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磐石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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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鎮,名副其實。
巨大的、未經打磨的黑色岩石壘成的城牆,粗獷、冰冷,帶著黑岩山脈特有的壓抑感。城門口沒有守衛,隻有幾個穿著破爛皮甲、眼神麻木的修士或蹲或站,打量著每一個進出的人,像禿鷲在巡視可能的腐肉。
花見棠混在幾個剛從山裏出來、渾身帶著血腥和疲憊的獵妖隊伍後麵,低著頭,走進了這座傳聞中機遇與死亡並存的邊陲小鎮。
鎮內的景象比城牆更加不堪。街道狹窄、泥濘,兩旁是歪歪扭扭的石屋和木棚,空氣中混雜著汗臭、血腥、劣質酒氣和某種焦糊丹藥的味道。叫賣聲、爭吵聲、女人的嬌笑聲、以及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的痛苦**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嘈雜。
這裏沒有秩序,隻有赤裸裸的弱肉強食。
花見棠裹緊了身上那件從死去山狩身上扒下來、已經看不出原色的皮甲,將臉埋在高豎的領子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周圍那些落魄的散修沒什麽兩樣。
她的目標很明確——賺錢,打聽消息,尋找快速提升實力的方法。
她先去了鎮子中央那片最大的、也是最混亂的露天集市。這裏什麽都賣,從還滴著粘液的妖獸材料,到鏽跡斑斑、靈力黯淡的法器殘片,再到一些來曆不明、效果存疑的丹藥和符籙。
花見棠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將她從黑岩山帶出來的、最後一點品相尚可的草藥擺了出來。她沒有吆喝,隻是沉默地坐著。
很快,就有幾個眼神精明的販子圍了上來,一番壓價後,她用草藥換到了十幾塊品相低劣、但勉強能用的下品靈石。這點錢,連一件最普通的法器都買不起,但至少是她啟動的資金。
揣著微薄的靈石,花見棠開始在集市上漫無目的地逛著,耳朵卻豎得像天線,捕捉著每一絲可能有用的信息。
“……聽說了嗎?‘血刃’雷烈那夥人,前幾天在黑風澗那邊栽了大跟頭!”
“哦?雷烈那家夥可是個硬茬子,築基中期,誰能動得了他?”
“好像是黑煞教的人!據說是因為一株地脈血蓮!兩邊殺得兩敗俱傷,雷烈那邊死了兩個,黑煞教也折了不少人手!”
“地脈血蓮?!嘖嘖,那可是好東西!不過黑煞教那幫瘋子可不好惹,修煉的功法邪門得很,專吸人精血魂魄……”
“誰說不是呢!不過聽說……雷烈他們好像還抓了個‘稀罕物’?”
“稀罕物?什麽稀罕物?”
“不清楚,傳得神神秘秘的,隻說是個半大孩子,好像……長得有點特別……”
孩子!長得特別!
花見棠的心髒猛地揪緊!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不動聲色地靠近那幾個交談的散修。
“……那孩子現在在哪兒?”她裝作隨意地問道,聲音沙啞。
一個滿臉橫肉的散修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怎麽?你也想分一杯羹?別做夢了!雷烈雖然傷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稀罕物’肯定被他藏到老巢‘狼窩’去了!那地方,誰敢去?”
狼窩!雷烈的老巢!
花見棠記下了這個名字,默默退開。她不敢再多問,生怕引起懷疑。
接下來的幾天,花見棠像幽靈一樣在磐石鎮遊蕩。她一邊用那點可憐的靈石購買最廉價的食物果腹,一邊瘋狂地打聽著關於“狼窩”、關於黑煞教、關於任何可能快速提升實力的方法。
她去過鎮子裏最混亂的酒館,聽著醉醺醺的修士吹噓自己的“光輝戰績”和知道的“秘密”;她也去過那些藏在陰暗小巷裏的、專門售賣各種見不得光東西的黑店,看著那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丹藥和功法玉簡,內心掙紮。
“小姑娘,看你根骨一般,修為低微,想快速提升?嘿嘿,我這裏有‘噬靈丹’,一顆下去,抵你三年苦修!隻要……三十塊中品靈石!”一個幹瘦如鬼的老者,在陰影裏對著她桀桀怪笑。
噬靈丹?花見棠知道那東西,以透支潛力和生命力為代價,換取短暫的靈力暴漲,是名副其實的毒藥。
她搖了搖頭,默默離開。
“我這有本《血煞功》,引地煞之氣入體,修煉速度一日千裏!隻要你能扛住煞氣反噬,築基指日可待!價格嘛……好商量。”另一個攤主神秘兮兮地遞過來一枚血色玉簡。
花見棠接過玉簡,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瞬間,一股暴戾、混亂的意念就試圖鑽入她的腦海!她嚇得連忙將玉簡丟開,臉色發白。
不行!這些邪門歪道,先不說她買不起,就算買得起,修煉之後恐怕還沒救出小白,自己就先變成隻知殺戮的怪物了!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就在花見棠幾乎要被絕望吞噬的時候,她在集市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個擺攤的老嫗。
那老嫗衣衫襤褸,滿臉褶皺,麵前隻鋪著一塊髒兮兮的布,上麵零零散擺放著幾塊顏色暗淡的礦石、幾株蔫頭耷腦的草藥,還有……幾枚看起來古樸無華、甚至有些殘缺的玉簡。
與其他攤主的熱絡不同,這老嫗隻是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
花見棠本欲直接走過,目光卻無意間掃過其中一枚顏色灰白、邊緣有燒灼痕跡的玉簡。那玉簡給她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不是邪惡,也不是強大,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和……悲傷?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腳步,蹲下身,拿起了那枚玉簡。
“這是什麽?”她輕聲問道。
老嫗緩緩睜開眼,那是一雙渾濁卻異常平靜的眼睛。她看了花見棠一眼,聲音蒼老而沙啞:“《燃元訣》。燃百年壽元,換一炷香的……金丹之力。”
燃壽元?!換金丹之力?!
花見棠的手猛地一抖,玉簡差點脫手!
這……這簡直比噬靈丹還要霸道!噬靈丹隻是透支潛力和部分生命,而這《燃元訣》,是直接燃燒壽命!
“代價……太大。”花見棠聲音幹澀。
老嫗渾濁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嘲諷:“想要力量,又不想付出代價?天下哪有這等好事?這法門,是給走投無路的人準備的。一炷香的金丹之力,或許能報仇,或許能救命,或許……能讓你在乎的人,多一線生機。”
老嫗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花見棠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報仇?救命?一線生機?
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小白那雙純淨又無助的金色眼瞳,浮現出岩縫外刺目的血跡……
走投無路……她不就是走投無路了嗎?!
用百年壽元,換一炷香救小白的機會……值嗎?
花見棠死死攥著那枚灰白色的玉簡,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內心在進行著天人交戰。
她才穿越過來沒多久,這具身體還很年輕,百年壽元……可能就是她的大半輩子!
可是……如果沒有力量,她連小白的麵都見不到!又何談以後?!
“多少……靈石?”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老嫗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十塊下品靈石。”
這個價格,低得超乎想象。對於這種近乎禁忌的法門而言,簡直像是白送。
花見棠看著老嫗那平靜無波的臉,又看了看手中這枚仿佛承載著無盡悲涼的玉簡,一咬牙,將身上僅剩的、準備用來購買食物和情報的十幾塊下品靈石,連同之前換草藥剩下的,全都掏了出來,堆在老嫗麵前。
“我……隻有這些。”
老嫗看都沒看那些靈石,隻是默默收起了攤子,將那枚《燃元訣》玉簡往花見棠手裏一塞,然後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站起身,蹣跚著消失在集市擁擠的人潮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花見棠握著那枚冰涼刺骨的玉簡,站在原地,如同雕塑。
她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用未來,賭一個渺茫的現在。
她將玉簡貼身藏好,如同藏起一道猙獰的傷疤。
然後,她抬起頭,望向磐石鎮深處,那片據說被稱為“狼窩”的區域,眼中隻剩下冰冷的決然。
小白,等著姐姐。
姐姐……來救你了。
磐石鎮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危險。陰影裏潛藏著無數窺伺的眼睛,空氣中浮動著欲望和血腥。
花見棠沒有回那個隻用幾塊靈石租來的、四麵漏風的破窩棚。她像一道幽靈,悄無聲息地穿梭在狹窄、肮髒的巷道裏,朝著鎮子西北角那片被稱為“狼窩”的區域摸去。
《燃元訣》的玉簡緊貼著她的胸口,冰涼的觸感時刻提醒著她所付出的代價。百年壽元……她不敢細想,隻能將所有的恐懼和猶豫,都轉化為救出小白的執念。
“狼窩”並非一個具體的建築,而是一片由廢棄礦洞、簡陋石屋和天然岩穴組成的混亂區域。這裏是磐石鎮最無法無天的地方,亡命徒、通緝犯、以及像雷烈這樣擁有自己勢力的地頭蛇,大多盤踞於此。
還未靠近,一股混合著劣酒、嘔吐物和淡淡血腥的惡臭就撲麵而來。昏暗的、搖曳的燈火從一些洞口和破窗裏透出,映照出影影綽綽、形態各異的人影,伴隨著粗野的狂笑、尖銳的叫罵和意義不明的嘶吼。
花見棠將自己隱藏在一條堆滿垃圾的巷子陰影裏,仔細觀察著“狼窩”入口處的動靜。那裏有兩個穿著皮甲、腰間挎著刀的漢子守著,眼神凶悍,顯然是雷烈的手下。
硬闖是找死。
她需要情報,需要知道雷烈的具體位置,需要知道小白被關在哪裏。
她在陰影中耐心地等待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後半夜,酒氣和喧囂才漸漸平息下去,守門的漢子也開始打起了哈欠。
就在這時,一個喝得醉醺醺、腳步踉蹌的矮胖漢子,哼著下流的小調,從“狼窩”裏晃了出來,朝著花見棠藏身的這條巷子走來,似乎是想找個地方放水。
機會!
花見棠眼中寒光一閃。在那漢子解開褲腰帶,對著牆壁準備釋放的瞬間,她如同捕獵的雌豹,猛地從陰影中竄出!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持著那柄桃木小匕首,狠狠抵在了他的後心!
“別動!出聲就死!”花見棠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厲聲道。
那醉漢嚇得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感受到後心那冰冷的刺痛,頓時僵在原地,褲襠濕了一片,發出嗚嗚的求饒聲。
花見棠將他拖到巷子更深處,抵在冰冷的牆壁上,匕首往前送了送:“說!雷烈在哪兒?前幾天他抓回來的那個孩子,關在什麽地方?!”
那醉漢渾身發抖,語無倫次:“雷……雷老大……在……在‘毒牙洞’……最……最裏麵那個大洞……孩子……孩子好像也關在那兒……饒命……女俠饒命……”
毒牙洞!
花見棠記下這個名字,又逼問了一些關於洞裏守衛和地形的問題。這醉漢隻是個底層的小嘍囉,知道得不多,隻說毒牙洞是雷烈的老巢,守衛森嚴,尤其是最近,好像加強了戒備。
得到想要的信息,花見棠一個手刀狠狠劈在醉漢的後頸上。醉漢悶哼一聲,軟軟地癱倒在地。
花見棠不敢耽擱,將他拖到垃圾堆裏藏好,然後深吸一口氣,朝著“狼窩”深處摸去。
根據醉漢的描述,“毒牙洞”位於“狼窩”區域的中心地帶,入口像一個張開的毒蛇巨口,很好辨認。
她避開偶爾路過的巡邏隊和醉漢,如同狸貓般在陰影和廢墟間穿行。越往裏走,守衛果然越發嚴密。明哨、暗樁,交錯分布。
幸好她修為低微,氣息微弱,加上《斂息術》(用最後一點靈石在黑市買的低級貨色)的輔助,又有夜色的掩護,竟讓她有驚無險地摸到了“毒牙洞”附近。
那洞口果然如同描述的般,猙獰可怖,裏麵隱隱傳來火光和人聲。
洞口守著四個精悍的漢子,氣息都不弱,至少是煉氣後期。想要無聲無息地潛進去,幾乎不可能。
花見棠伏在一塊巨大的、散發著黴味的礦石後麵,心髒在胸腔裏狂跳。硬闖是下下策,她需要製造混亂,調虎離山!
她的目光掃過周圍,最後落在了不遠處一堆堆積如山的、用來釀造劣質酒液的發酵穀物上。那堆穀物旁,還散落著幾個空了的酒壇。
一個計劃在她腦中形成。
她悄悄繞到那堆穀物後麵,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石頭,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幾個空酒壇砸去!
“哐當!嘩啦——!”
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什麽聲音?!”
“那邊!去看看!”
洞口守衛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其中兩人立刻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謹慎地摸去。
就是現在!
花見棠如同離弦之箭,從礦石後猛地竄出,利用另外兩名守衛視線被同伴吸引的瞬間,如同鬼魅般貼地疾掠,險之又險地衝進了“毒牙洞”!
洞內光線昏暗,牆壁上插著燃燒的火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汗味、酒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通道曲折向下,兩旁有一些開鑿出來的小石室,裏麵傳出鼾聲和模糊的囈語。
花見棠屏住呼吸,按照醉漢描述的路線,朝著洞穴最深處摸去。
越往裏走,守衛反而越少,但氣氛卻越發壓抑。空氣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也變得更加濃鬱。
終於,她來到了洞穴的最深處。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大廳般的空間,牆壁上鑲嵌著幾顆散發著幽光的夜明珠,照亮了中央一個巨大的、由獸骨和粗糙岩石壘成的“王座”。
王座上空無一人。
但在王座旁邊,有一個用兒臂粗的鐵柵欄圍成的……牢籠!
牢籠裏,一個蜷縮著的、小小的白色身影,刺痛了花見棠的眼睛!
是小白!
他背對著她,蜷在冰冷的石地上,那頭銀發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小小的身子一動不動,仿佛……沒有了生機。
“小白!!!”
花見棠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她再也顧不得隱藏,瘋了一般朝著牢籠衝去!
然而,就在她即將衝到牢籠前的刹那——
“嗬嗬……果然來了。”
一個陰冷、帶著戲謔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花見棠猛地回頭!
隻見雷烈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身後的通道口!他臉上帶著那道猙獰的刀疤,嘴角咧開一個殘酷的笑容,手中把玩著那枚幽藍色的毒鏢。而他身後,還站著那個蒙著麵紗的阿阮,以及另外幾個氣息凶悍的手下。
這是一個陷阱!他們早就料到她會來!
“放開他!”花見棠死死盯著雷烈,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顫抖,手中的桃木匕首指向他。
雷烈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放開?就憑你?一個煉氣期的廢物?”他一步步逼近,築基期的威壓如同潮水般向花見棠湧來,“老子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原來就是個送死的蠢貨!正好,拿你的血,給老子新得的‘寶貝’開開鋒!”
他口中的“寶貝”,目光卻貪婪地投向了牢籠裏那個白色的身影。
花見棠被那強大的威壓逼得連連後退,臉色慘白,幾乎要站立不住。實力的差距,如同天塹!
怎麽辦?!怎麽辦?!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眼睜睜看著小白……
不!絕不!
她猛地將手按向胸口,那裏,貼著那枚冰冷的《燃元訣》玉簡!
百年壽元……換一炷香的金丹之力!
就在她準備不顧一切,催動這禁忌法門的瞬間——
一直蜷縮在牢籠裏、仿佛失去意識的小白,身體忽然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無比冰冷、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恐怖氣息,如同沉睡的凶獸睜開了眼眸,悄無聲息地……從牢籠中彌漫開來!
雷烈的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
他和他身後的手下,包括一直冷靜的阿阮,都在這一刻,臉色劇變,瞳孔驟然收縮!
那氣息……那是什麽?!
仿佛被天敵盯上,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般澆遍了他們全身!
牢籠裏,那個白色的身影,緩緩地……抬起了頭。
金色的眼瞳,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兩輪冰冷的太陽,緩緩掃過雷烈等人。
那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仇恨,隻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絕對的漠然。
然後,他看向了正準備拚命的花見棠。
目光接觸的瞬間,花見棠仿佛聽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帶著無盡疲憊和一絲……安撫意味的意念,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
‘姐姐……別怕。’
‘這次……換我……保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