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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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兩天,我幾乎整天待在鬼婆家裏。
    她說她要教我一些東西,我現在帶平安活不下來。
    鬼婆把我拽到院子裏,指著牆角、石縫、屋簷下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雜草。
    “看好了,聖女,”
    她幹枯的手指捏起一株葉片帶鋸齒、開小紫花的草,“這叫‘鬼齒草’,搗碎了敷傷口,能止血,但內服一點點,就能讓你腸穿肚爛。”
    她又撥開一叢暗綠色的藤蔓:“‘寡婦藤’,汁液沾上,癢入骨髓,能讓人把自己抓撓得見了白骨。但配上三滴晨露,卻是解‘黑蛛毒’的引子。”
    “萬物相生相克,救人害人,全看你怎麽用。在外麵,別傻乎乎什麽草都碰,也別……什麽都怕。”
    晚上鬼婆拿出幾個小布包,裏麵是些幹枯的植物、奇怪的礦石,甚至還有一撮不知是什麽動物的毛發。
    “詛咒,不是光靠嘴念。”
    她聲音低沉“要引子。仇人的頭發、指甲、貼身衣物最好。沒有,就用穢物——經血、屍泥、墳頭土,越是肮髒,越是怨毒,越能汙濁生人的氣運。”
    她讓我看她演示。
    她用一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帶著油膩的破布,混合著牆角的陳年灰垢和幾根鼠須,放在一個破碗裏,
    低聲念誦著……
    明明沒有風,油燈的火苗卻猛地晃動,縮成一點詭異的綠色。
    我後背竄起一股寒意。
    “記住這感覺,”
    鬼婆喘著氣,額頭冒汗,“怨恨是你的力量,穢物是你的刀刃。但用多了,反噬自身,折壽損福。”
    她瞥了我一眼,“若非深仇大恨,不要輕易動用。但若用了……就別留餘地。”
    最瘮人的是深夜。
    鬼婆在院子中央畫了個簡單的圈,插上三根黑乎乎的線香,香煙筆直上升,在無風的夜裏顯得格外詭異。
    她拿出一根頭發,纏繞在一個小木偶上。
    “招魂,招的不是完整的魂,隻是一縷殘念,一點執念。”
    她聲音飄忽,“需要至親之物為引,或者……死於非命者的遺骸。”
    她開始吟唱一種調子更古老、更悲戚的歌謠,不像咒語,倒像某種失傳的挽歌。
    我仿佛真的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冷了,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在黑暗中注視著我們。
    那木偶似乎輕微地動了一下。
    鬼婆猛地停下,迅速熄滅了線香,將木偶和頭發分開埋進土裏。
    “看到了?這就是殘念。它能幫你找到東西,或者……傳遞一些模糊的信息。但別指望它能給你答案,也別試圖長久滯留它們,否則,你會被它們的怨氣和迷茫同化,最後自己也變成瘋子。”
    我總是傻傻的看著鬼婆,可是是我瘋了,我竟從她身上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別那麽看我,”
    鬼婆瞥見我的臉,嗤笑一聲,往我嘴裏塞了把不知名的草根,苦澀瞬間彌漫開來,“教你這些,不是讓你變成我,是讓你能活著把平安帶出去。”
    她甚至還用一些黑乎乎的藥膏給我揉搓關節,逼我喝下味道古怪的湯藥。“身子太薄,風一吹就倒,怎麽跑遠路?”
    我沉默地承受著這一切。
    我想起娘生前說過,鬼婆的娘是個被買來的外鄉女人,性子烈,想跑,後來被逮住,直接剁了喂了後山的蜘蛛。
    第三天下午,村長身影果然出現在了鬼婆家的籬笆外。
    他沒進來,隻是隔著院子喊:“三日後,大祭。鬼婆主持,聖女……須在場,跳迎神舞。”
    我站在鬼婆身後,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沒應聲。
    三日後,天還沒亮透。
    鬼婆早早把我叫起,親手給我套上那件沉重、繡滿金色蛛網的“聖衣”。
    她又拿出些劣質的胭脂水粉,在我臉上細細塗抹,畫了一個淡而詭異的妝容,襯得我蒼白的臉多了幾分不屬於活人的妖異。
    熟悉的、刺破耳膜的嗩呐聲再次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那頂血紅的轎子停在了門口。
    我被鬼婆扶著,坐了進去。
    轎簾落下,眼前一片窒息的暗紅。
    轎子顛簸著,再次走向村子的中心——那座陰森的祠堂。
    這一次,祠堂外的空地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
    幾乎全村的男人都到了,他們沉默著,眼神渾濁,像一群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所在的轎子。
    轎子停下。我被攙扶出來。
    祠堂大門敞開,裏麵光線昏暗,香煙繚繞。
    而在祠堂最前方,正對著那座猙獰蛛神雕像的供桌前,赫然跪著兩個人!
    是考察隊的那兩個男人!眼鏡男和那個壯實男人!
    他們明顯胖了,不,是浮腫!
    像被強行灌滿了氣,皮膚透亮,臉頰鼓脹,眼神渙散,嘴角留著涎水,完全沒了之前的模樣。
    他們身上隻套著件鬆垮的白色麻布袍子,跪在那裏,像兩堆等待宰割的、毫無生氣的肉。
    鬼婆穿著一身極其繁複的黑色祭袍,上麵用暗紅的線繡滿了扭曲的符文。
    她走到祠堂中央,手持一個搖鈴,猛地一搖!
    “鐺——!”
    清脆又邪異的鈴聲讓所有人精神一振。
    “吉時已到——!祭祀,開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鬼婆的,都落到了我身上。
    該我跳舞了。
    那套刻在骨子裏的、屬於“聖女”的迎神舞。
    嗩呐聲變得愈發急促、癲狂。
    我深吸一口氣,邁動腳步,揮動衣袖,開始在那片被村民圍出的空地上旋轉、騰挪。
    而就在我起舞的同時,一股劇烈的、仿佛要將我頭顱劈開的疼痛猛地襲來!比上一次更加尖銳!
    無數混亂、汙穢、充滿貪婪和惡意的低語,如同潮水般直接灌入我的腦海!
    “來了……新鮮的……”
    “血食……肥美的血食……”
    “靠近點……再靠近點……”
    是蛛神?還是這祠堂裏聚集的、無數被獻祭亡魂的怨念?
    終於,最後一個動作定格。
    我強忍著腦中的轟鳴和翻江倒海的惡心,按照規矩,一步步走向祠堂內那座巨大的、布滿蛛網雕刻的蛛神雕像,站立在它投下的陰影裏。
    就是現在!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還殘留在我舞蹈的餘韻中,趁著鬼婆開始吟唱下一段祭文,我借著聖衣寬大袖袍的掩護,迅速將懷中那團用黑布包裹、指尖用力,將其死死按在了雕像底座一個不起眼的、布滿灰塵的縫隙裏!
    完成這一切,我立刻垂下手,袖袍掩蓋了所有痕跡。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了響動。
    幾個村民抬著那個冒著滾滾白汽、我曾經在噩夢中見過的大木桶,步履沉重地走了進來。
    滾燙的開水,被注入祠堂中央架起的一口大鐵鍋裏。
    祭祀,算是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