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深入核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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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迷宮
    金屬連接器貼上太陽穴的瞬間,林晞不自覺地繃緊了脊背。她側過頭,看向躺在相鄰意識連接椅上的鄭銳。他緊閉著雙眼,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嘴唇微微顫動,仿佛在無聲地抗爭著什麽。
    “意識連接準備就緒,十秒後啟動深度潛入程序。“實驗室的AI合成音冰冷地回蕩。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三小時前,鄭銳在執行一次針對高階意識竊取者的反向追蹤任務後,精神核心就徹底崩潰。不僅陷入無法喚醒的昏迷,更開始無意識地調動基地的防禦權限,引發係統過載。作為他長期搭檔的林晞,是唯一能與他意識波長相容的人選。
    “三,二,一,連接啟動。“
    刹那間,林晞感覺自己的意識被連根拔起,拋入一條五彩斑斕的隧道。無數記憶碎片如流星般掠過  鄭銳在訓練場上的專注側臉,戰場上硝煙彌漫的瞬間,還有那些她從未見過的、扭曲變形的陰影。失重感持續了不知多久,直到她的“雙腳“終於觸到實質的地麵。
    眼前是一座望不到邊際的迷宮。
    牆壁由層層疊疊的記憶畫麵堆砌而成,有些清晰如昨,有些卻布滿雪花般的噪點。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和鐵鏽混合的怪異氣味,那是精神過度負荷後特有的燒灼感。迷宮的通道蜿蜒曲折,昏暗的光線下,隻有牆壁上偶爾閃過的記憶碎片提供著些許照明。
    她小心翼翼地前行。耳邊回蕩著無數個“鄭銳“的聲音  孩童的嬉笑,少年的誓言,戰士的命令,它們交織成令人眩暈的合唱。她必須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分辨出通往精神核心的正確路徑。
    越往深處,景象越發詭異。有些通道布滿荊棘般的防禦性思維,她必須像繞過物理陷阱般謹慎避開;有些區域則彌漫著粘稠的恐懼迷霧,試圖侵蝕她的感知。她看到了他們共同經曆的任務片段,但在鄭銳的意識裏,這些畫麵被扭曲了  敵人的麵孔變得模糊,有時甚至替換成了她的臉,帶著猙獰的表情。
    這讓她心底發寒。
    “鄭銳!你能聽到我嗎?“她嚐試用意識呼喚,但聲音如同石沉大海,隻激起牆壁上幾片記憶的漣漪。
    時間在這裏失去意義,但她能感覺到外部身體的虛弱,以及一種隱約的、越來越強的危機感。
    在迷宮一個近乎九十度折角的盡頭,她終於發現了不同。這裏的牆壁相對穩定,構成它們的記憶大多是規律閃動的數據流和代碼符號。牆壁中央,鑲嵌著一扇由純粹能量構成、不斷波動的藍色光門。
    她伸出手,門無聲地滑開。
    裏麵的空間不大,更像是一個布滿監控屏幕的中樞節點。無數屏幕懸浮半空,顯示著外部實驗室的實時畫麵  她看到自己和鄭銳的身體,看到忙碌的科研人員,也看到一些快速滾動的係統指令流。
    背對著她,坐在所有屏幕中央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背影屬於鄭銳,穿著基地的作戰服,但姿態卻透著一股不該有的蜷縮和脆弱。
    “鄭銳?“林晞試探著呼喚。
    身影猛地一顫,緩緩轉過身。
    是鄭銳的臉,一模一樣。但那雙眼睛裏盛滿了巨大的驚恐和無助,還有一絲瀕臨瘋狂的絕望。
    “你...你是誰?“那個“鄭銳“的聲音發抖,帶著哭腔。
    “是我,林晞。“她讓自己的意識波動盡量平和,“我來幫你。外麵出事了,你的身體...“
    “外麵!““鄭銳“像被這個詞刺痛,猛地抱住頭尖叫,“外麵那個是假的!是它!是入侵者!它想吞噬我!想毀掉一切!“
    林晞心頭巨震。“外麵那個?你是說...控製你身體的那個意識?“
    “它不是鄭銳!“他抬起頭,淚水滑落時汽化成扭曲的數據流,“我才是!我才是鄭銳為了保護自己...創造出來的!他說...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如果"它"突破了防火牆,就由我守住這裏,守住最後的"真實"...“
    副人格。一個在極端精神創傷下,由主人格分裂出來的保護性人格。他就是這座迷宮的建造者和主人。
    “發生了什麽?那個"入侵者"是什麽?“林晞急切地追問。她感到外界的危機正在逼近,尖銳的警報聲穿透意識屏障隱隱傳來。
    “不知道...我不知道...“迷宮主人痛苦地搖頭,“它很可怕...冰冷...像程序,又像...野獸。它抓住了鄭銳...真正的鄭銳,把他鎖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然後它出去了,它控製了他的身體!它要...“
    話音未落,整個核心控製室劇烈搖晃!刺耳的實體警報聲強行穿透!
    懸浮屏幕上,實驗室畫麵切換成刺目的紅色警告:
    【基地最高警報!物理層麵安全失效!】
    【檢測到武器授權非法調用!】
    主屏幕清晰地顯示出現實景象  躺在連接椅上的鄭銳,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一片血紅,沒有任何人類情感,隻有純粹的毀滅欲。
    他(它)的手臂以非人的力量掙脫固定帶,順手抄起旁邊安保人員脫手的自動步槍。
    “不...!“林晞和迷宮主人同時失聲。
    屏幕裏,那個被入侵者控製的鄭銳身體,臉上扭曲出一個殘忍而漠然的笑容,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
    槍口火舌噴吐。子彈撕裂空氣,也撕裂了幾個毫無防備的科研人員的身體。血花在慘白燈光下淒厲綻開。
    驚叫聲、奔跑聲、物品碎裂聲...通過屏幕傳來。
    “阻止他!快阻止他!“迷宮主人抱著頭尖叫,控製室震動加劇,牆壁出現蛛網般裂紋。
    林晞的意識體感到劇烈眩暈。現實中外泄的殺意和混亂,直接衝擊著這片不穩定的精神領域。
    更令人絕望的提示在所有屏幕上方彈出,伴隨冷酷的AI語音:
    【基地自毀程序已啟動。授權識別:鄭銳最高權限。】
    【倒計時:00:10:00】
    十分鍾。隻有十分鍾。
    “它啟動了自毀...它要毀滅一切證據...毀滅我們所有人...“迷宮主人癱倒在地,形態開始不穩定。
    林晞站在原地,現實與精神的慘劇同時上演。愛人的身體正在行凶,基地危在旦夕,數百人的性命係於這十分鍾。
    她看著崩潰的迷宮主人,又看向屏幕上持續開火的鄭銳身影,一股冰冷的決心從混亂中誕生。
    “聽著!“林晞的意識體爆發出強大力量,聲音斬釘截鐵,暫時壓過了空間震顫。她抓住迷宮主人的手臂,觸感冰涼虛幻,“看著我!“
    迷宮主人抬起淚眼。
    “外麵那個是敵人,而你是鄭銳的一部分,是他在絕境中創造的希望!現在,真正的鄭銳可能還在這裏的某個地方,被囚禁著,等待我們!“林晞的目光銳利如刀,“這座迷宮是你的領域,告訴我,哪裏是他最可能被關押的地方?哪裏是"它"絕對不想讓我們靠近的區域?“
    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孤注一擲的信任。“我們必須找到他!現在!這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迷宮的崩塌在加速。
    構成牆壁的記憶畫麵大片剝落,像燒焦的紙片化為灰燼。腳下的“地麵“變得柔軟粘稠,不時裂開縫隙,湧出混亂的負麵數據流  恐懼的尖嘯、背叛的低語、絕望的嘶吼。整個精神世界隨著主人格陷落和外部劇變,走向徹底崩潰。
    迷宮主人被林晞喝醒,臉上的驚恐未退,但一種屬於鄭銳本質的堅韌被喚醒了一絲。他死死咬著下唇,咬出類似數據溢出的藍色光點。
    “那邊!“他指向控製室一側。那裏原本是顯示基地結構圖的屏幕牆,此刻屏幕碎裂,露出後麵一條更加幽深黑暗的通道。通道深處傳來不祥的金屬摩擦聲和野獸般的嗚咽。“"它"...入侵者就是從那裏出現的!它把...把"他"拖進了深處!那裏是意識底層,連我都幾乎無法觸及的..."禁區"!“
    “帶路!“林晞毫不猶豫地拉起他,衝入黑暗通道。
    這裏與外麵迷宮截然不同。沒有記憶畫麵,沒有情感碎片,隻有純粹冰冷扭曲的代碼壁壘。牆壁像是活著的、蠕動的黑色電纜,散發機油和臭氧的刺鼻氣味。空氣粘稠得如同在水中行走,巨大阻力從四麵八方湧來。更可怕的是無形的精神壓力,如同實質重錘不斷轟擊林晞的意識體,試圖將她擠壓碾碎。這是入侵者留下的防禦機製。
    “堅持住!“迷宮主人在前方,身體在這片區域凝實了一些。他揮舞著手,艱難撥開纏繞上來的黑色數據流,“這裏是鄭銳潛意識最底層,儲存著最原始的本能和...他自己都不願麵對的陰影。"它"把這裏改造成了囚籠!“
    林晞無法回答,全部精神力都用來抵禦幾乎讓她意識渙散的壓力。她感覺自己像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撕碎。
    突然,前方通道拐角處空間扭曲,數個由純粹惡意和攻擊性程序凝聚的黑影浮現。它們沒有固定形態,像扭曲陰影,又像張牙舞爪的病毒,發出刺耳嘶嘶聲撲來!
    意識防禦程序!入侵者留下的守衛!
    “小心!“迷宮主人驚叫,試圖擋在林晞身前,但他本身不具備攻擊能力。
    林晞瞳孔收縮。在現實世界,她是頂尖特工,但在這裏,她能依賴的隻有精神力的強度和韌性!
    她猛地集中意誌,想象盾牌和利刃。意識體前方空氣波動,一麵半透明閃爍微光的屏障瞬間形成!
    “砰!“
    第一個黑影撞上屏障,屏障劇烈晃動。林晞感覺腦袋像被鐵錘砸中,劇痛傳來,意識體邊緣開始模糊。
    不能硬抗!
    她瞬間撤去屏障側身,以純粹意識層麵的機動躲開第二次撲擊。同時將意誌凝聚成尖刺,狠狠刺向一個黑影核心!
    “嗤——“
    如同燒紅鐵塊落入冰水,黑影發出淒厲尖嘯,消散成混亂的數據煙霧。
    有效!但消耗巨大!每消滅一個守衛,她都感覺自己的“存在“被削弱一分。前方黑暗中,更多黑影正在凝聚。
    “快!沒時間了!“林晞對迷宮主人吼道,聲音因精神消耗而顫抖。
    迷宮主人臉色蒼白,指著通道盡頭一扇若隱若現、由無數蠕動黑色符文構成的“門“。“就在那裏!我感覺到...他的氣息很微弱...就在後麵!“
    兩人拚盡全力,一個在前麵艱難開辟道路,用對此地規則的微弱理解幹擾守衛凝聚速度;一個在後麵苦苦支撐,用燃燒自身意識為代價清除威脅。
    每一步都如在刀尖跳舞,每一次攻擊都伴隨自身存在的損耗。
    終於,他們衝到黑色符文之門前。
    門上沒有鎖孔,隻有無數活物般扭動的符文,散發令人作嘔的冰冷氣息。僅僅是靠近,林晞就感到意識幾乎凍結。
    “打不開...我試過...這裏的權限被"它"完全篡改了...“迷宮主人絕望地拍打門扉,手接觸符文立刻冒起青煙,發出“滋滋“聲響。
    林晞看著門,感受著所剩無幾的精神力,以及外界那無聲卻清晰、正在一秒秒流逝的死亡倒計時。
    外部,實驗室的屠殺可能仍在繼續。自毀程序讀數無情跳向終點。
    沒有時間了。
    她猛地將雙手按在冰冷符文之門上!
    無法形容的冰寒和劇痛瞬間沿“手臂“蔓延,仿佛要將她的意識和靈魂一起凍結撕裂!那是入侵者留下的最惡毒精神毒素和防禦壁壘!
    “啊——!“她忍不住痛苦嘶鳴,意識體劇烈閃爍明滅,仿佛風中殘燭。
    “你幹什麽!快鬆手!你會被它徹底湮滅的!“迷宮主人驚恐地想拉開她。
    “沒有...別的...辦法了!“林晞從牙縫擠出這句話,嘴角溢出由意識能量構成的淡金色“血液“。她不但沒鬆手,反而將殘存的所有精神力,毫無保留地如決堤洪水轟向那扇門!
    這不是技巧,不是破解,而是最笨拙、最慘烈、最直接的意誌碰撞!精神燃燒!
    她在用自己全部的存在,衝擊這扇囚禁鄭銳的牢門!
    “給我...開!“
    嗡——!!!
    黑色符文之門爆發出刺目不祥的烏光,瘋狂抵抗外來力量的衝擊。林晞的意識體在烏光侵蝕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稀薄。劇痛淹沒她,仿佛每一寸靈魂都在被碾磨。
    迷宮主人呆住了,他看著林晞那逐漸虛幻、卻依舊死死抵在門上不肯後退的身影,看著她臉上混合極致痛苦和不容置疑決絕的表情。
    這一刻,某種更深層的東西被觸動了。
    他(保護人格)的存在,本就是為了“保護“。保護鄭銳不受傷害。而眼前這個女人,正在為了保護鄭銳,不惜燃盡自身。
    他眼中的恐懼和絕望如潮水退去。一種平靜的、義無反顧的決然取而代之。
    “你說得對。“他輕聲說,聲音不再顫抖,“外麵那個是敵人。而裏麵這個,是我們要保護的人。“
    他走到林晞身邊,看著她,露出一個極其輕微卻複雜的笑容,帶著釋然,也帶著一絲告別。
    “告訴他,“他說,“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
    下一刻,不等林晞反應,保護人格的整個身體驟然爆發出強烈的純淨白光!這光芒溫暖強大,與門上冰冷烏光形成鮮明對比!
    他化作一道最純粹的精神能量洪流,不再是迷宮主人,而是回歸最本質形態  鄭銳的一部分,那份最原始最堅定的“保護“意誌!
    白色洪流沒有衝擊黑門,而是徑直撞入林晞那即將消散的意識體中!
    轟——!!!
    無法形容的感覺席卷林晞。如同幹涸大地迎來甘霖,即將熄滅的火焰被注入新燃料!溫暖強大的力量瞬間充盈她的四肢百骸,修複創傷,穩固形態,將她的精神力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
    那扇堅不可摧的黑色符文之門,在這股融合了林晞全部意誌、鄭銳保護人格本源力量、以及更深層羈絆的衝擊下,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哢嚓...哢嚓...轟!!“
    門,碎了。
    林晞衝了進去。
    門後,並非另一個複雜空間。這裏是一片絕對的“空無“。沒有光,沒有暗,沒有上下左右,甚至沒有時間概念。隻有最中央,懸浮著一個微弱的光球。
    光球之中,蜷縮著一個身影。
    那是鄭銳。真正的鄭銳。
    他的意識體比保護人格更加脆弱,幾乎完全透明,像是隨時會破裂的肥皂泡。他雙眼緊閉,表情安寧得可怕,仿佛陷入永久沉睡,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毫無所知。
    他被入侵者剝離所有感知,放逐到意識的最邊緣,這片絕對的虛無之地。
    “鄭銳!“林晞衝到他身邊試圖喚醒,但聲音無法傳播,觸碰如同穿過幻影。
    怎麽辦?如何喚醒一個被剝奪一切、自我封閉的意識?
    時間不多了!她能感覺到外界身體傳來瀕臨極限的警報,自毀程序的倒計時如同喪鍾在靈魂深處敲響!
    她看著鄭銳沉睡的臉,那張熟悉無比卻無比遙遠的臉。
    所有的技巧,所有的力量,在此刻失去意義。
    她能做,也隻有一件事。
    她伸出雙手,虛虛環抱住那個脆弱的光球,將自己的額頭輕輕抵在光球之上。
    然後,她開始“說“。
    不是用聲音,而是用全部的意識、全部的情感、全部的記憶,化作最純粹的信息流,毫無保留地、一遍又一遍地衝擊鄭銳沉寂的核心。
    她“說“起他們第一次在訓練場見麵時,他那笨拙而認真的樣子。
    她“說“起他們第一次搭檔出任務,在危機時刻背靠背作戰的信任。
    她“說“起他偷偷在她因任務失敗沮喪時,放在她桌上的那杯熱咖啡。
    她“說“起無數個深夜,他們在加密頻道裏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隻為聽到彼此的聲音。
    她“說“起自己從未宣之於口的擔憂,在他每次執行危險任務時的坐立不安。
    她“說“起那份深埋心底,因身份、紀律、害怕失去而從未敢觸碰的愛意。
    “鄭銳...回來...“
    “我需要你...“
    “基地需要你...“
    “求求你...醒來...“
    她的意識在燃燒,在傾訴中一點點變得微弱。但她沒有停止,如同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在這片絕對虛無中,在這瀕臨毀滅的邊緣,她撕開所有偽裝和顧慮,用自己即將熄滅的意識之光作為最後火炬,試圖照亮他回家的路。
    一滴由最精純精神力凝結而成的滾燙“淚水“,從林晞眼角滑落,滴在脆弱的光球之上。
    嗡...
    光球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蜷縮其中的鄭銳,那如羽扇般的睫毛幾不可察地抖了抖。
    緊接著,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裏最初是茫然空洞,是經曆漫長放逐後的迷失。但很快,它們聚焦了。他看到了近在咫尺、意識體幾乎透明、臉上卻帶著如釋重負笑容的林晞。
    “...林...晞?“
    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如同鏽蝕的齒輪開始轉動。
    但確確實實,是鄭銳本人的聲音。
    就在鄭銳睜開雙眼、意識核心重新點亮的那一瞬間——
    外部現實,實驗室。
    那個雙眼血紅、手持步槍、剛將槍口轉向下一批躲藏工作人員的“鄭銳“,身體猛地一僵!
    臉上殘忍漠然的表情瞬間凝固,如同精致麵具出現裂痕。血紅的眼眸中,一絲屬於鄭銳本人的劇烈痛苦和掙紮猛地閃過!
    他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顫抖,仿佛在與無形巨力爭奪控製權。
    槍口不由自主垂低幾公分。
    也在這短暫僵直中,實驗室殘餘的反應過來的安保人員,終於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製服他!“
    數道高壓***的探針帶著藍色電弧,精準命中“鄭銳“身體!
    “呃啊啊啊——!“
    劇烈電流貫穿全身,他(它)發出非人的、混合鄭銳聲線和電子雜音的嘶吼,身體劇烈抽搐,終於失去平衡重重栽倒。步槍脫手滑出老遠。
    幾名安保人員迅速撲上,用特製束縛帶將他的手腳牢牢捆住。
    幾乎同一時間,主控製台上那血紅色的、顯示著[自毀程序已啟動  00:03:17]的倒計時,數字猛地停頓!
    然後在所有驚魂未定人員注視下,那令人絕望的紅色字體閃爍幾下,驟然變成柔和的綠色!
    【檢測到最高權限持有者意識恢複穩定。】
    【自毀程序授權已自動撤銷。】
    【危機解除。】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一片狼藉的實驗室。
    隻有儀器設備短路的“劈啪“聲和受傷者壓抑的**在空氣中回蕩。地麵上,彈殼與血跡混雜,訴說著剛才那短暫卻無比恐怖的十分鍾。
    劫後餘生的人們麵麵相覷,臉上混雜恐懼、茫然和一絲不敢相信的僥幸。
    意識深處,那片虛無空間。
    鄭銳眼神迅速變得清明,他看清了林晞那近乎完全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隨風消散的意識體,巨大恐慌和心痛瞬間攫住了他。
    “林晞!“
    他試圖伸手抓住她,卻發現自己的意識體也同樣虛弱。
    林晞看著他,臉上露出極度疲憊卻無比真實溫暖的笑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已發不出任何信息流。她的意識體如同完成最後使命的螢火,光芒迅速黯淡,最終徹底消散在這片虛無之中。
    “不——!“鄭銳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的空域。
    緊接著,一股強大的無法抗拒的排斥力從四麵八方湧來。真正的意識核心複蘇,這片瀕臨崩潰的精神世界開始了自我修複和排異過程。
    鄭銳感覺自己的意識被猛地拉拽,飛速後退,穿過破碎通道,越過崩塌迷宮,沿著來時的路徑向現實中的軀體疾馳而去...
    ...
    實驗室,意識連接椅。
    鄭銳猛地睜開眼睛。
    劇烈頭痛如潮水襲來,身體因電擊殘留麻木疼痛,但所有這些都比不上心底那片因失去而產生的巨大空洞。
    他急促喘息著,第一時間轉動眼球看向旁邊。
    林晞躺在相鄰椅子上,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鼻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隻有旁邊生命體征監測儀上微弱起伏的曲線證明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
    這一刻,鄭銳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悲鳴被硬生生堵在喉嚨裏。一種混合極致慶幸和後怕的複雜情緒讓他眼眶瞬間濕潤。
    他還活著。她也還活著。
    基地...似乎也保住了。
    工作人員圍上來,有人幫他解除連接線,有人檢查林晞狀況,嘈雜人聲、醫療指令聲重新充斥空間。
    鄭銳任由他們擺布,目光卻始終沒離開林晞沉睡的臉。
    他想起了意識深處那片絕對虛無,想起了她如燃燒自身般決絕的呼喚,想起了她最後那如釋重負的微笑,也想起了那個為保護他而最終選擇自我犧牲的、由他分裂出的保護人格。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
    那句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外部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但鄭銳知道,事情遠未結束。
    那個冰冷殘酷、如程序和野獸混合體的“入侵者“是什麽?它來自哪裏?為何能如此完美模擬並奪取他的意識控製權?它啟動基地自毀程序的最終目的究竟是什麽?
    這些問題如同隱藏在水麵下的冰山,僅僅顯露出一角。而為林晞的付出,為那個消失的保護人格,為所有死去的同僚,也為基地乃至更廣大範圍的安全,他必須找出答案。
    他艱難抬起尚且麻木的手臂,輕輕握住林晞冰涼的手。
    他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窗外,基地的應急燈依舊在旋轉,將紅藍交錯的光影不斷投射至這片剛剛經曆了從內部開始的無聲戰爭的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