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深潛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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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廂在崎嶇的路麵上劇烈顛簸,鏽蝕的金屬板發出不堪重負的**。車外是飛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城市邊緣景象,而車內,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晞半跪在冰冷的金屬車板上,目光死死鎖在角落那個蜷縮的少年身上。昏暗的光線下,那張與她驚人相似的臉龐,像一麵扭曲的鏡子,映照出她從未知曉的、關於自身的另一種可能。少年清澈眼眸中那份驚惶與試探,更是讓她心髒陣陣抽緊。
    “姐姐?”
    那聲微弱的呼喚還在空氣中殘留著餘音,像一根針,刺破了車廂內短暫的死寂。
    “你是誰?”林晞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少年瑟縮了一下,抱緊了膝蓋,眼神求助般地瞟向駕駛室的方向,沒有回答。
    鄭銳高大的身軀擋在了林晞和少年之間,他眉頭緊鎖,警惕的目光在少年和林晞之間來回掃視,最後落在林晞蒼白失措的臉上。“林晞,”他聲音低沉,帶著提醒的意味,“冷靜點。”
    “冷靜?”林晞猛地抬起頭,眼中是混亂和不敢置信,“你讓我怎麽冷靜?鄭銳!他……他和我……”她指著那個少年,指尖都在發顫,卻無法準確描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駕駛室裏,阿哲一邊緊張地操控著方向盤,在後視鏡裏觀察著後麵的情況,一邊急促地插話:“晞姐!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後麵還有尾巴甩不掉!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再說!”
    鄭銳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這突如其來的震撼中抽離出來。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些,看著那少年:“你叫什麽名字?誰讓你來的?”
    少年怯生生地看著鄭銳,又飛快地瞄了一眼林晞,嘴唇囁嚅了幾下,才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回答:“……零……他們叫我‘零’。”他頓了頓,補充道,“是阿哲哥哥……找到我的。”
    零?一個編號?林晞的心沉了下去。
    鄭銳看向駕駛室:“阿哲,怎麽回事?”
    阿哲猛打方向盤,貨車衝下主路,拐進一條更狹窄破敗的岔道,嘴裏飛快地解釋:“我按銳哥你之前給的線索,去查那些可能跟‘搖籃’有關聯的廢棄醫療點!在一個地下防空洞改的黑診所裏發現的他!那幫人拿他做實驗,抽血,測試反應……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被關在一個籠子裏!診所的人說……說他是什麽‘早期廢棄樣本’,但基因序列很特殊,有研究價值……”
    廢棄樣本……林晞感到一陣眩暈,扶住了旁邊的車廂壁才勉強站穩。所以,這個叫“零”的少年,和她一樣,都是“搖籃”計劃的產物?一個被認定為“廢棄”,卻因為某種原因被保留下來,甚至可能與她存在直接血緣關聯的……弟弟?或者,更糟的,是她的……克隆體?
    這個念頭讓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貨車最終在一個廢棄的汽車修理廠後院停了下來。這裏堆滿了生鏽的報廢車輛和零件,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鐵鏽的味道,荒涼而隱蔽。
    幾人迅速下車,躲進了一個相對完整、布滿油汙的維修車間裏。阿哲熟練地搬來幾個舊輪胎堵住入口,又檢查了一下四周,這才稍微鬆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和雨水。
    鄭銳靠著滿是油汙的工作台,撕開左肩傷口處被血浸透的繃帶,重新上藥包紮,動作熟練卻透著疲憊。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個叫做“零”的少年。
    零安靜地站在角落,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林晞站在他對麵,隔著一小段距離,內心的驚濤駭浪仍未平息。她看著他,試圖從那熟悉的眉眼間找出更多線索,找出他們之間聯係的答案。
    “阿哲,”鄭銳包紮好傷口,沉聲問道,“你在那個黑診所,還找到了什麽?關於‘零’,關於‘搖籃’。”
    阿哲撓了撓頭,顯得有些沮喪:“有用的不多。那幫人嘴很嚴,而且看起來也隻是拿錢辦事的小嘍囉。不過我偷偷順出來這個……”他從隨身那個髒兮兮的背包裏,掏出一個用防震材料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金屬盒子。
    盒子打開,裏麵不是芯片或文件,而是一團浸泡在淡藍色維持液裏的、微微搏動著的、暗紅色的組織塊。看上去……像是某種大腦皮層組織的一部分,邊緣參差不齊,甚至能看到燒灼的痕跡。
    “這是……”林晞皺起眉頭,一股不適感湧上心頭。
    “好像是某個倒黴蛋研究員的腦子……的一部分。”阿哲撇了撇嘴,“那幫人撤退的時候手忙腳亂,這東西掉在角落,我看著好像有點特別,就撿來了。聽說這家夥以前參與過‘搖籃’的早期階段,後來好像因為試圖泄露數據被‘處理’了。這點殘渣估計是他們留下來做生物信息提取的。”
    大腦殘渣……林晞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團組織上。一個參與過早期“搖籃”計劃的研究員……他的記憶碎片裏,會不會有關於“零”,關於她,關於他們所有人的起源真相?
    一個瘋狂而危險的念頭,如同藤蔓般從她心底滋生出來。她體內那股陌生的能量,既然可以外放傷人,是否可以……向內探索?連接這團死物中可能殘存的意識碎片?
    “不行!”鄭銳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厲聲阻止,“太危險了!大腦殘渣裏的信息是混亂且帶有強烈負麵情緒的漩渦!你的意識會被撕裂,甚至可能被汙染!”
    “還有比我們現在更糟的情況嗎?”林晞轉過頭,眼神裏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為什麽是我們?鄭銳,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就在這裏麵!‘零’的存在,證明‘搖籃’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更黑暗!我們需要知道真相!”
    她不等鄭銳再次反對,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團暗紅色的組織上。她調動起體內那股蟄伏的能量,不再試圖壓製或排斥,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導它,像伸出一根無形的、極其纖細的觸須,探向那團浸泡在液體中的大腦殘渣。
    起初是一片冰冷和死寂。然後,是無數破碎、扭曲、充滿痛苦和恐懼的尖叫與嘶吼,如同潮水般向她湧來!各種混亂的色彩、顛倒的景象、無法理解的符號在她腦海中爆炸開來!
    她感覺自己像一葉小舟,被拋入了狂暴的意識亂流之中,隨時可能傾覆。劇烈的頭痛讓她幾乎想要嘔吐,但她咬緊牙關,拚命維持著那根脆弱的精神連接,在無邊無際的記憶廢墟中艱難地搜尋著。
    忽略那些無意義的噪音,穿過那些絕望的情緒碎片……她像一個在暴風雨中摸索的盲人,尋找著任何與“搖籃”、與童年相關的穩定信息節點。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的意識即將被徹底衝散的邊緣,一片相對清晰的“景象”如同海市蜃樓般,在她混亂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光線柔和、布置得如同幼兒園活動室的地方,但牆壁是冰冷的白色,角落裏擺放著一些她無法理解的、閃爍著微弱光芒的儀器。
    景象的中心,是三個手牽手的孩子。
    其中一個,是年幼的她,紮著兩個羊角辮,穿著一條小小的、印著卡通草莓的裙子,臉上帶著些許懵懂和不安。
    她左手牽著的男孩,年紀稍大一點,眉眼冷峻,緊抿著嘴唇,眼神裏有著超乎年齡的警惕和隱忍——是童年的鄭銳。
    而她的右手,牽著一個更小的男孩。那個男孩看起來隻有三四歲,臉蛋圓圓的,眼睛很大,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正仰著頭,對著年幼的她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充滿依賴的燦爛笑容。
    那個笑容……
    林晞的意識如同被閃電擊中!
    她猛地將注意力聚焦在那個最小的男孩臉上——那眉眼,那笑起來的神態,盡管稚嫩無比,但分明能看出……
    是阿哲!!!
    現實世界中,維修車間內。
    林晞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她猛地睜開了眼睛,連接中斷,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向後踉蹌一步,被一直緊盯著她的鄭銳及時扶住。
    “你看到了什麽?”鄭銳急切地問,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冰冷和顫抖。
    林晞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用一種極度震驚和茫然的眼神,緩緩地、難以置信地,轉向站在一旁的阿哲。
    就在這時,原本正關切地看著林晞的阿哲,突然毫無征兆地悶哼一聲,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暗紅色的血液,順著他捂住鼻子的指縫,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滴落在他胸前髒兮兮的T恤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阿哲愣住了,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又抬頭看向林晞那複雜到極點的眼神,以及旁邊鄭銳驟然變得銳利起來的目光。
    車廂裏,那個叫“零”的少年也悄悄抬起頭,純淨的眼眸中映照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阿哲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某種被塵封的、模糊的、屬於遙遠過去的碎片,似乎隨著這突如其來的鼻血,開始在他腦海深處鬆動、翻騰。他想起林晞剛才那探尋大腦殘渣的異常舉動,想起她此刻看自己的眼神……
    一個他從未想過,或者說被某種力量強行讓他遺忘的可怕猜測,浮上心頭。
    他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看著林晞和鄭銳,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恐懼和震顫:
    “原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