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築路·信號塔上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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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剛過,半山的雪還沒化透,山腳下卻已響起鐵鍬挖凍土的脆響。
我踩著融雪後的泥路往下走,靴底沾著黃泥,每一步都“咕嘰”作響,像給剛蘇醒的山,踩出一串笨拙的節拍。顧驍跟在我身側,手裏拎著一卷信號塔設計圖,圖紙邊緣被風吹得卷了邊,“縣裏批的公路款昨天到賬,施工隊明天就能上山,信號塔的地基得先定。”
遠處,聶小紅正帶著幾個死囚技術員,用麻繩捆著毛竹往山上拖,竹梢掃過殘雪,濺起細碎的白星,她仰頭喊:“典獄長!山下供銷社的水泥不夠,得去黑市換工業券!”
我抬手比了個“收到”的手勢,目光落在山坳裏——那裏將豎起全縣第一座晶體管信號塔,塔基要埋在凍土層下三尺,才能扛住冬天的白毛風。林靜蹲在一塊平整的岩石上,正用鉛筆在圖紙上標注,她身邊放著一隻打開的樣品箱,幾隻霜花乙晶體管在陽光下泛著銀亮,像撒在紙上的星子。
“信號塔的發射功率,至少要覆蓋五個公社,”林靜抬頭,鏡片反射著天光,“現有的霜花乙增益夠,但需要搭配新的濾波電路,我已經讓監獄裏的博士們畫了版圖,今晚就能投影出來。”
正說著,山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施工隊的領頭老張扛著鐵鍬跑上來,臉漲得通紅:“沈同誌!不好了!公社的人不讓我們動土,說這山是‘集體財產’,要蓋塔得先交‘資源費’!”
我心裏一沉,攥緊了手裏的鐵鉗——這是早料到的麻煩,半山的地名義上歸公社管,有人想趁機敲竹杠。顧驍臉色也冷了下來,手按在槍套上:“帶我去看看。”
山坳口,幾個穿藍布褂的公社幹部正叉著腰,擋在施工隊前,為首的是公社副主任王富貴,他嘴裏叼著煙,腳下踩著剛挖開的凍土:“想在我們公社的山上蓋塔?行啊,拿五百斤糧票來,再給公社配十隻你們那‘會唱歌’的晶體管,不然,誰也別想動一鍬土!”
聶小紅扛著毛竹正好趕到,聽見這話,當場就火了,把毛竹往地上一摜:“王富貴!你臉怎麽這麽大?這塔是給全縣通信號的,不是給你家蓋的!糧票沒有,晶體管更沒有,識相的趕緊讓開!”
王富貴冷笑一聲,伸手就要推聶小紅:“你個女囚還敢跟我叫板?信不信我把你們這‘黑工廠’舉報到縣裏去!”
他的手還沒碰到聶小紅,顧驍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節捏得發白:“王副主任,說話注意點。霜花項目是縣革委會批準的,你要是敢攔,後果自負。”
王富貴被捏得疼咧嘴,卻還嘴硬:“我不管什麽項目,沒有好處,這塔就別想蓋!”
我走上前,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霜花乙晶體管,放在王富貴麵前的石頭上:“王副主任,你看這東西。”
陽光照在鋁殼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這隻晶體管,能讓公社的廣播聲音傳十裏,能讓你們跟縣城通電話不用跑山路。你要的糧票,等塔通了,縣裏給公社的補貼,比五百斤多十倍;你要的晶體管,塔蓋好,先給公社裝兩台收音機。但現在,你要是再攔,這些好處,你一分也拿不到。”
王富貴盯著那隻晶體管,眼珠轉了轉,顯然是動心了,卻還端著架子:“空口無憑,得立個字據。”
“可以。”我讓林靜拿來紙筆,當場寫了協議,簽字畫押,“明天施工隊進場,要是再有人攔,這協議就作廢。”
王富貴接過協議,看了半天,終於揮手讓開:“行,我信你一次,要是騙我,我跟你沒完!”
看著公社幹部們走遠,聶小紅啐了一口:“什麽東西,給點好處就點頭哈腰。”
我卻笑了,撿起石頭上的晶體管,擦去上麵的泥:“對付這種人,硬剛沒用,得用他們想要的東西當鉤子。”
接下來的半個月,山坳裏熱鬧起來。
施工隊的號子聲、鐵鍬挖凍土的脆響、柴油機的轟鳴,混著爐火的劈啪聲,在半山連成一片。顧驍每天都去檢查塔基,軍靴上沾滿黃泥,卻依舊肩背筆直,“凍土層挖得夠深,水泥也夠,再過十天,就能立塔架。”
林靜則帶著博士們,在毛竹棚裏趕製濾波電路,監獄投影出的版圖鋪滿了整個棚頂,淡金色的線條在昏暗中閃爍,像一張巨大的蛛網,“濾波電路已經做好了,明天就能裝到信號塔的發射機上,搭配霜花乙,信號肯定穩。”
聶小紅最忙,白天跟著施工隊扛塔架,晚上還要去黑市換工業券,每次回來都滿身泥,卻總咧嘴笑:“黑市的人現在見了我就怕,知道我是‘霜花’的人,給工業券都不敢抬價。”
第十天清晨,第一根鐵塔架被吊車吊起,緩緩立在塔基上。
晨光灑在鐵塔上,映出冷硬的金屬光澤,施工隊的人歡呼起來,聲音在山穀裏回蕩。我站在塔下,手裏攥著一隻霜花乙晶體管,看著鐵塔一點點長高,像一根刺破雲層的銀針。
顧驍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杯熱水,“塔架立好,明天就能裝發射機,後天就能試信號。”
我接過水杯,指尖傳來溫熱,“等信號通了,我們的霜花,就能順著電線,開到全縣的每個角落。”
試信號那天,全縣的人都在等。
發射機接通電源的瞬間,“嗡”的一聲低響,林靜盯著示波器的屏幕,突然大喊:“有了!信號強度98%,覆蓋範圍六個公社!”
我立刻戴上監聽耳機,裏麵傳來清晰的女聲:“這裏是半山信號塔,現在播放《東方紅》……”
歌聲順著電線,傳到了每個公社的廣播裏,傳到了農戶的收音機裏,甚至傳到了山腳下的小學堂,孩子們跟著歌聲拍手,聲音清脆得像剛融化的溪流。
王富貴也來了,站在塔下,聽著廣播裏的歌聲,臉上笑開了花:“沈同誌,你真沒騙我!這信號,比縣城的還清楚!”
我笑了,抬頭望著信號塔頂端的天線,風把天線吹得輕輕搖晃,上麵綁著的一隻霜花乙晶體管,在陽光下閃著光,像一顆掛在天上的星。
傍晚,施工隊收工了,山坳裏漸漸安靜下來,隻剩發射機的低響,和遠處傳來的零星歌聲。
我坐在塔基上,懷裏抱著一隻剛封裝好的霜花乙,顧驍、林靜、聶小紅坐在我身邊,遠處的爐火還在燒,白汽嫋嫋升起,與天邊的晚霞混在一起。
“接下來,幹什麽?”聶小紅問,聲音裏帶著疲憊,卻也藏著期待。
我抬手,指向遠處的縣城,“信號塔隻是開始,我們要把霜花的爐子,開到縣城去,開到省城去,讓全國都能聽見霜花的聲音。”
顧驍點頭,目光落在我懷裏的晶體管上,“縣裏已經同意,在縣城建第二座霜花生產線,資金和場地都批了。”
林靜推了推眼鏡,嘴角彎出一抹笑:“監獄裏的博士們,已經開始研究1μm的MOS工藝了,下一步,我們能做更高級的芯片。”
風輕輕吹過,帶著融雪的清甜,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胸腔裏的火,燒得更旺了。
“走,”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回窯裏看看,我們的爐火,還旺不旺。”
遠處的石灰窯,火光依舊跳動,像一顆不肯熄滅的火種,在半山的夜色裏,亮得格外耀眼。
第二十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