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無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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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下去的第一步,比想象中更接近野獸的本能。
    花見棠用了三天時間,才勉強適應這具重傷殘軀在這個鋼筋水泥叢林裏的基本移動。每一步都牽扯著脊椎空洞處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灼燒般的摩擦感。她不敢去醫院,沒有身份,沒有錢,更怕被當作瘋子或實驗品。
    她像個真正的拾荒者,在深夜的垃圾桶裏翻找食物。過期的麵包,啃了一半的蘋果,油膩的餐盒裏剩下的幾根麵條。食物在嘴裏味同嚼蠟,甚至帶著腐敗的酸氣,她強迫自己咽下去,隻為獲取那一點點可憐的熱量。雨水和公園裏未關嚴的水龍頭是她唯一的水源。
    一件從垃圾堆裏翻出的、帶著黴味的舊外套替換了那身顯眼的破雲錦裙。她用髒汙的河水勉強洗淨了臉和手,頭發用撿來的橡皮筋胡亂紮起。鏡子是奢侈品,但她從路過商店櫥窗的模糊倒影裏,能看到一個蒼白、瘦削、眼窩深陷、眼神卻異常冰冷的影子——那幾乎不像她自己。
    第四天傍晚,在一處城中村雜亂的電線杆上,她看到了一張手寫的廣告:“黑網吧,包夜優惠”。下麵附著一個模糊的地址。
    網絡。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獲取信息成本最低的途徑。
    循著地址,她鑽進一條汙水橫流、光線昏暗的窄巷。網吧藏在一棟老式居民樓的地下室,門簾油膩,空氣裏混雜著煙味、汗味和泡麵湯的餿味。劣質的顯示器熒光映照著一張張年輕或麻木的臉。
    花見棠的出現引起了幾道短暫的注目。她這副樣子,在這裏並不算太突兀,隻是格外狼狽些。她低著頭,走到櫃台。
    “上網。”聲音沙啞幹澀。
    櫃台後是個打著哈欠的黃毛青年,瞥了她一眼:“身份證。”
    “……沒帶。”
    “沒帶?”黃毛上下打量她,“那得加錢。包夜五十。”
    花見棠沉默地從舊外套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僅有的三十七塊六毛錢——這是她這幾天在垃圾桶和街角“撿”到的全部財產,大部分是硬幣。
    黃毛皺了皺眉,似乎想趕人,但看了看她死寂的眼神,又瞥了眼角落裏空著的幾台機器,不耐煩地揮揮手:“三十,最裏麵那台破機子,別惹事。”
    她接過一張寫著賬號密碼的紙條,走向角落。那台機器果然很破,主機嗡嗡作響,屏幕有閃爍的橫紋。她坐下,笨拙地握住鼠標。這個動作讓她恍惚了一下,曾經無比熟悉,此刻卻覺得異常陌生,仿佛隔了幾個世紀。
    開機,打開瀏覽器。
    搜索引擎的界麵彈出。光標在搜索框裏閃爍。
    她的手指放在油膩的鍵盤上,微微顫抖。
    搜索什麽?
    “子書玄魘”。
    她敲下這四個字,按下回車。
    頁麵刷新,結果列表出現。大部分是無關的網頁、貼吧灌水、甚至是一些遊戲角色的同人創作。翻了幾頁,沒有找到任何與“穿書”、“妖界”、“萬妖淵”相關的內容。
    換“萬妖淵”。
    結果更少,多是一些武俠遊戲裏的副本名稱,或是玄幻小說裏隨意杜撰的地名。
    “塗山月”。
    “離煞”。
    “妖宮”。
    ……
    一個個名字試過去,得到的隻有零星、完全無關的信息,或者幹脆就是空白。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難道……那一切真的隻是她瀕死時的幻覺?或者,那個世界的信息,在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任何記載?
    不,不可能。那些痛太真實,記憶太清晰。
    也許……是因為那本書太冷門?是個無人問津的坑文?
    她嚐試回憶更多的細節。書名……書名到底是什麽?她隻記得大概的題材是玄幻言情,開頭是炮灰女配在某個秘境裏作死……對了,秘境!開頭好像有個“淵瞑之壁”?
    她立刻搜索“淵瞑之壁”。
    結果依舊寥寥,且毫不相關。
    焦慮如同冰冷的螞蟻,爬上她的脊椎。她換了個思路,開始搜索“穿書 玄幻 坑文 子書”等關鍵詞組合,試圖從浩如煙海的網絡小說裏撈出那根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包夜的時間在流逝。隔壁傳來遊戲音效和年輕人的笑罵,與她所處的這個角落,仿佛兩個世界。
    她不知疲倦地翻看著一個個似是而非的搜索結果,點開一個個可能的小說頁麵,快速掃過簡介和開頭。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閃爍的屏幕而幹澀刺痛,太陽穴突突地跳,脊椎的空洞處傳來一陣陣愈發尖銳的抽痛。
    沒有。
    都沒有。
    那些故事,那些人物,沒有一個能和她記憶中的片段對上。
    那本書,就像從未存在過。
    天快亮時,她因為劇痛和疲憊,意識已經有些模糊。最後一次,她在搜索框裏輸入了“花見棠 小說”。
    按下回車。
    頁麵刷新。
    第一條結果,來自某個文學網站的專欄,標題是:《那些年,我們寫過的炮灰女配名字》。
    她點進去,文章裏列舉了一大堆常見的、用於炮灰女配的名字,“花見棠”赫然在列,後麵跟著一句輕描淡寫的吐槽:“聽起來挺詩意的,可惜通常活不過三章。”
    鼠標從她無力鬆開的手中滑落,砸在桌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所以,連“花見棠”這個名字,都隻是炮灰女配的標配之一嗎?毫無特殊,毫無意義?
    她呆呆地看著屏幕上那行字,感覺最後一點支撐著她的力氣,也被抽走了。
    那本書,真的存在過嗎?
    她真的“穿書”了嗎?
    還是說,一切的一切,從妖界到子書玄魘,從收服神獸到妖宮崩塌,都隻是她這個“花見棠”——一個注定活不過三章的炮灰,在瀕死時,為自己編織的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夢?
    網吧裏通宵的人陸續離開,換上了新一批麵孔。黃毛過來催她續費,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罵罵咧咧地趕她走。
    她木然地起身,拖著仿佛更沉重的身軀,走出地下室。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街上已經有了早起的行人。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棟氣勢恢宏的白色建築前——市圖書館。巨大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初升的朝陽。
    圖書館……也許,網絡上沒有,但實體書裏會有?那些塵封的、未被數字化的舊書裏?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走了進去。
    清涼的空氣,安靜的環境,一排排高聳的書架。這一切對她來說熟悉又陌生。她循著指示牌,找到文學區和小說區,開始沿著書架,一本本地看過去。
    玄幻、仙俠、言情……她掃過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麵,翻開那些或厚重或輕薄的書頁。指尖劃過紙張,卻觸不到任何熟悉的共鳴。
    一整天,她泡在圖書館裏,水米未進。管理員的視線偶爾掃過她,帶著一絲疑惑,但並未驅趕。她縮在角落,膝蓋上堆著翻過的書,眼神從最初的急切,漸漸變得空洞。
    沒有。
    圖書館裏也沒有。
    那本記載了她所有痛苦與眷戀的書,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從這個世界的所有記錄中,徹底抹去了。
    傍晚閉館的音樂響起時,她最後一個走出圖書館的大門。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地印在台階上,孤獨而單薄。
    她站在台階上,看著眼前車水馬龍、燈火漸起的城市。
    網絡沒有,圖書館沒有。
    那本書,不存在。
    她回去的路,似乎從一開始,就被堵死了。
    冰冷的絕望,如同圖書館裏終年不散的冷氣,一絲絲滲入她的骨髓,比妖界崩塌時的虛無更甚。
    如果連“來處”都是虛假的,那她此刻的掙紮,又算什麽?
    她緩緩走下台階,匯入匆匆的人流。周圍的人聲、車聲、商店裏傳出的音樂聲,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
    下一步,該去哪裏?
    還能做什麽?
    她不知道。
    隻是本能地,朝著更深的夜色,更僻靜的角落,蹣跚走去。
    也許,就這樣消失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才是她這個“炮灰”應有的結局。
    然而,就在她轉過一個街角,即將再次融入陰影時,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街對麵一家即將打烊的、小小的舊書店。
    櫥窗裏堆滿了泛黃的舊書,燈光昏暗。
    一本暗紅色封皮、沒有任何花紋和字跡的書,被隨意地塞在一堆舊雜誌中間,隻露出一個書角。
    她的心髒,毫無預兆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波動,從那本書的方向,傳來。
    那波動,冰涼,死寂,帶著濃鬱的不祥。
    卻與她脊椎空洞處殘留的、屬於那截脊骨的“虛無”,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花見棠的腳步,猛然頓住。
    她轉過身,死死盯住了那家舊書店的櫥窗。
    血液在耳中轟鳴。
    花見棠僵立在街角,晚風吹過她單薄的外套,帶來透骨的涼意,卻絲毫無法冷卻她脊椎處驟然蘇醒的劇痛。不是之前那種空洞的抽痛,而是一種被牽引、被召喚的銳痛,仿佛有什麽東西,隔著櫥窗、隔著街道、隔著兩個世界的廢墟,用無形的鉤子,鉤住了她靈魂深處最殘缺的那部分。
    那本暗紅封皮的無字書。
    它靜靜地躺在雜亂的舊書堆裏,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舊。可那股波動……冰涼、死寂、不祥,卻又無比熟悉。熟悉到她空蕩蕩的脊椎都在顫栗,熟悉到她枯竭的識海深處,某個被徹底掩埋的角落,發出了細微的、瀕臨破碎的共鳴。
    那是……妖界崩塌時,法則碎裂的氣息?還是那截脊骨被強行剝離時,殘留的印記?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那是她在這個全然陌生、冰冷絕望的世界裏,感受到的第一縷、也是唯一一縷,與那個崩塌世界相關的“真實”!
    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帶著刺骨的冰冷和尖銳的棱角,狠狠楔入她的心髒。
    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不要立刻衝過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疼痛讓她保持了一絲清醒。不能莽撞。那股波動雖然微弱,卻透著難以言喻的危險。而且,這家舊書店……太普通了,普通得詭異。
    櫥窗玻璃上貼著“清倉甩賣,最後三天”的褪色紅紙,店內燈光昏黃,一個戴著老花鏡的店主正慢吞吞地整理著賬本,對門外站著的、形如乞丐的她毫無所覺。
    是陷阱嗎?
    還是……唯一的機會?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本書,貪婪地、卻又警惕地感受著那股波動。微弱,但持續不斷,像黑暗中一顆即將熄滅、卻頑固閃爍的餘燼。
    就在這時,店主打了個哈欠,站起身,開始拉下卷簾門。
    他要關門了!
    花見棠心頭一緊,再顧不上其他。她踉蹌著穿過馬路,在卷簾門即將合攏的最後一刻,伸手抵住了冰冷的金屬門簾。
    “等……等一下。”她的聲音幹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店主被嚇了一跳,老花鏡後的眼睛疑惑地看向她:“姑娘,打烊了。”
    “那本書……”花見棠指向櫥窗裏那本暗紅封皮的無字書,“我要買。”
    店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皺了皺眉:“哪本?那堆都是處理貨,十塊錢三本,隨便挑。”語氣裏帶著幾分不耐煩。
    花見棠推開沉重的門簾,擠了進去。狹小的書店裏充斥著舊紙張和灰塵的味道。她徑直走到櫥窗前,伸手,指尖有些顫抖地,觸向那本暗紅色的書。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封皮的刹那——
    嗡!
    一股尖銳到極致的刺痛,猛地從她脊椎空洞處炸開!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那虛無的傷口!與此同時,那本書封皮下似乎有暗紅色的流光一閃而逝,快得像是幻覺。
    花見棠悶哼一聲,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裏衣。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強行穩住了身形,沒有倒下。
    店主似乎沒察覺到任何異常,隻是催促:“快點挑,我要關門了。”
    花見棠強忍著那幾乎要撕裂神魂的劇痛和強烈的排斥感,手指堅定地,握住了那本書。
    觸手冰涼,並非紙張的涼,而是一種更深沉、更死寂的寒意,順著指尖直竄心髒。封皮粗糙,沒有任何紋路,也沒有任何字跡,像是用某種陳年的、浸透了暗啞血色的皮革鞣製而成。
    就是它。
    “就這本。”她聲音發顫,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那皺巴巴的三十七塊六毛錢,抽出僅有的十元紙幣,遞了過去。
    店主接過錢,瞥了眼她蒼白的臉色和虛汗,沒多說什麽,隻嘀咕了句“怪人”,便揮揮手:“行了,拿走吧。”
    花見棠緊緊攥著那本冰冷的書,像是攥著一塊冰,又像是攥著一團火。她不敢再多停留,轉身快步走出書店。身後的卷簾門“嘩啦”一聲徹底落下,將昏黃的燈光與舊紙的氣息隔絕。
    街道上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她卻覺得周遭的一切聲音、光影都在迅速褪色、遠離。所有的感知,都被手中這本書散發出的、冰冷死寂的波動所攫取。
    她找到一個更僻靜、更黑暗的橋洞角落——不是之前那個,而是一個更深入廢棄河灘、堆滿建築垃圾的地方。這裏連流浪漢都不願光顧。
    靠著冰冷的、布滿苔蘚的水泥柱坐下,她才敢借著遠處城市映來的、微弱的天光,仔細打量手中的書。
    暗紅色的封皮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接近凝固血液的色澤。沒有書名,沒有作者,沒有出版社信息,甚至沒有定價。它薄得可憐,大概隻有幾十頁。書頁邊緣粗糙不平,像是被粗暴地撕開過。
    她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掀開了封麵。
    第一頁,是空白的。
    第二頁,也是空白的。
    第三頁、第四頁……一直到中間部分,全是空白粗糙的紙張。
    花見棠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難道隻是一本無用的空白筆記本?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翻到了靠後的某一頁。
    紙上,出現了字跡。
    不是印刷體,而是手寫。筆跡淩厲、潦草,甚至有些癲狂,用的是繁體字,墨色是一種沉黯的、仿佛幹涸已久的暗紅。
    寫的內容,卻讓她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玄魘敗矣。萬妖塔傾,倒懸宮隳。吾抽其脊,斷其道基,然……天道反噬何其酷烈。那截‘王權之骨’亦遭重創,本源潰散大半,殘存之息裹挾一縷殘魂,遁入時空亂流,不知所蹤……」
    子書玄魘……敗了。萬妖塔傾塌,倒懸妖宮毀滅。有人抽走了他的脊骨,斷絕了他的道基……天道反噬酷烈。那截“王權之骨”也遭受重創,本源潰散大半,殘存的氣息裹挾著一縷殘魂,遁入時空亂流,不知所蹤……
    王權之骨?
    她猛地按住自己脊椎處那空蕩蕩、冰冷刺骨的地方!是它!那截融入她體內又在她麵前炸裂的脊骨!它叫“王權之骨”?是子書玄魘的脊骨?!
    那縷殘魂……是誰的?子書玄魘的?還是……別的什麽?
    她手指顫抖著,幾乎是貪婪又恐懼地,繼續往下看。後麵的字跡更加混亂,夾雜著大量意義不明的符號和塗改:
    「……穿書者……變數……‘花見棠’……命軌早已偏離……然其魂與‘骨’之契合,超乎預料……竟能引動‘未來之影’……」
    穿書者……變數……“花見棠”……命運軌跡早已偏離……但她的魂魄與“骨”的契合,超乎預料……竟然能引動“未來之影”……
    未來之影!那個在星盤預兆中、最後毀掉脊骨、與她麵容一模一樣的虛影!
    「……通道乃吾借崩塌之機,強行撕開……送其‘歸去’……然此界已無‘書’,無‘痕’……歸處亦是絕路……」
    通道是我借著崩塌之機,強行撕開的……送她“歸去”……但此界已無“書”,無“痕”……歸處亦是絕路……
    花見棠的呼吸停滯了。
    通道……是有人故意撕開的?為了送她“回來”?這個人是誰?寫下這些字的人?
    “此界已無‘書’……”果然,那本書被抹去了!是寫這些字的人做的?為什麽?
    「……殘骨之息在此界仍有微瀾……循此‘記’,或可感應……然兇險萬分,九死無生……若見此字者非‘她’,速焚之,切莫深究……」
    殘骨的氣息在此界仍有微弱漣漪……循著這份“記錄”,或許可以感應……但凶險萬分,九死無生……如果看到這些字的不是“她”,速速燒掉,切莫深究……
    記錄?這本書,是一份“記錄”?關於那場崩塌,關於“王權之骨”,關於她?
    “她”……指的是誰?是自己嗎?
    最後幾行字,筆跡越發狂亂,幾乎難以辨認:
    「……吾時日無多……鎮壓‘門’之反噬已至……勿尋,勿念……此為……最後之禮……」
    我時日無多……鎮壓“門”的反噬已至……勿尋,勿念……此為……最後之禮……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後麵又是大片空白。
    花見棠握著書頁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冰冷的書頁仿佛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尖叫。
    信息量太大,太驚悚,也太……絕望。
    子書玄魘的脊骨被抽,道基被斷,生死不明。那截“王權之骨”殘存的氣息,或許還流散在這個世界。那個“未來之影”與她有莫大關聯。通道是人為的,書被抹去也是人為的。寫下這些的人,似乎知道一切,卻在遭受反噬,時日無多……
    而最後那句“勿尋,勿念”,更像是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她已經麻木的心髒。
    是誰?到底是誰,在幕後安排了這一切?送她回來,抹去痕跡,留下這份語焉不詳、充滿警告的記錄?
    是敵?是友?
    她該相信嗎?這會不會是另一個更精密的陷阱?
    可是……那股與她脊椎處虛無共鳴的波動,做不了假。這書中記載的、關於妖界崩塌的細節,與她親身經曆的分毫不差,做不了假。
    至少,這是一條線索。
    一條指向“王權之骨”殘存氣息,或許……也指向回去可能性的線索。
    哪怕,記錄裏寫著“九死無生”。
    她緩緩合上書。暗紅色的封皮在黑暗中,像一隻閉合的、不詳的眼睛。
    她將書緊緊抱在懷裏,冰冷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物,滲入皮膚。
    不能燒。
    就算是陷阱,她也得跳。
    因為這是她在無邊黑暗裏,看到的唯一一點,可能是光的東西。
    哪怕那光,來自地獄深處。
    她蜷縮在橋洞冰冷的角落裏,抱著這本詭異的無字(有字)書,望著遠處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
    下一步,不是漫無目的地流浪,也不是徒勞地搜索了。
    她要“循此‘記’”,去感應那所謂的“殘骨之息”。
    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
    無論前方,是不是真的……九死無生。
    子書玄魘。
    她在心裏,再一次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這一次,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等我。
    無論你在哪裏。
    無論要跨過多少廢墟,多少陷阱。
    我一定……
    會找到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