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篝火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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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洞內光線昏暗,隻有一小堆勉強維持的篝火散發著微弱的光和熱,映照著十幾張惶恐而麻木的臉。空氣中混雜著汗臭、黴味、煙火氣以及那點珍貴醃肉的鹹腥,形成一種壓抑而沉重的氛圍。
    胡漢的進入,引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村民們,尤其是婦孺,都用一種混雜著好奇、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目光打量著他。他那身與現代剪裁格格不入、如今已破損汙濁的衣裝,以及利落的短發,在這裏顯得如此紮眼。
    張涼將環首刀橫在膝上,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既能警惕外界,也能監視洞內。他遞給胡漢一小塊硬邦邦、黑乎乎的麩餅,還有一小竹筒清水。“隻有這些了。”
    “多謝。”胡漢接過,沒有立刻進食,而是先誠懇地道謝。他掰開麩餅,分了一大半給眼巴巴看著的狗娃,自己就著清水,慢慢咀嚼著那粗糙割喉的食物。味道很差,但他知道,這是此地能拿出的寶貴食物。
    簡單的食物暫時緩解了胃部的灼燒感。胡漢沒有浪費時間,他看向張涼,問出了當前最緊要的問題:“張兄,如今外麵情勢如何?那些胡兵,還會再來嗎?”
    張涼瞥了他一眼,眼神依舊帶著審視,但或許是胡漢分享食物的舉動,或許是那份沉靜,讓他稍微緩和了些語氣,帶著濃濃的疲憊和憤懣:“並州大地,如今已是胡羯的獵場。前趙的兵馬,還有那些零散的部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們那個村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他們這次來得突然,搶了糧食,殺了抵抗的人……我們這點人,是趁亂逃出來的。這裏……也躲不了多久。糧食快沒了,胡兵搜不到東西,肯定會擴大搜索範圍。這老獵洞,知道的人不少,不安全。”
    洞內響起低低的啜泣聲,絕望的情緒在蔓延。
    胡漢默默聽著,心中對所處的環境有了更清晰的認知。混亂、無序、弱肉強食。這裏沒有王法,隻有刀劍。他沉吟片刻,問道:“這張左近,可還有類似我們這樣的避難之所?或者,有沒有地勢更險要、更隱蔽,且靠近水源的地方?”
    張涼有些意外地看了胡漢一眼,沒想到這個來曆不明的“郎君”沒有沉浸在悲傷或恐懼中,反而立刻開始思考出路。他搖了搖頭:“方圓二十裏內,我知道的幾處,要麽被發現了,要麽情況比我們好不到哪裏去。地勢險要的地方……往北更深的山裏倒是有,但那裏野獸出沒,而且遠離水源,更難生存。”
    “水源是關鍵。”胡漢點頭表示同意,“那麽,我們目前能做的,就是加強這裏的防禦和預警,同時想辦法獲取更多食物,並尋找下一個更適合長期堅守的地點。”
    “防禦?預警?”張涼苦笑一下,“我們隻有幾把破刀和柴刀,怎麽防?靠耳朵聽嗎?胡人的馬快,等聽到聲音,往往就晚了。”
    “未必需要硬碰硬。”胡漢平靜地說。他挪到篝火旁,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動起來。“我們可以設置一些簡單的預警裝置。比如,在通往這裏的幾條小徑上,離洞口百步之外,用細藤蔓絆上枯枝或者小石塊,一旦有人馬經過,觸發聲響,我們就能提前知曉。”
    他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畫出簡單的示意圖。“另外,可以在一些必經之路挖設淺坑,內插削尖的竹木,雖然傷不了馬腿,但能製造麻煩,延緩他們的速度,更重要的是,能給我們預警。”
    張涼和其他幾個稍微膽大的村民圍攏過來,看著地上的圖畫,聽著胡漢的講解,眼神中漸漸露出驚異和思索的神色。這些方法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簡陋,但在他們以往的經驗裏,要麽是硬拚,要麽是逃跑,很少有這樣係統性地提前布置預警和障礙的思路。
    “這……能行嗎?”一個村民遲疑地問。
    “總比坐以待斃強。”胡漢看著他,“我們需要派出人手,輪流在遠處的高點瞭望,配合這些預警裝置,爭取更多時間。哪怕多一炷香的時間,也可能決定生死。”
    張涼盯著地上的圖看了半晌,又抬頭深深看了胡漢一眼。這個人的思路清晰、冷靜,提出的辦法雖然新奇,卻並非沒有道理。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就按你說的試試。明天天一亮,我就帶人去布置。”
    決策已定,眾人的心似乎安定了一些。夜色漸深,山林寂靜,隻有篝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村民們蜷縮在一起,互相依偎著取暖,陸續睡去。狗娃靠在胡漢身邊,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似乎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安全感。
    胡漢卻毫無睡意。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望著跳動的火焰,思緒萬千。穿越以來的種種在腦中回放,廢墟、屍骸、胡騎、還有眼前這群在死亡線上掙紮的同胞。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要想在這個時代活下去,並且活得像個人,他必須做些什麽。
    張涼也沒有睡,他負責守上半夜。他看著火光映照下胡漢那沉思的側臉,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胡……郎君,你之前說,略通格物雜學?不知除了那馭火之術,還懂些什麽?”那憑空生火的手段,依舊在他心中縈繞。
    胡漢從思緒中回過神,看向張涼。他知道,這是展示價值、進一步獲取信任的機會。他不能一下子拋出太多驚世駭俗的東西,需要循序漸進。
    “略知一些。”胡漢斟酌著詞句,“比如,辨識更多可食用的野菜野果,甚至是一些藥材。比如,如何更有效地保存食物,防止腐敗。再比如,如何製造一些……嗯,更具威力的聲響和煙霧,或許在關鍵時刻,能起到奇效。”
    他沒有直接說火藥,那太敏感,但“更具威力的聲響和煙霧”足以引起張涼的聯想和興趣。
    張涼的瞳孔微微收縮。更具威力的聲響和煙霧?難道比白天的更厲害?他想到了胡漢白天在村落裏製造的動靜。如果那隻是“微火”,那更厲害的……
    他沒有再追問細節,但看向胡漢的眼神,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這個人,或許真的能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若真如此……或許是天不絕我等漢家苗裔。”張涼的聲音很輕,仿佛自言自語。
    胡漢沒有接話,隻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洞外無邊的黑暗。天不絕嗎?或許吧。但他更相信,事在人為。在這片血色的荒原上,知識和智慧,將是比刀劍更強大的武器。
    第一步,已經邁出。接下來,就是如何將這些現代的知識種子,在這片古老而殘酷的土地上,小心翼翼地播種下去,並等待著它們生根發芽。夜還很長,但黎明終將到來。
    第四章篳路啟山林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去,林間縈繞著濕潤的草木氣息。在老獵洞外的一片空地上,幸存下來的十餘名村民,包括幾名瘦弱但眼神堅定的婦人,都聚集在胡漢和張涼周圍。
    經過昨夜篝火旁的商議,張涼初步認可了胡漢的提議。此刻,他環視著這些麵帶菜色、眼中卻燃起一絲微弱希望的鄉親,沉聲開口道:“胡郎君有些法子,或可讓我等多幾分活命的機會。眼下,光躲著不是長久之計,得動起來。”
    他沒有過多煽動,亂世之中,活下去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號召。人群微微騷動,目光大多聚焦在胡漢身上,好奇、疑慮,兼而有之。
    胡漢上前一步,他的語氣平靜而清晰,帶著一種讓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諸位鄉親,胡某初來乍到,蒙張兄和各位收留,感激不盡。眼下危機未除,胡某有些粗淺辦法,需要大家同心協力。”
    他首先看向人群中最機靈的狗娃和另一個半大少年:“狗娃,二牛,你們眼神好,腳程快。任務最重要,去東邊和南邊那兩個最高的山梁上,找個能看清下麵小路和大路的樹躲好,輪流盯著。看到任何動靜,人影或者煙塵,立刻跑回來報信,不要猶豫,也不要出聲喊。”他強調了隱蔽和速度的重要性。
    兩個少年緊張又興奮,用力點頭。
    接著,他指派另外三個相對健壯的男人,跟著張涼:“張兄,勞你帶他們,按我們昨晚說的,在那幾條小徑的緊要處,布置絆索和響鈴。再選一兩處最窄的地方,挖些淺坑,裏麵插上削尖的硬木樹枝,不用太深,能讓馬失蹄就行。”
    張亮點頭,點了三個人,拿起僅有的幾件簡陋工具——一把殘破的鋤頭,兩把柴刀,準備出發。
    “剩下的幾位嬸嬸、阿姐,”胡漢看向那幾位婦人,“勞煩你們在附近安全的地方,多搜尋些能吃的野菜、塊莖,注意辨認,隻采認識的。還有,找找看有沒有這種藤蔓,要結實有韌性的。”他拿起昨晚準備好的一截樣本給大家看。
    分工明確,各司其職。求生的欲望壓過了恐懼和疲憊,人群很快動了起來。張涼深深看了胡漢一眼,帶著人鑽入了林子。胡漢則拿起那把缺口不少的柴刀,開始砍伐一些合適的樹枝和竹子,他需要製作一些更具體的示範。
    日頭漸高,林間忙碌起來。胡漢先是指導留下的婦人如何更有效地挖掘一種富含澱粉的植物塊根,並親自示範如何用柔韌的藤蔓編織更結實的繩索和網兜,用於後續可能的捕獵或物資搬運。他的動作不算熟練,但那清晰的思路和不同於尋常農人的方法,讓婦人們漸漸放下了最初的陌生感,開始認真模仿學習。
    接近正午時,張涼帶著人回來了,他們成功地設置了三處絆索響鈴和兩處偽裝過的陷馬坑。張涼的臉上帶著一絲疲色,但眼神卻比之前亮了些:“按你說的弄好了,位置都選在拐角和上坡的地方,不容易被發現。”
    胡漢點點頭,拿出自己用硬木和藤蔓製作的一個簡易裝置——一個利用樹枝彈力和藤蔓纏繞的套索,雖然粗糙,但原理清晰。“張兄請看,若是能將這類機關布置在野獸經常經過的路徑上,或許能有所收獲。”
    張涼拿起那個套索,仔細端詳,用手指撥動機關的觸發點,眼中閃過驚異。他是獵戶出身,自然能看出這簡陋裝置中蘊含的巧妙思路,遠比他們常用的普通陷阱要精細。“這……胡郎君真是心思靈巧。”
    “隻是些取巧的辦法。”胡漢謙遜了一句,隨即正色道,“張兄,預警和陷阱隻是權宜之計。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一個新的落腳點。這裏目標太明顯,且資源有限。”
    “我也在思量此事。”張涼眉頭緊鎖,“往西更深的山裏,有一處山穀,地勢險要,隻有一條窄路能進去,易守難攻。穀內還有一眼活泉。隻是……那裏據說有老熊盤踞,早年有幾個獵戶進去都沒出來,後來就沒人敢去了。”
    “有水源,地勢好……”胡漢沉吟著,“老熊固然危險,但比起神出鬼沒的胡騎,或許更易對付。至少,它是守著地盤,不會主動四處搜尋我們。”
    張涼一怔,仔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野獸再凶,也有其活動規律,而胡人的屠刀卻不知何時會落下。“你說得對!那地方叫野熊穀,確實是個險地,但若真能占了,短期內可保無虞。”
    就在這時,負責在東麵瞭望的狗娃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小臉通紅:“胡……胡大哥,張叔!有……有煙!東邊,很遠的地方,有黑煙冒起來!”
    眾人心裏都是一緊。黑煙,往往意味著焚燒與殺戮。
    胡漢和張涼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胡兵果然還在附近活動。
    “看清楚有多少人了嗎?朝哪個方向?”張涼急問。
    狗娃搖搖頭:“太遠了,看不清人,就看到煙,好像……好像是在更東邊那個方向。”
    不是朝這邊來的。眾人稍稍鬆了口氣,但危機感無疑更重了。
    張涼看向胡漢,眼神已經與最初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帶著詢問和倚重的目光:“胡郎君,你看……”
    胡漢望向野熊穀的方向,目光堅定起來:“不能再等了。我們必須盡快轉移。野熊穀,值得一搏。至於那頭熊……”他掂了掂手中的柴刀,又看了看張涼和他身邊那幾個麵帶懼色卻緊握武器的漢子,“我們需要製定一個周詳的計劃。對付野獸,蠻力不如智取。”
    他腦中已經開始飛速思考,如何利用地形、火、以及所能找到的一切材料,來布置一個獵殺大型猛獸的死亡陷阱。生存的考驗,從躲避人類,轉向了征服自然。每一步,都走在刀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