君逑戰死時,她在抄家文書上見過“雎陽侯私藏逆臣信物”的字樣,那會兒隻當是趙珩構陷的鬼話,如今看來,這信物怕是和母親脫不了幹係。車窗外街肆的叫賣聲飄進來,她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反複念叨的“雎鳩洲”,當時隻當是病糊塗了的胡話,此刻卻像驚雷似的在心頭炸開。
    清雅閣挨著城西護城河,三層小樓被青竹繞得嚴實,是京裏文人常聚的地方。彭君逑已在二樓臨窗的位置等著,見官窈進來,起身相迎時,腰間玉佩輕輕晃了晃,竟和官窈腕間的手鏈碰出細碎的聲響。
    “小姐請坐。”彭君逑抬手示意,桌上兩盞碧螺春正冒著熱氣,他沒繞彎子,“昨日家宴提過的賬本,不知小姐可否借我一觀?”
    官窈把錦袋遞過去,目光卻沒離開他的玉佩:“侯爺這玉佩,紋路倒和我這手鏈像得很。”
    彭君逑指尖摩挲著玉佩,眼底沉得像深潭:“這是家母的念想,當年她和沈夫人同在宮裏習繡,好得跟親姐妹似的,這對信物就是那時候一塊兒做的。”
    官窈心頭一震:“我母親從沒提過這樁事。”
    “沈夫人許是有難言之隱。”彭君逑翻開賬本,指尖在朱砂標紅處頓住,“這些江南商號的賬目,和我查到的漕運使貪腐線索能對上。三皇子趙珩近來也在暗查這事,要是被他先拿到證據,保準借著這個由頭安插自己人。”
    官窈端茶杯的手頓了頓:“侯爺是想借著這事扳倒趙珩的勢力?”
    “不止於此。”彭君逑抬眼,目光利得像鷹,“趙珩暗中勾連北齊,私賣軍糧,這些漕運賬目就是鐵證。沈夫人當年,說不定就是察覺了這事,才被秦淑滅口的。”
    “你說什麽?”官窈蹭地就站了起來,袖管裏的錦袋滑落在地都沒察覺,“我母親的死,和趙珩有關?”
    彭君逑撿起錦袋遞還,聲音放軟了些:“目前隻是推測,但秦淑的兄長在江南當漕運副使,正是趙珩的爪牙。沈夫人這賬本,怕是攥住了他們的把柄。”他把賬本推到官窈麵前,“這東西要是交出去,你和沈夫人都得陷進去。小姐願與我聯手嗎?”
    官窈盯著賬本上母親清秀的字跡,指尖微微發顫。前世家族被抄時,她在火光裏見過趙珩的影子,那會兒隻當是巧合,如今所有線索都往他身上聚。她深吸口氣,再抬眼時眼裏已沒了半分猶豫:“我該怎麽做?”
    “三日後續國公有賞花宴,趙珩和秦淑準會去。”彭君逑從袖裏摸出枚竹牌,“憑這個能進內院,咱們到時候把賬目呈給皇上。這之前,你得穩住秦淑,別打草驚蛇。”
    官窈接過竹牌,觸手溫潤,正麵刻著小小的雎鳩紋。剛要收起來,就聽見雅間外吵吵嚷嚷的,春桃的聲音帶著氣:“你們憑什麽攔我!我要見我家小姐!”
    彭君逑立刻起身朝門外喊:“讓她進來。”
    春桃一頭汗跑進來,發髻都散了:“小姐,秦夫人派人來傳話,說沈夫人突然犯了急病,讓您立刻回府!”
    官窈心一揪,剛要邁步,彭君逑的車夫就匆匆進來稟報:“侯爺,侯府方向有動靜,好像是秦夫人派了個醫婆去靜雲軒。”
    “糟了,秦淑是想趁我不在對母親下手!”官窈拔腿就往外衝,彭君逑快步跟上:“我送你回去,我的人會護住靜雲軒。”
    馬車跑得飛快,官窈掀著車簾,看路邊的樹影飛似的往後退,心都快跳出來了。她想起出門前母親蒼白的臉,想起藥渣裏那片發黑的烏頭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彭君逑看著她緊繃的側臉,輕聲道:“別慌,我的暗衛早就在靜雲軒外候著了。秦淑真敢動手,自有她好受的。”
    剛到侯府側門,就見靜雲軒方向飄著藥煙,一個穿青布裙的醫婆正被丫鬟圍著往外走,臉上還掛著得意的笑。官窈不管車夫阻攔,幾步衝過去攥住醫婆的手腕:“你給我母親用了什麽藥?”
    醫婆掙著喊:“是秦夫人讓我來的,給沈夫人用的是安神藥!你快放開我!”
    “安神藥?”官窈冷笑一聲,從醫婆藥箱裏翻出個瓷瓶,拔開塞子湊到鼻尖,“這是曼陀羅花粉泡的藥,喝下去人就神誌不清,你敢說這是安神藥?”
    醫婆臉唰地白了,一屁股癱在地上。這時秦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窈兒,你這是做什麽?張媽媽說沈妹妹神誌不清,我特意請醫婆來診治,你怎麽這麽不懂規矩?”
    官窈轉身,就見秦淑穿得綾羅綢緞,身後跟著十幾個丫鬟仆婦,排場大得很。她把瓷瓶舉到秦淑麵前:“這曼陀羅花粉能把人弄瘋,母親好心請醫婆,怎麽反倒用起毒藥來了?”
    秦淑臉色變了變,立馬厲聲道:“胡說八道!這醫婆是回春堂的坐館大夫,怎麽會用毒藥?準是你故意栽贓!”她朝仆婦使個眼色,“來人,把這瘋丫頭和醫婆一起綁了,交給侯爺處置!”
    仆婦剛要上前,彭君逑就慢悠悠走了過來,玄色錦袍在太陽下泛著冷光:“秦夫人好威風,敢在侯府私用毒藥,還想動手傷人?”
    秦淑看見彭君逑,臉立刻垮了:“彭侯爺怎麽會在這兒?”
    “我和淑容小姐議完漕運的事,正好送她回府。”彭君逑掃了眼地上的醫婆,“這醫婆私藏毒藥,按律該押去順天府。秦夫人要是想攔,就是和朝廷作對。”
    秦淑氣得渾身抖,卻不敢跟彭君逑硬頂——她知道彭君逑得皇上信任,真鬧到順天府,吃虧的準是自己。她強壓著怒火擠出笑:“是我誤會了,既然彭侯爺發話,就按侯爺的意思辦。”
    彭君逑的車夫立刻上前,把醫婆拖了下去。秦淑狠狠瞪了官窈一眼,甩著袖子走了。官窈沒心思理她,快步衝進靜雲軒,就見母親躺在床上,臉漲得通紅,嘴裏胡言亂語,張媽媽正守在床邊抹眼淚。
    “母親!”官窈撲到床邊,攥住母親滾燙的手。彭君逑跟著進來,從袖裏摸出根銀針,在沈氏人中處輕輕一紮。沈氏悶哼一聲,漸漸清醒過來,看見官窈,虛弱地抓住她的手:“窈兒,賬本……藏好……”
    “母親放心,賬本好好的。”官窈連忙點頭,“您感覺怎麽樣?我這就去請王大夫。”
    “不用了。”彭君逑從藥箱裏拿出瓶藥膏,“這是解毒的,敷在人中上,再喝碗綠豆湯,毒性就能緩過來。”他轉向張媽媽,“沈夫人今天吃了什麽?”
    張媽媽聲音發顫:“夫人早上喝了碗燕窩粥,是秦夫人派人送來的,說特意給夫人補身子的。”
    官窈心裏一冷——秦淑竟急成這樣。她接過彭君逑遞來的藥膏,仔細給母親敷上:“母親,以後除了張媽媽和春桃做的東西,旁人送的一概別碰。”
    沈氏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彭君逑腰間的玉佩上,眼神突然複雜起來:“你是……雎陽侯府的孩子?”
    彭君逑躬身行禮:“晚輩彭君逑,家母是蘇婉娘。家母臨終前交代,要是沈夫人有難,務必出手相助。”
    “婉娘……”沈氏眼裏泛起淚光,從枕下摸出個錦盒,“這是當年我和你母親一起繡的手帕,你拿去吧。”錦盒打開,裏麵是方素絹帕,上麵繡著兩隻雎鳩依偎在荷葉間,針腳細得很,活靈活現。
    彭君逑接過手帕,眼眶微微發紅:“多謝沈夫人。晚輩還有事要忙,先告辭了。三日後的賞花宴,我會派人來接小姐。”
    彭君逑走後,沈氏拉著官窈的手,聲音壓得極低:“窈兒,你知道這雎鳩信物的來曆嗎?當年我和你彭伯母在宮裏,無意間聽見先帝和忠臣的密談,說有份記著朝中奸臣的名單,藏在‘雎鳩洲’。這信物,就是找名單的鑰匙。”
    官窈眼睛都睜大了:“您是說,除了賬本,還有份奸臣名單?”
    “嗯。”沈氏咳了兩聲,“秦淑一直想拿到這份名單,她以為在我手裏。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在哪兒,隻知道和你外祖父留下的那幅《江洲圖》有關。那幅圖,藏在你嫁妝的樟木箱最底下。”
    官窈立刻想起昨天整理東西時,在樟木箱底見過一卷古畫,當時隻當是普通山水畫,沒往心裏去。剛要說話,就聽見院外傳來官承業的聲音:“沈氏怎麽樣了?”
    官承業走進來,看見沈氏清醒著,臉色緩和了些。秦淑跟在他身後,眼睛紅紅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侯爺,都怪我考慮不周,請來得醫婆竟是個庸醫,差點害了沈妹妹。”
    官窈剛要戳穿她,就被沈氏拉住了手。沈氏輕輕搖了搖頭,對官承業輕聲道:“不怪秦妹妹,是我自己身子不爭氣。”
    官承業歎口氣:“你好好養著,要什麽藥材盡管跟賬房說。窈兒,你跟我去書房一趟。”
    跟著官承業走出靜雲軒,官窈心裏犯嘀咕——父親一向對她們母女不上心,今天怎麽突然要單獨見她?走到書房門口,官承業停下腳步,轉身問她:“昨天家宴上,你說有賬本能解決漕運的事?”
    “是。”官窈點頭,“女兒也是在母親的遺物裏偶然發現的。”
    官承業推開書房門,裏麵書架上擺滿了書,牆上掛著外祖父的書法。他走到書桌後坐下,拿出份奏折:“江南漕運是大事,要是能解決,就是大功一件。皇上近來正為這事煩著,你把賬本獻上去,我保你能封個縣主。”
    官窈心裏一涼——原來父親關心的不是母親的安危,是賬本能換來的功名利祿。她垂下眼:“父親,這賬本是母親的遺物,女兒想留個念想。而且賬本牽扯的官員多,貿然獻出去,怕是會惹禍上身。”
    官承業臉沉了下來:“你個小丫頭懂什麽?這是攀附皇上的好機會!要是能借著這事讓官家更上一層樓,你母親在府裏也能體麵些。”
    “父親要是真為母親好,就該先查清是誰給她下的毒。”官窈抬起頭,直直看著官承業,“母親這陣子頻頻中毒,若不是女兒發現得早,早就沒命了。父親是一家之主,難道不該為母親做主嗎?”
    官承業被問得說不出話,臉一陣青一陣白。他猛地一拍桌子:“放肆!這裏輪得到你教訓我?賬本的事我自有安排,你退下!”
    官窈躬身行禮,轉身走出書房。她心裏清楚,父親已經被功名利祿迷了眼,絕不會站在她們這邊。三日後的賞花宴,隻能靠自己和彭君逑了。
    回到汀蘭院,官窈立刻打開樟木箱,在最底下翻出了那幅《江洲圖》。展開畫卷,隻見江水浩渺,洲渚連綿,畫麵右下角有個小小的雎鳩圖案,和她手鏈上的紋路一模一樣。她用指尖輕輕摸了摸,忽然發現圖案下麵有道細縫。
    “小姐,您在看什麽?”春桃端著綠豆湯走進來,“沈夫人喝了湯,已經睡下了。張媽媽說,秦夫人派人送了好些補品來,都堆在院門口呢。”
    “補品?”官窈冷笑,“指不定又是有毒的玩意兒。你去告訴張媽媽,把那些東西全倒進荷花池,就說母親身子弱,受不住這麽金貴的補品。”她把畫卷收好,“春桃,幫我找把最鋒利的小刀來。”
    春桃雖有疑惑,還是很快拿來了小刀。官窈用小刀輕輕撬開畫卷上的細縫,裏麵竟藏著張折疊的紙條。展開一看,是母親的字跡:“雎鳩洲在太湖之畔,名單藏於聽濤亭石柱下。”
    官窈心裏一陣激動——終於找到奸臣名單的線索了。剛要把紙條收好,就聽見院外丫鬟通報:“二小姐駕到!”
    官窕穿一身粉繡牡丹的襦裙,昂首挺胸地走進來,身後兩個丫鬟捧著個錦盒。“妹妹,聽說你從清雅閣回來了,姐姐特意來看看你。”她上下打量著官窈,眼裏透著嫉妒,“這是母親讓我送來的金步搖,說是給你賞花宴上戴的。”
    官窈看著錦盒裏的金步搖,簪頭嵌著顆大紅寶石,看著就貴重。她伸手拿起來,隻覺得冰涼,簪杆縫隙裏好像藏著東西。她不動聲色地把步搖放回錦盒:“多謝姐姐好意,隻是妹妹身份低微,戴這麽貴重的首飾,怕是不合規矩。”
    “妹妹這話說的。”官窕故作親昵地拉她的手,“你如今得了彭侯爺的青眼,將來定能嫁個好人家,戴這步搖正合適。”她指尖劃過官窈腕間的手鏈,眼裏閃過貪婪,“妹妹這手鏈雖別致,就是太素了,不如姐姐這對珍珠耳環,送給你吧。”
    官窈輕輕抽回手:“姐姐的心意我領了,手鏈是母親的遺物,我舍不得摘。”她朝春桃使個眼色,“春桃,送二小姐出去。”
    官窕見她不接茬,心裏不痛快,卻也隻能悻悻地走了。她剛踏出汀蘭院,就看見秦淑的貼身丫鬟在不遠處等著,兩人低聲說了幾句,丫鬟塞給她個小紙包,官窕趕緊藏進袖裏,快步走了。
    這一切都被躲在門後的官窈看在眼裏。她回到屋裏,拿起錦盒裏的金步搖,用小刀撬開簪杆縫隙,一小撮白色粉末掉了出來。她湊到鼻尖聞了聞,臉瞬間白了——是砒霜。量雖少,但戴在頭上,被汗液滲進去,足夠讓人慢性中毒。
    “秦淑和官窕真是沒什麽做不出來的。”官窈把砒霜收好,“春桃,三日後的賞花宴,你想辦法混進內院,盯著秦淑和官窕的動靜。要是她們和趙珩私下接觸,立刻告訴我。”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辦好。”春桃用力點頭,“隻是奴婢聽說,內院守衛嚴得很,隻有帶請柬的女眷才能進。”
    官窈從袖裏摸出彭君逑給的竹牌:“有這個就夠了。”她把竹牌遞給春桃,“你貼身收好,千萬別弄丟了。”
    接下來兩天,官窈一邊照料母親,一邊暗中盯著秦淑的動向。她發現秦淑頻頻派人去城外一處宅院,像是在跟什麽人聯絡。彭君逑也派人送消息來,說趙珩近來和北齊使者走得近,怕是在謀劃什麽陰謀。
    第三日清晨,彭君逑的馬車準時停在侯府外。官窈穿了身淡紫繡雎鳩紋的襦裙,頭戴支素雅的玉簪,把賬本副本藏在衣襟裏,跟著車夫上了車。車裏,彭君逑已經等著了,他遞給官窈一個香囊:“這裏麵是解毒藥,宴會上要是覺得不對,立刻吃下去。”
    官窈接過香囊,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藥香:“多謝侯爺。奸臣名單的線索我找到了,就在太湖的雎鳩洲。”
    彭君逑眼裏閃過驚喜:“太好了!等解決了趙珩,咱們立刻派人去太湖找名單。”他掀開窗簾一角,“你看,那就是續國公府方向,趙珩的馬車已經到了。”
    官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停在國公府門口,車簾掀開,趙珩穿身錦袍,意氣風發地走下來,身後跟著幾個彪形大漢當護衛,戒備得很。
    馬車駛進國公府大門,官窈剛下車,就看見秦淑和官窕在門口等著。秦淑穿身正紅繡鳳凰的襦裙,頭戴赤金點翠鳳冠,看著雍容華貴。看見官窈,她臉上堆起假笑:“窈兒來了,快過來,母親給你介紹幾位夫人認識。”
    官窈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手,躬身行禮:“母親安好。”
    官窕湊到她身邊,神秘兮兮地說:“妹妹,今天皇上和皇後都會來,你可得好好表現。彭侯爺也在這兒,他剛才還問起你呢。”
    官窈心裏冷笑——官窕準是想在皇後麵前給她使絆子。她跟著秦淑走進內院,隻見庭院裏擺滿了各色花卉,牡丹、芍藥開得正豔,香氣撲鼻。不少達官貴人已經聚在這兒談笑,彭君逑正和幾位大臣說話,看見她,微微點了點頭。
    “淑容小姐,別來無恙?”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官窈轉身,就見個穿明黃錦袍的男子站在那兒,麵容俊朗,氣質不凡——正是當今皇上。
    官窈連忙躬身行禮:“臣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扶起她,目光溫和:“朕聽說你有解決江南漕運的法子?彭侯爺對你可是讚不絕口。”
    官窈心裏一緊,沒想到皇上會主動提這事。她定了定神,從衣襟裏取出賬本副本:“回皇上,臣女偶然得到一本賬本,上麵記著江南漕運使貪腐的證據,或許能為皇上分憂。”
    皇上接過賬本,翻了幾頁,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好個膽大包天的漕運使!竟敢克扣軍糧中飽私囊!”他把賬本遞給身邊的太監,“立刻派人去江南,把這些貪官全抓回來!”
    秦淑聽見這話,臉瞬間白了,腿一軟差點摔倒。官窕趕緊扶住她,低聲安慰:“母親別慌,不會有事的。”
    趙珩這時走了過來,臉上掛著假笑:“皇上息怒,這事說不定有誤會。這些漕運使都是忠臣,怎麽會克扣軍糧?怕是有人故意偽造賬本,陷害忠良。”他眼神掃過官窈,帶著威脅,“淑容小姐,你這賬本是從哪兒來的?可別被人當槍使了。”
    官窈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回三皇子,這賬本是臣女母親的遺物。臣女的母親沈氏,就是因為發現了漕運使的貪腐勾當,才被人下毒害死的。三皇子這麽維護這些人,莫非和他們有勾結?”
    “你胡說!”趙珩氣得臉通紅,“本皇子一心為國,怎麽會和貪官勾結?你這是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三皇子自己心裏清楚。”彭君逑走上前,遞給皇上一封密信,“皇上,這是臣查到的證據,能證明三皇子和北齊使者私下往來,意圖不軌。”
    皇上打開密信,越看臉色越沉,猛地把密信摔在地上:“趙珩!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外敵背叛朝廷!”
    趙珩臉都白了,“噗通”一聲跪下:“皇上饒命!臣是被冤枉的!都是彭君逑和官窈陷害臣!”
    “事到如今還敢狡辯!”皇上厲聲喝道,“來人,把趙珩拿下,打入天牢!”
    侍衛立刻上前,把趙珩押了下去。秦淑見大勢已去,癱坐在地上哭嚎:“皇上饒命!臣妾什麽都不知道,都是趙珩逼我的!”
    皇上厭惡地看了她一眼:“永寧侯府教子無方,縱容家眷勾結逆臣。即日起,收回永寧侯爵位,秦氏禁足侯府,永世不得外出!”
    官窈看著秦淑被侍衛拉走,心裏湧起一股複仇的快意——前世的血海深仇,今天總算報了一部分。她剛要向皇上謝恩,就聽見彭君逑喊了聲:“小心!”
    官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彭君逑猛地推開。一支羽箭從暗處射來,擦著她的肩膀釘在身後的柱子上,箭尖冒著黑氣,顯然塗了劇毒。
    “有刺客!保護皇上!”侍衛立刻圍上來,把皇上護在中間。彭君逑擋在官窈身前,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刺客就在附近,搜!”
    官窈驚魂未定地看著那支箭,心裏滿是疑惑——趙珩已經被抓了,誰還想殺她?這時春桃急匆匆跑過來,臉色慘白:“小姐,不好了!沈夫人被人劫走了!留下張紙條,說要您帶著奸臣名單去雎鳩洲換人!”
    官窈接過紙條,上麵是陌生的字跡,末尾畫著隻雎鳩,和她手鏈上的一模一樣。她猛地抬頭看向彭君逑:“這是誰幹的?他們怎麽知道奸臣名單的事?”
    彭君逑皺緊眉頭,盯著那支箭:“這箭是北齊的樣式。看來北齊的勢力,比咱們想的要大。他們劫走沈夫人,就是要逼咱們交出名單。”他握住官窈的手,“別擔心,我立刻派人查沈夫人的下落,三天內一定找到雎鳩洲。”
    官窈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裏稍稍安定了些。她知道,新的麻煩又來了——北齊虎視眈眈,名單還沒找到,母親還在敵人手裏。她摸了摸腕間的雎鳩手鏈,暗下決心:不管多危險,都要救出母親,把北齊的勢力連根拔起。
    這時天邊傳來雁鳴,官窈抬頭望去,一群大雁排著隊飛過湛藍的天空。她忽然想起母親說過,雎鳩是忠貞的鳥,再大的困難也會守住初心。她握緊彭君逑的手:“咱們現在就去太湖,一定要找到母親和名單。”
    彭君逑點點頭,轉身對皇上躬身道:“皇上,臣懇請前往太湖,追查奸臣名單和北齊勢力的下落。”
    皇上看著他們,眼裏露出讚許:“準奏。朕派三千禁軍隨你們同去,務必把逆臣一網打盡,救出沈氏。”
    官窈和彭君逑謝過皇上,立刻動身離開國公府。馬車往太湖方向疾馳,官窈掀著窗簾,看路邊的景致飛速倒退,心裏又期待又忐忑。她不知道雎鳩洲上等著她的是什麽,但她清楚,這路必須走下去。
    夜幕降臨時,馬車終於到了太湖邊。月光灑在湖麵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碎銀。遠處湖麵上,隱約能看見個小小的洲渚——正是雎鳩洲。彭君逑的侍衛來稟報:“侯爺,洲上有燈火,像是有人住著。”
    官窈心一緊——母親一定在那兒。她剛要下車,彭君逑就拉住她:“等等,洲上的燈火太整齊了,不像是臨時住人的樣子,怕是有埋伏。”他拿出張地圖,“這是雎鳩洲的地形圖,聽濤亭在最南端,咱們從北側登陸,繞到亭後。”
    官窈點點頭,跟著彭君逑登上小船。小船在湖麵上輕輕劃行,悄無聲息地靠近雎鳩洲。快到岸邊時,官窈聽見洲上傳來女子的哭聲——是母親的聲音。她心裏一急,差點喊出聲,被彭君逑一把捂住嘴。
    “別出聲,前麵蘆葦叢裏有埋伏。”彭君逑低聲說,指了指岸邊。官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蘆葦叢裏藏著不少黑衣人,手裏都拿著弓箭,正盯著湖麵。
    彭君逑朝身後的侍衛使個眼色,侍衛們立刻分散開,從不同方向悄悄登陸。官窈和彭君逑乘著小船繞到北側,輕輕上了岸。剛站穩,就聽見個冰冷的聲音:“官窈小姐,彭侯爺,別來無恙?”
    官窈抬頭,看見個戴麵具的黑衣人站在不遠處,隻露出雙冰冷的眼睛。他身後,幾個黑衣人押著沈氏,母親的嘴被布條堵著,看見她,眼淚立刻流了下來。
    “你是誰?為什麽抓我母親?”官窈厲聲問。
    黑衣男子冷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奸臣名單帶來了嗎?”
    “名單在我手裏,但你得先放了我母親。”官窈說。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黑衣男子揮揮手,“把名單交出來,我讓你們母女死得痛快些。不然,我先殺了沈氏,再慢慢收拾你。”
    就在這時,彭君逑大喝一聲:“動手!”藏在暗處的侍衛立刻衝出來,和黑衣人打作一團。官窈趁機撲向押著母親的黑衣人,用力推開他們,解開母親身上的繩子。
    “窈兒,快走!他們是北齊的殺手!”沈氏拉著官窈就跑。
    黑衣男子見計劃敗露,怒吼一聲拔出長劍,朝官窈刺來。彭君逑立刻上前阻攔,兩人纏鬥在一起。官窈拉著母親,快步朝聽濤亭跑去。亭下的石柱上,果然有道細縫,和《江洲圖》上的標記一樣。
    官窈掏出小刀撬開裂縫,裏麵藏著個鐵盒。打開一看,裏麵果然是份名單,為首的就是已經被關入天牢的趙珩,還有幾個她沒想到的名字。
    “找到了!”官窈激動地喊。這時黑衣男子擺脫了彭君逑,朝她撲來,長劍直指鐵盒。官窈趕緊把鐵盒藏在身後,側身躲開。彭君逑緊隨其後,一劍刺中黑衣男子的肩膀。
    黑衣男子慘叫一聲,轉身就跑。彭君逑剛要去追,官窈喊住他:“別追了,名單拿到了!”
    彭君逑走到她身邊,看著鐵盒眼裏滿是欣慰:“太好了,有了這份名單,就能把北齊的內應全揪出來。”
    官窈拉著母親的手,正想鬆口氣,就見沈氏臉色突然變白,捂住胸口劇烈咳嗽,嘴角溢出鮮血。“母親!”官窈驚呼著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窈兒,母親不行了。”沈氏虛弱地說,從袖裏摸出枚玉佩,“這是……你外祖父留給你的……裏麵藏著……北齊的軍事地圖……你一定要……交給皇上……”
    官窈接過玉佩,眼淚止不住地流:“母親,您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去請大夫!”
    沈氏搖了搖頭,用盡最後力氣說:“別難過……母親能看到……你平安長大……就放心了……”她的手一垂,永遠閉上了眼睛。
    “母親!”官窈抱著母親的身體,失聲痛哭。彭君逑站在一旁,輕輕拍著她的背,眼裏也滿是悲痛。
    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皇上派來的禁軍到了。官窈擦幹眼淚,握緊鐵盒和玉佩,在心裏對母親說:您放心,我一定完成您的遺願,把北齊勢力鏟除,為您報仇。
    可當她抬起頭,卻發現彭君逑正盯著她手裏的玉佩,眼神裏有種她從沒見過的複雜。官窈心裏一動,剛要開口問,就聽見不遠處傳來黑衣男子的喊聲:“彭君逑,你果然背叛了北齊!”
    官窈猛地看向彭君逑,他的臉瞬間沒了血色。難道……彭君逑也是北齊的人?她手裏的鐵盒和玉佩差點掉在地上,聲音都發顫了:“彭侯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彭君逑張了張嘴想辯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遠處的黑衣男子越來越近,手裏還舉著北齊的旗幟。官窈看看彭君逑,又看著逼近的黑衣人,心裏亂成一團。她不知道該信誰,更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麽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