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迷宮主人的注視
字數:7450 加入書籤
控製台冰冷的觸感透過銀質麵具傳來,鄭銘俯視著腳下這座正在緩慢崩壞的城市。黃昏的光線被高密度防彈玻璃扭曲,切割成無數閃爍的金色碎片,灑落在涅磐總部頂樓寬敞的控製室內。從這裏望去,城市本該是綿延不絕的光帶,如同人體內奔流的血液,此刻卻不時爆出幾處刺眼的火光,黑煙如垂死的觸手伸向天空。
“很快,所有人都會獲得‘幸福’的記憶。”他的低語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手指輕柔地劃過控製台光滑的表麵,仿佛在撫摸情人的臉頰。控製台上,無數光點如星群般閃爍,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接入“涅磐”係統的人類大腦。“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悲傷…不再有被遺棄的感覺。”
他的視線穿過玻璃,落在遠方一處尤其濃烈的煙柱上。那是哥哥鄭銳和他那可愛“妹妹”林晞正在突破的方向。想到他們,鄭銘右耳後的疤痕隱隱作痛,那個細小的編號——01——仿佛在發燙。
全息投影突然在他麵前亮起,幽藍的光芒驅散了房間的昏暗。投影中是一個懸浮在透明維生艙中的女人,蒼白的臉上刻著歲月的痕跡,但那雙眼睛依然銳利,與林晞記憶中的“母親”一模一樣。營養液如母體的羊水般包裹著她,幾根管線從艙頂延伸,連接在她的脊椎和後腦。
“放開我,鄭銘!”女人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雖然虛弱卻不失威嚴,“你這樣會毀了一切!”
“毀掉?”鄭銘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伸手緩緩摘下麵具。銀質麵具脫離他的臉龐,露出與鄭銳幾乎一模一樣的五官。不同的是,他的眼角有更深的紋路,嘴角習慣性下抿,整張臉像是鄭銳的陰暗倒影,被歲月和怨恨雕琢得更加鋒利。
“我隻是在完成您未竟的事業,母親。”他走向全息投影,聲音裏帶著刻意的溫柔,“您和父親創造了涅磐,創造了完美的記憶編輯技術,卻隻敢小心翼翼地用它來治療創傷,消除痛苦。多麽浪費啊…”
維生艙中的女人艱難地轉動眼球,試圖聚焦在他身上。
“您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麽嗎?”鄭銘靠近投影,幾乎與女人的虛擬影像臉貼臉,“您試圖給全人類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卻給了我和哥哥最痛苦的童年。被當作實驗品,被測試,被比較,被分類…”
“那不是我們的本意…”女人聲音微弱。
“當然不是!”鄭銘猛地拍向控製台,一聲悶響在房間裏回蕩,“你們隻關心哪個孩子更適合繼承你們偉大的事業!鄭銳,善良正直的鄭銳,自然被選中成為‘正義警察’,守護你們建立的秩序。而我呢?”
他轉過身,讓頂燈的光線完全照在他的臉上:“我隻能當個見不得光的影子,被送去‘特別培訓’,學習如何潛入別人的思維,如何篡改記憶,如何成為你們最鋒利的武器,卻永遠不能見光。”
控製台一側的監控屏幕上,三個小紅點正在迅速穿越涅磐總部的安全區域。林晞、鄭銳,還有一個陌生的能量信號——應該是他們路上找到的幫手。他們正勢如破竹地突破最後防線,擊倒一批又一批的安保人員。
鄭銘不僅不阻止,反而露出期待的笑容。
“來吧,親愛的妹妹。”他對著屏幕輕語,眼中閃爍著瘋狂而興奮的光芒,“讓我們結束這場持續了二十年的家庭鬧劇。”
他轉向控製台,手指在虛空中快速滑動,調出一個深紅色的界麵。指令確認框彈出,要求他輸入最終授權碼。
“不要,鄭銘!”維生艙中的女人掙紮著,使維生液泛起陣陣漣漪,“記憶覆蓋一旦啟動就不可逆轉!你會抹殺數百萬人的真實經曆,用虛假的快樂喂養他們!這不是進化,這是奴役!”
“有什麽區別嗎?”鄭銘歪著頭,像個天真的孩子般問道,“被痛苦的記憶奴役,或被幸福的記憶奴役,人們會選擇哪一個,母親大人?”
他沒有等待回答,而是熟練地輸入一串長長的代碼。他的動作流暢而精準,顯然這一刻他已排練過無數次。
“最重要的是,”他輕聲說,同時按下最後的確認鍵,“我再也不會是唯一一個活在謊言中的人了。”
控製室的地板微微震動,低沉的嗡鳴聲從建築深處傳來。整個涅磐係統的能量輸出達到了峰值,無數信號塔同時向城市每一個角落發射特定頻率的脈衝。
監控屏幕上,城市地圖被無數閃爍的綠點覆蓋——每一個綠點都代表著一個正在接收新記憶的涅磐用戶。
“現在,全世界都會幫我對付你們了。”鄭銘對著監控畫麵舉起不知從何處取來的酒杯,深紅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如同鮮血。“歡迎來到真實世界,弟弟妹妹。”
在城市另一端,林晞突然停下腳步,一隻手扶住牆壁,另一隻手按住太陽穴。
“怎麽了?”鄭銳立刻轉身,警覚地環顧四周,手中的能量槍隨時準備射擊。
“不知道…”林晞喘息著,眼中閃過困惑,“突然一陣強烈的情緒湧上來…不是我的…是…”
她說不下去。那感覺太詭異了,像是突然被塞進另一個人的皮膚裏,感受著那個人的孤獨和嫉妒,那種深入骨髓的被遺棄感。更深處,還有一種被束縛的恐懼,像是傀儡意識到自己身上有線,卻不知操縱者在何方。
“是鄭銘。”她最終得出結論,抬頭看向鄭銳,“我感覺到他了…他不隻是恨我們,他…他很孤獨,銳。而且…他不完全是自己在行動。”
鄭銳的表情複雜起來。對這個雙胞胎弟弟,他的感情一直充滿矛盾。他們曾經如此親密,共享一個**,一個童年,甚至在某些時刻,幾乎共享同一個思維。直到父母開始那些實驗,直到他們被分類,被貼上不同的標簽。
“不管他有什麽理由,他不能對整座城市這麽做。”鄭銳最終說,聲音堅硬如鐵,“數百萬人有權選擇自己的記憶,哪怕是痛苦的。”
他們繼續向前,穿過涅磐總部冰冷的走廊。這裏的裝飾極簡到近乎冷酷,銀灰色的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隻有偶爾出現的黑色攝像頭像眼睛一樣追蹤著他們的移動。
在又一個轉角處,他們遇到了新的阻力——不是人類保安,而是一隊懸浮戰鬥機器人,圓形的身體上布滿傳感器和多管武器。
“退後!”他們的同伴——一位自稱凱斯的前涅磐工程師——大喊一聲,拋出一個電磁脈衝裝置。藍光閃爍後,機器人群短暫停滯,但很快又恢複了活動,顯然配備了脈衝防護。
“讓我來。”鄭銳踏步上前,舉起手槍。他的射擊精準得可怕,每一發能量彈都擊中機器人的關鍵節點。幾分鍾後,走廊上隻剩下一堆冒煙的金屬殘骸。
林晞看著哥哥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心痛。這對雙胞胎,一個成為執法者,一個成為破壞者,卻同樣被困在父母留下的遺產中。她自己的處境則更加詭異——一個被植入偽造記憶的“妹妹”,一個甚至不確定自己真實身份的人。
“你們感覺到了嗎?”凱斯突然問道,不安地環顧四周,“空氣…好像在震動。”
林晞凝神感受,確實有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像是整個建築都在低聲嗡鳴。更奇怪的是,她開始聽到模糊的聲音,看到轉瞬即逝的圖像——歡呼的人群,絢爛的煙花,節日的慶祝…
“記憶覆蓋已經開始了。”她意識到,“他在向全城廣播虛假記憶。”
仿佛為了證實她的話,遠處傳來人群的喧嘩聲。他們跑到最近的窗口,向下望去。街道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他們表情各異,有的困惑,有的憤怒,有的狂喜。但漸漸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涅磐總部大樓,手指指向這個方向。
“他們在看什麽?”凱斯不安地問。
林晞閉上眼睛,努力捕捉那些在空氣中傳播的記憶信號。突然,一段清晰的影像闖入她的腦海:她自己和鄭銳,站在一片火海前,臉上帶著殘忍的笑容。身後,是爆炸後的大樓殘骸。
“他讓我們成了****。”她睜開眼睛,聲音幹澀,“他給全城植入了我們炸毀城市的記憶。”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樓下的人群開始騷動,憤怒的呼喊聲越來越響亮。更多人從周圍的建築中湧出,舉著臨時找到的武器,向涅磐總部湧來。
“全世界都會幫我對付你們了。”林晞低聲重複著鄭銘的話,終於理解了它的含義。
控製室內,鄭銘滿意地看著監控畫麵。街道上的民眾正如潮水般湧向總部大樓,憤怒的呼喊聲甚至透過隔音玻璃隱約可聞。
“你看,母親,人性多麽簡單。”他轉向全息投影中的女人,“給他們一個敵人,一個可以指責的對象,他們就會忘記所有複雜的問題,團結在簡單的恨意周圍。”
維生艙中的女人沒有回應,隻是閉著眼睛,仿佛已放棄掙紮。
鄭銘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走到控製台前,調出一個隱藏的界麵。這裏顯示的不是城市地圖或係統狀態,而是一個簡單的家庭視頻——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孩,約莫七八歲,在陽光下的草地上追逐嬉戲。一個笑容燦爛,無所畏懼;另一個稍顯猶豫,總是跟在後麵幾步遠的地方。
那是他和鄭銳,在一切改變之前。
他的手指懸在刪除鍵上,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關閉了界麵。
“情感是弱點,哥哥。”他對著監控屏幕上正在奮戰的鄭銳低語,“而你總是太容易動感情。”
控製室的大門突然發出巨響,厚重的金屬板上出現了一個凸起。第二次撞擊後,門鎖開始鬆動。
鄭銘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領,重新戴上麵具。銀色的表麵反射著控製室內的光線,隱藏了他所有的表情。
第三次撞擊,大門轟然倒下。門口站著三個人——氣喘籲籲但眼神堅定的林晞,舉槍瞄準的鄭銳,以及正在重新裝填特殊武器的凱斯。
“結束了,鄭銘。”鄭銳的聲音冷靜而強硬,“關閉係統,停止記憶覆蓋。”
鄭銘緩緩轉身,麵對三人,雙手攤開,做出一個歡迎的姿勢。
“親愛的哥哥,可愛的妹妹,還有…”他看向凱斯,歪了歪頭,“這位不知名的朋友。歡迎來到涅磐的核心。”
他的目光落在林晞身上,長久而專注地凝視著她,仿佛在尋找什麽。
“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麽嗎,林晞?”他輕聲問,“你一直認為自己是這個家庭的受害者,被植入了虛假的記憶,被塑造成你想要成為的人。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的‘真實’記憶,也同樣是偽造的?”
林晞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你什麽意思?”
鄭銘輕笑一聲,轉向控製台,輕點幾下。一個新的全息投影出現——這次是一個年輕女子的照片,與林晞有七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銳利,表情更加冷漠。
“認識一下真正的林晞,”鄭銘說,聲音裏帶著戲劇化的停頓,“涅磐係統的共同設計者之一,也是主張對公眾強製實施記憶淨化的最強硬派。”
林晞盯著那張照片,感到一陣眩暈。照片中的女子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又像是鏡中自己的倒影。
“不…這不可能…”
“哦,但這是事實。”鄭銘愉快地說,“當你發現父母打算放棄強製記憶淨化計劃時,你試圖獨自啟動係統。是鄭銳阻止了你,在爭鬥中,你的記憶中樞受損,幾乎變成了空白。”
鄭銳的臉色變得蒼白,握槍的手微微顫抖。
“你胡說!”他厲聲反駁,但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是嗎?”鄭銘轉向他,“那你為什麽一直對她保護有加,哥哥?僅僅是出於兄妹之情?還是出於內疚?”
林晞感到自己的世界觀在崩塌。如果鄭銘說的是真的,那麽她一直以來的追尋——尋找自己的真實身份——本身就是個笑話。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不是被篡改記憶的無辜者,而是試圖篡改全人類記憶的****。
“別聽他的,林晞!”鄭銳大喊,“他在擾亂我們的思維,這是他一貫的手法!”
鄭銘大笑起來,笑聲在控製室裏回蕩,混合著樓下隱約傳來的喧鬧聲和係統的嗡鳴。
“真相總是傷人的,不是嗎?”他走向控製台,手指在界麵上滑動,“但沒關係,很快你們就不會為此煩惱了。你們會和所有人一樣,擁有全新的、幸福的記憶。”
鄭銳開槍了。能量光束直奔鄭銘的胸口,但在距離他幾厘米的地方突然轉向,擊中天花板,留下一個焦黑的痕跡。
“啊,哥哥,你還是這麽衝動。”鄭銘惋惜地搖頭,“你忘了這是誰建造的地方嗎?在這裏,我幾乎就是神。”
他輕輕揮手,一道無形的力量就將鄭銳狠狠拋向牆壁。鄭銳重重撞在金屬牆麵上,落地時幾乎失去意識。
凱斯試圖發射他的武器,但同樣被無形力量擊飛,撞在控製台上,癱軟在地。
隻有林晞還站著,直麵鄭銘。
“殺了我,係統就會停止,是嗎?”她平靜地問。
鄭銘歪頭看著她,麵具後的眼睛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理論上是的。但你真的確定自己想知道答案嗎?萬一你死了,係統卻繼續運行呢?萬一你的死亡才是最終啟動係統的鑰匙呢?”
他向她走近一步。
“這就是人類的困境,親愛的妹妹。我們永遠無法確定自己的選擇會帶來什麽後果。我們被困在無知中,做出一個又一個盲目的決定。”
又一步。
“但在我的新世界裏,不會有這種不確定性。每個人都會知道自己的道路,都會幸福地走在自己被設定的路徑上。”
他現在站在林晞麵前,伸手可及的距離。
“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林晞?”
當他說出這個名字時,林晞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些影像——不是記憶,而是感覺。冰冷的設計圖,複雜的神經圖譜,還有…一種對混亂人類的蔑視,對秩序和控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