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背叛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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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的屍體被白布覆蓋著抬出警局,那抹刺目的白色在昏暗的走廊裏移動,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沿途,同事們靜默地站在兩側,目光複雜地追隨著擔架——震驚、恐懼、懷疑,種種情緒在壓抑的空氣中無聲交織。鄭銳能感覺到那些視線像細密的針,一根根紮在他的背上,伴隨著無聲的質問。
“局長命令,此案由特別調查組接管。”內務部的負責人麵無表情地宣布,他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冰冷,“鄭銳隊長,請配合我們調查。” 他的用詞是“請”,但語氣裏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在狹小、四麵無窗的審訊室裏,頭頂的白熾燈散發出刺眼而集中的光芒,烤得人皮膚發燙。鄭銳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機械地重複著事發經過,每一個細節都經過謹慎的斟酌,唯獨隱瞞了最關鍵的部分——小王倒下前那句含混的“檔案室紅色”,以及林晞通過接觸讀取到的、那些屬於小王的、被操控的混亂記憶。
“為什麽王明會出現在你的辦公室?” 對麵的內務部調查員聲音平穩,目光卻銳利如鷹。
“他說是局長讓他來取李總案子的一件物證。” 鄭銳保持語調平穩。
“但我們詢問過周局長,他明確否認下達過這樣的指令。” 調查員翻動著手中的記錄本,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鄭銳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縮,一股涼意從脊椎蔓延開來。他早該想到的,對方既然能遠程操控小王的行為和意識,偽造一道來自局長的命令,簡直是輕而易舉。
與此同時,在另一間格局相似的詢問室裏,林晞正經曆著更嚴厲的盤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不信任的疏離感。
“林女士,你的‘特殊能力’在警局內部一直存在爭議。” 一位麵容嚴肅的女調查員開口,她的目光落在林晞始終戴著的手套上,“現在,一名在職警員在你麵前死亡,而你聲稱自己能讀取記憶——這聽起來很不尋常,不是嗎?”
林晞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即使隔著手套,指尖似乎也能回憶起觸碰小王手腕時,那湧入腦海的、屬於他人的痛苦與強製指令帶來的冰冷。針孔在指尖皮下隱隱作痛,那是過度使用能力付出的代價。“我無法用你們能理解的現象來解釋我所感知到的一切。”她抬起眼,努力保持鎮定,“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王明警員是被遠程操控的,他血液中流動的納米機器人就是證據。”
兩位調查員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裏麵沒有絲毫相信,隻有更深的懷疑。“法醫的初步屍檢報告已經出來,”男調查員將一份文件推向桌對麵,“顯示王明警員體內沒有任何異常物質或微型機械殘留。”
林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墜入了冰窟。證據被幹淨利落地篡改了,或者,更糟糕的是——警局內部,有他們的人,而且位置不低。
阿哲的情況最為糟糕。作為非法入侵警局係統的黑客,他麵臨多項嚴厲指控。然而,當技術科的人員奉命檢查他那台從不離身的便攜設備時,裏麵所有數據,包括他冒死收集的關於“涅磐”的線索和證據,全都神秘消失了。
“像是被某種從未見過的自毀程序徹底抹除了,連數據恢複的可能性都極低。”負責檢查的技術員困惑地向調查員報告,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夜晚如同墨汁般浸染了城市。三人先後被釋放,但無形的繩索已經套上了他們的脖頸。鄭銳被強製休假,變相停職;林晞被正式禁止參與任何警局案件;阿哲則被嚴厲警告,不得再以任何方式接近警局的信息係統。警局,這個曾經代表秩序與安全的地方,此刻已不再安全。
他們在城市邊緣一家不需要登記身份的小旅館匯合。房間狹**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阻隔著外界的一切,也禁錮著室內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息。唯一的光源來自阿哲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映照著三張疲憊而緊繃的臉。
“他們清除了所有證據。”阿哲疲憊地揉著太陽穴,聲音沙啞,“小王體內的納米機器人、我收集的數據、甚至李總實驗室的監控錄像備份——全都消失了,幹淨得就像從未存在過。”
林晞站在窗前,小心翼翼地透過縫隙觀察著樓下寂靜的街道,霓虹燈的彩光偶爾掠過她蒼白的側臉。“不止如此。”她輕聲說,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感覺到……我腦子裏的記憶正在變得模糊,就像有人拿著一塊橡皮,在我腦海裏隨意擦拭。”
鄭銳猛地抬頭看向她:“什麽意思?”
“那些我最近讀取到的記憶,關於實驗室、關於那兩個小男孩、關於‘母親’的……”林晞的聲音裏透出恐慌,“它們正在變得像清晨的夢一樣,細節流失,輪廓不清。就好像……有人在遠程編輯我的記憶。”
阿哲立刻放下電腦,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便攜掃描儀,對準林晞的頭部。儀器發出細微的滴滴聲,屏幕上的波形圖劇烈跳動。“你的植入物活性在異常增強。他們可能正在通過它發送強力的幹擾或覆蓋信號。”
“能屏蔽嗎?”鄭銳追問,眉頭緊鎖。
“除非進行開顱手術移除植入體,但那太危險了,位置很深。”阿哲搖頭,手指在掃描儀上快速調整著參數,“不過我可以嚐試用現有材料製造一個局部強幹擾場,或許能暫時阻斷外部信號,但效果不確定,而且持續時間不會長。”
就在他低頭專注調整設備時,林晞突然身體一僵,瞳孔微微放大:“紅色……小王說的‘紅色’……”
“什麽?”鄭銳立刻追問。
“檔案室紅色!”林晞眼中閃過頓悟的光芒,“我們一直理解錯了!不是‘檔案室,紅色’兩個詞,是‘檔案室紅色’——一個專有名詞!警局地下檔案室裏有個代號為‘紅色’的區域,存放著高度機密、塵封多年的老案件!”
鄭銳腦海中靈光一現:“特別檔案區?那是隻有局長和寥寥幾位核心高層才有權限進入的區域,連我都隻聽過傳聞。”
“楊峰……他曾經偷偷進去過。”林晞的聲音變得飄忽而遙遠,仿佛在努力打撈沉在記憶深海的碎片,“三年前,他出事前沒多久,他告訴我那裏藏著關於某個秘密實驗項目的原始記錄。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出事,讓我一定要想辦法去那裏找到真相。”
鄭銳的表情變得複雜,一種被隱瞞的刺痛和被命運捉弄的無奈交織在一起:“你從未告訴我這個。”
“因為我忘記了。”林晞的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直到剛才,受到幹擾和刺激,才重新想起來。我的記憶就像一本被隨意塗改的書,有些頁麵被粗暴地撕掉,有些被用完全不同的筆跡重寫,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的過往。”
阿哲已經迅速在電腦上調出警局的原始建築圖紙,藍色的線條在屏幕上勾勒出複雜的結構。“找到了,特別檔案區在地下三層,確實有獨立的供電係統和內部網絡,理論上可以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屏蔽大部分外部幹擾。如果我們能進去,也許可以爭取到一段安全的調查時間。”
“但入口有最高級別的生物識別鎖,需要局長和至少兩位副局長的權限才能開啟,還有二十四小時無死角監控。”鄭銳指著圖紙上的標記,眉頭緊鎖,“硬闖是不可能的。”
林晞下意識地抬起手,輕輕觸摸後頸那道隱藏在發線下的細微疤痕,冰涼的觸感下,似乎有什麽在隱隱搏動。“我有種感覺,”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確定,“我知道怎麽進去。就像我&nehow 知道李總實驗室的密碼一樣——有些記憶雖然被刻意掩蓋,但並未完全消失,它們變成了……本能。”
深夜的警局,比白天更加森嚴寂靜。因為小王的突然死亡,安保等級提升到了最高,巡邏的人數和頻率都增加了一倍。但鄭銳在這裏工作了十幾年,熟悉每一個角落,他知道所有的輪班時間、監控攝像頭的盲區以及那些不為人知的後勤通道。他帶著林晞和阿哲,像影子一樣從一條廢棄的物資輸送通道潛入了陰冷的地下區域。
特別檔案區的金屬大門矗立在昏暗的應急燈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正如鄭銳所說,門旁的控製麵板結構複雜,顯然需要多重生物特征驗證。
“現在怎麽辦?”阿哲壓低聲音,警惕地留意著通道兩端的動靜。
林晞沒有回答,她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緩緩走向那扇厚重的大門,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觸摸那冰冷的識別麵板。
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麵板原本暗淡的屏幕突然亮起,發出柔和的綠光,一個完全不同於常規操作界麵的、布滿奇異符文的輸入界麵浮現出來。
“這是……”鄭銳震驚地看著這超乎預料的一幕。
“後門程序。”林晞的聲音再次變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抽離的漠然,與她平時的語調截然不同,“鄭琳設置的。她總是這樣……喜歡在自己設計的每一個核心係統裏,留下一個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後門。”
她的手指仿佛擁有自己的記憶,在虛擬鍵盤上快速而精準地輸入一串長得令人眼花繚亂的複雜代碼。下一秒,沉重的金屬大門伴隨著幾乎微不可聞的氣流聲,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門後的景象。
特別檔案區內部與他們想象的截然不同。沒有堆積如山的紙質文件櫃,沒有塵封的檔案箱,空間開闊而極簡,隻有幾台造型流暢的孤立的計算機終端,和一個占據整麵牆的、正在低功率運行的龐大服務器機架,指示燈如呼吸般明滅。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的一個透明圓柱形容器,裏麵幽藍色的光芒流動,托浮著一個由無數光線精密構成、不斷細微變化著的人腦三維模型。
“全息動態記憶存儲與解析設備……”阿哲敬畏地低語,幾乎屏住了呼吸,“我隻在幾篇最高機密級別的理論研究中讀到過相關概念……沒想到真的被造出來了。”
林晞對周圍的驚歎恍若未聞,她徑直走向主控台,手指熟練地在觸摸屏上劃過幾個特定的軌跡。係統被瞬間喚醒,柔和的光芒亮起。
“歡迎回家,林晞。”一個溫和而逼真的電子合成音在室內響起,語調甚至帶著一絲人性化的親切,“距離您上次訪問,已經過去了三年兩個月零七天。”
鄭銳不可置信地看向主屏幕上方顯示的用戶信息——林晞的名字清晰地位於列表頂端,而旁邊的訪問權限等級,赫然標注著“創始人”三個字。
“創始人?”他輕聲重複,聲音裏充滿了困惑與震驚。
林晞的表情同樣寫滿了茫然與不可思議:“我不知道……我從未見過這個係統,我對這裏沒有任何印象……”
仿佛是為了回應她的存在,主屏幕自動跳轉,調出了一份標記著“最高機密”的電子檔案。標題讓房間內的三人都瞬間屏住了呼吸——“涅槃計劃:記憶遺傳與編輯工程”。
檔案扉頁是一張有些年頭的數碼照片。照片上,年輕許多的鄭琳博士微笑著,親切地摟著兩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孩子——一個是眉眼彎彎、明顯是幼年林晞的小女孩,另一個男孩,則有著讓鄭銳和林晞都心頭巨震的熟悉麵孔——那是年幼的楊峰。照片下方,一行清晰的小字注釋著:“首批成功融合的實驗體:林晞(零號)、楊峰(一號)”。
林晞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她點開另一個名為“實驗記錄”的文件夾,裏麵是密密麻麻、詳盡到令人發指的數據和觀察日誌。她快速滾動瀏覽著,臉色隨著閱讀的深入而越來越蒼白,血色盡褪。
“我們不是受害者……”她終於開口,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世界觀崩塌的顫栗,“我們是……作品。鄭琳的作品。”
屏幕上冷冰冰的文字陳述著實驗的終極目標:通過基因編輯與神經介入技術,創造能夠自然讀取、存儲甚至編輯記憶的“新人類”。
而最令人心驚肉跳,仿佛一把冰錐刺入心髒的,是那份關於林晞的最終評估結論:實驗體零號(林晞)是迄今為止最成功的範例,她不僅擁有穩定的記憶讀取能力,其大腦結構還展現出獨一無二的包容性,能夠承載並激活外來記憶人格,成為近乎完美的“記憶容器”。
“那天在李總實驗室……”林晞喃喃自語,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我不是‘變成’了另一個人……我是無意識地喚醒了我體內承載的、屬於某個科學家的記憶人格……”
鄭銳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感到疼痛:“但這解釋不了你為什麽會有‘創始人’權限!這係統為什麽稱你為‘創始人’?”
林晞的眼中湧出滾燙的淚水,混合著震驚、背叛與無盡的迷茫。她指向屏幕另一份剛剛自動彈出的、關於實驗體背景的絕密文件。上麵清晰地寫著:林晞,鄭琳博士養女,其生物學母親為鄭琳早逝的摯友,因實驗意外身亡後,由鄭琳收養並直接作為“零號”實驗體培育。楊峰,同為該摯友所生,林晞的孿生哥哥,“一號”實驗體。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響徹整個空間,紅色的警示燈瘋狂旋轉閃爍!【警告:檢測到未授權外部訪問。啟動緊急數據清除程序!】冰冷的電子音取代了之前的溫和。
阿哲立刻撲到最近的一個終端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得幾乎出現殘影:“有人在遠程試圖抹除所有數據!權限很高,我擋不住!需要時間強製下載核心資料!”
鄭銳反應極快,立刻拔出配槍,轉身衝向門口,試圖用身體擋住可能出現的入侵者:“我去拖延時間!林晞,你抓緊找到所有能證明我們清白、能揭開真相的關鍵證據!”
但林晞卻僵在原地,她的目光被主屏幕上又一份剛剛解鎖、自動展開的文件牢牢釘住了。那份文件的標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間刺穿了她所有的思緒,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凍結:
“實驗體背叛與處理記錄:鄭銳(七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