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5章霜冷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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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未明,城中各處灶火已次第亮起。巴刀魚立於“刀魚小灶”門首,手中焦炭餘燼微明,映照其指節上舊疤縱橫。酸菜湯負鐵鏟於肩,娃娃魚則蹲於井台之側,以指尖蘸取井水,在青石板上勾勒星圖軌跡。星圖之上,城西舊菜市場方位黑氣縈繞,狀若凝凍墨汁,其寒意似透圖而出。
    “主廚,”酸菜湯以足輕踢門邊碎石,“怨氣菇之孢子,果真能潛藏於冰霜之內而不滅乎?”
    巴刀魚默然無語,徑直趨前,將手中焦炭餘燼按於冷庫鐵門之上。炭火微光與門上白霜相觸,發出細微“滋滋”聲響,霜痕漸融,露出其下鏽蝕鎖孔與扭曲符咒。符咒形如蜷縮蟲豸,乃“食魘教”以怨氣所書,此刻遇火光,竟似活物般微微扭動。
    娃娃魚凝視符咒,輕聲道:“此符以怨氣為墨,能吸噬生人精氣。今為火氣所激,其力將散。”
    言畢,她指尖蘸水所繪之符文在鐵門表麵泛起一層淡金微光,如薄蜜塗覆,暫時阻隔了冷庫內滲出的森寒黑氣。
    鐵門“吱呀”作響,終被推開一道縫隙。刺骨寒氣裹挾著甜腥腐臭撲麵而來,酸菜湯不禁打了個寒噤:“主廚,此間寒氣,尤勝冰窟。”
    巴刀魚當先步入,手中焦炭餘燼微光勉強照亮室內景象。冷庫狹小,僅容四張朽木桌案,其上堆疊凍肉早已腐敗,表麵密布紫黑色菌菇——此即“怨氣菇”。菌蓋覆霜,形如僵死爛肉,觸之則寒氣透骨。
    “孢子即藏於此菌之內,”巴刀魚沉聲道,“須以火焚之,方可絕其根。”
    酸菜湯應聲擲出手中焦炭,火星濺落於菌菇霜麵,發出“滋滋”輕響。霜痕漸消,紫黑菌蓋顯露,其內飄散出縷縷黑煙,狀如無形蟲豸,直撲入者口鼻。
    “主廚,小心孢子入體!”娃娃魚在門口急呼。
    巴刀魚迅疾以圍裙所藏舊布掩麵,沉聲道:“怨氣菇之孢子,吸入者易生心魔,神智錯亂。”
    娃娃魚蹲踞門邊,指尖疾書井水符文。符成,門口金光再盛,如透明屏障,暫時阻隔黑煙外溢。
    黑煙愈濃,如沸墨翻湧,其間隱約浮現破碎影像:有夫妻反目相向,有老嫗對空悲泣,有壯漢毆打稚童。影像交錯,如泛黃舊照層層疊疊,映照出人心深處積存的怨懟與悔恨。
    “吾想起來了……”一蒼老聲音自門口傳來。
    眾人回首,見一老者立於金光屏障之外,手持煙袋,麵容憔悴。“此乃吾妻離世之日,”老者手指牆上影像,聲音顫抖,“吾與她爭執……吾斥其無能,她言吾將餓死孩兒……終至她含恨而去,再未歸來……”
    言及此處,老者頹然蹲地,老淚縱橫:“吾想起來了……吾妻昔日常言,但能食熱飯,便非苦寒之日……然吾竟忘之久矣……”
    巴刀魚凝視老者,緩聲道:“灶底之火,不貴熾烈,不貴明亮,貴在有人願為君燃點。”
    老者拭淚起身,毅然道:“壯士,吾助君焚此孽障。吾妻昔日亦言,但能燃火,便非永夜。”
    黑煙中影像愈發紛繁,如無形之狼群在冷庫內奔突衝撞。巴刀魚凝視牆上怨念所化之眾生相,憶起亡父遺訓:“灶火之光,其價不在輝耀,而在燃點之心。”
    他自圍裙暗袋取出備用焦炭,吹氣令火星複熾,投向另一桌案菌菇。炭火觸菌,霜融煙起,黑煙中怨念碎片如墨汁沸騰,其間夾雜撕碎紙錢、帶血指甲等不祥之物。
    “此皆食怨氣菇者心中怨念,為菌類所吸聚而成。”娃娃魚以清冷之聲解析道。
    巴刀魚以長柄勺緩緩攪動黑煙,怨念碎片隨之飄附冷庫四壁,幻化出更多人生片段:市井爭吵、賭徒悔恨、棄嬰哀啼……種種負麵情緒交織如網,構成一幅幅令人窒息的人間悲喜劇。
    “吾亦想起來了……”先前老者再度哽咽,“昨日吾妹辭世,吾因食怨氣菇,竟忘為她備下臨終一餐……”
    酸菜湯揮動鐵鏟拍打地麵黑煙,鏟刃與無形孢子相擊,發出“啪啪”脆響。“此等孢子甚是頑固!”她啐罵道。
    巴刀魚有條不紊地將焦炭火星布於冷庫各處,令炭火如紅色蟻群般蔓延,逐步吞噬霜痕與菌菇。隨著焚燒持續,黑煙漸稀,點點火星自消亡菌蓋中飄升,如螢火蟲群飛向天際。
    日影西斜時,冷庫內怨氣終告消散。老者手持煙袋,麵帶釋然:“壯士,多謝解吾心結。吾妻昔日常言,行路之人,皆需援手。”
    巴刀魚頷首:“誠然,但有人願燃薪火,長夜必不永駐。”
    歸途上,酸菜湯啃食冷饅頭問道:“主廚,明日將赴何處?”
    巴刀魚默然取出新得焦炭,餘燼在暮色中明明滅滅。“凡有心結之處,即吾輩所向。”
    娃娃魚於井台畔續繪星圖。圖中所見,城市各隅星火連綴成網,尤以“刀魚小灶”鎮灶方位光華最盛,宛如懸於夜幕之恒星,昭示著人心薪火相傳,永續不滅之理。
    ### 第0035章續:星軌昭明
    暮色四合時,城中各處灶火次第亮起,連綴如星河。巴刀魚立於“刀魚小灶”門首,手中焦炭餘燼微明,映照其指節舊疤。酸菜湯倚長椅而憩,足翹灶台,娃娃魚則踞井台之側,指尖蘸井水勾勒星圖。星圖之上,城市各隅星火交映,尤以鎮灶方位光華灼灼,宛如懸星,昭示人心薪火相傳之理。
    “主廚,”酸菜湯忽啟唇,“今夕星軌,較往昔何如?”
    巴刀魚未答,但將焦炭投入灶膛。火苗“劈啪”躍起,濺落少年手背。少年囈語呢喃:“娘……此番切工,較昨精進……”
    娃娃魚凝視星圖,水痕蜿蜒勾連城南、城北、城郊光點,若糖葫蘆串。“星軌遷易,”其聲清冷,“火種已成燎原之勢。”
    廟門外風聲驟起,攜鐵鏽與灰燼氣息。巴刀魚轉身入內,見灶膛餘火微明,映照牆上舊痕——此乃昔日怨氣所化影像消散後留下的淡痕,如褪色舊照。酸菜湯拾柴添火,火星迸濺,落於圍裙焦痕之上,恍若螢火棲蝶。
    “主廚,”她忽問,“城西冷庫之怨氣,可盡除耶?”
    巴刀魚摩挲手中焦炭,其上火星明明滅滅。“孢子雖滅,”他徐徐道,“然人心之霜,非火可速融。”
    此言甫畢,廟門輕啟。前番相遇之老者攜竹籃而入,內盛烤紅薯數枚,熱氣氤氳。“壯士,”其聲含笑,“聊表寸心。”
    巴刀魚接過竹籃,紅薯熱氣透掌,帶著泥土甜香。“謝了。”
    老者蹲踞火堆之側,凝視跳動火苗:“內子昔年常言,但能共食熱飯,便非苦寒之日。”
    “誠然,”巴刀魚應之,“但有人燃火,長夜必不永駐。”
    夜漸深,廟內火堆漸衰,唯餘灰燼中零星火星,若螢火明滅。娃娃魚踞井台,以指尖井水續繪星圖。水痕蜿蜒,勾連城西冷庫方位——昔日黑氣縈繞之處,今已透出微光,如墨染宣紙透出星火。
    “星軌再遷,”她輕聲道,“怨氣所化黑斑漸淡,生氣已連成片。”
    酸菜湯臥於長椅,腳翹灶台:“主廚,明日可赴城東貧民窟?聞彼處有孤老,終年難見灶火。”
    巴刀魚未答,但自圍裙暗袋取出新焦炭。炭上火星未熄,一明一滅,若螢火群棲。
    “凡有黑窟之處,”他聲低而堅,“即吾輩所向。”
    子夜時分,廟外忽聞腳步細碎。數名童子自門隙窺探,手捧野菜團子,麵帶怯色。“巴師傅,”一童囁嚅,“此乃吾等采野菜所製,可入灶烹之?”
    娃娃魚招手令其入內,以井水於灶台畫符。符成,淡金微光泛起,護住灶膛。“火不可熄,”她囑之,“此乃生氣之源。”
    童子們圍灶而坐,以枯枝添火。火光躍動,映照其麵龐稚嫩,眼中卻燃星火。巴刀魚見之,憶亡父遺訓:“灶底之光,其價不在輝耀,而在燃點之心。”
    “主廚,”酸菜湯忽問,“彼輩他日,可繼吾等之業乎?”
    巴刀魚凝視童子們手中躍動火苗,緩聲道:“星火相傳,本無終始。今日吾輩為燃火之人,他日彼輩即為執炬之士。”
    五更時,廟內火堆幾近熄滅,唯餘青煙嫋嫋。娃娃魚以井水淨手,續繪星圖。圖中所見,城市各隅星火連網,城東貧民窟方位亦透微光,若暗夜螢火,漸成燎原之勢。
    “星軌昭明,”她輕聲道,“灶火所及,怨氣盡消,生氣長存。”
    巴刀魚立於門首,望天際微明。啟明星懸於東方,與地上灶火相映成輝。“啟程,”他言簡意賅,“城東尚有黑窟待明。”
    酸菜湯扛鐵鏟起身,娃娃魚抱井水相隨。三人身影沒入晨霧,唯餘廟內灶膛中一粒火星,於灰燼中明滅,若昭示人心不滅之薪火。
    風過處,火星躍起,沒入天際啟明星光之中,恍若星軌昭明,永續無疆。
    巴刀魚立於廟門口,望著那粒火星與啟明星光交融,久久未語。晨風拂過,帶來遠處鐵軌的微響,仿佛有無形的車輪正碾過沉睡的大地。酸菜湯從長椅上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灰燼:“主廚,天快亮了。”
    “嗯。”巴刀魚應了一聲,轉身從灶膛裏取出一塊新焦炭。火星在他掌心跳動,映得指節上的舊疤忽明忽暗。“走吧,”他說,“城東的黑窟,還等著點火。”
    娃娃魚蹲在井台邊,指尖蘸著井水,續繪星圖。水痕蜿蜒,勾連起城東貧民窟的方位——那裏原本是一片混沌的暗斑,此刻卻透出幾點微光,像被針尖戳破的黑布,露出底下閃爍的星河。“星軌在變,”她輕聲說,“生氣已經滲進去了。”
    三人順著鐵軌往城東走。晨光微熹,照得鐵軌泛著青灰的光。酸菜湯扛著鐵鏟,腳步輕快:“主廚,你說城東那些人,會不會也像冷庫的老頭一樣,心裏藏著火種?”
    “會,”巴刀魚說,“隻要他們還記得熱飯的味道。”
    娃娃魚抱著井水,指尖在水麵輕輕劃過。井水裏的星圖上,城東的微光越來越亮,像串剛穿好的糖葫蘆。“火種已經傳過去了,”她說,“但還需要有人去點。”
    城東貧民窟的清晨,帶著股潮濕的黴味。低矮的窩棚擠在廢棄工廠的陰影裏,屋頂鋪著撿來的鐵皮和塑料布。幾個孩子蹲在路邊,手裏拿著半塊冷饅頭,眼巴巴地看著三人。
    “巴師傅!”一個孩子認出了酸菜湯,“你們是來幫我們修灶的嗎?”
    酸菜湯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是啊,我們來點火。”
    巴刀魚走到窩棚區中央,那裏有座廢棄的灶台,磚頭歪歪斜斜地堆著,灶膛裏塞滿了垃圾。“就是這兒,”他說,“把垃圾清了,重新砌灶。”
    酸菜湯揮動鐵鏟,把灶膛裏的垃圾鏟出來。娃娃魚蹲在旁邊,用井水清洗磚頭。孩子們圍過來,幫著搬磚、遞工具。晨光裏,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群忙碌的小螞蟻。
    “主廚,”酸菜湯擦了擦汗,“這灶台比冷庫的還破。”
    “破灶也能燒火,”巴刀魚說,“隻要有人願意點。”
    灶台重新砌好,巴刀魚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塊焦炭,放進灶膛。焦炭裏的火星跳起來,濺到磚頭上。“劈啪”一聲,火苗竄了起來,照亮了孩子們的臉。
    “火點著了!”孩子們歡呼起來。
    娃娃魚從井水裏舀了勺水,倒進鍋裏。“火不能滅,”她說,“要一直燒著。”
    酸菜湯從圍裙裏掏出幾個土豆,放進鍋裏。“等水開了,就能煮土豆吃了。”她對孩子們說。
    窩棚區的居民聞訊趕來,圍著灶台,臉上帶著好奇和期待。“巴師傅,”一個老人問,“這火……能一直燒嗎?”
    “能,”巴刀魚說,“隻要有人願意添柴。”
    老人蹲在灶台邊,看著火苗:“我年輕時,在工廠裏燒過鍋爐。那時候,隻要鍋爐火不滅,工廠就能運轉。”
    “現在也一樣,”巴刀魚說,“隻要灶火不滅,日子就不是冷的。”
    火苗越燒越旺,鍋裏的水開始冒泡。孩子們圍著灶台,唱著不成調的歌謠。酸菜湯把煮熟的土豆分給大家,每個人手裏都捧著熱乎乎的土豆,臉上帶著笑。
    “主廚,”酸菜湯咬了口土豆,“你看,他們笑得多開心。”
    巴刀魚看著灶膛裏的火苗,輕聲說:“是啊,隻要有人願意點,火就不會滅。”
    娃娃魚蹲在井台邊,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裏的星圖上,城東的微光越來越亮,像顆剛升起的星星。“星軌在變,”她輕聲說,“灶底的光,已經成了火種。隻要有人願意點,就能燎原。”
    晨光漸盛,照得灶膛裏的火苗更加明亮。巴刀魚站在灶台邊,看著窩棚區的居民圍著火堆,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他知道,今天的火已經點著了,明天的火也會有人去點。
    “主廚,”酸菜湯啃著冷饅頭,“咱們該去下一站了。”
    巴刀魚沒說話,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塊焦炭。焦炭裏的火星還沒滅透,一粒一粒,像群睡著的螢火蟲。
    “哪兒有黑窟窿,咱們就去哪兒。”他說。
    娃娃魚抱著井水,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裏的星圖上,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有星火在跳動。那些星火,連成一片,像張發光的網,罩著整個城市。
    她輕聲說:“星軌在變。灶底的光,已經成了火種。隻要有人願意點,就能燎原。”
    巴刀魚看著灶膛裏的火苗,輕聲說:“是啊,隻要有人願意點,火就不會滅。”
    晨風從窩棚的縫隙裏鑽進來,帶著土豆的香氣。灶膛裏的光,跳動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