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6章薪火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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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刺破貧民窟的薄霧時,新砌的灶膛裏火苗正穩穩跳動。巴刀魚立於灶前,手中焦炭餘燼微明,映照其指節舊疤縱橫。酸菜湯負鐵鏟於肩,目光掠過圍坐灶邊的孩童——他們手捧陶碗,碗中土豆熱氣氤氳,映亮一雙雙含怯而盼的眼。娃娃魚踞井台之側,指尖蘸井水勾勒星圖,水痕蜿蜒間,城東貧民窟方位的暗斑正被星火蠶食,如墨染宣紙透出金芒。
    “主廚,”酸菜湯以鏟柄輕叩灶沿,“此間灶火既燃,可需留人看護?”
    巴刀魚未答,但將焦炭投入灶膛。火苗“劈啪”躍起,濺落少年手背。少年縮手又止,反將陶碗捧得更近火源:“巴師傅,我娘說……熱飯能暖透骨頭。”
    娃娃魚凝視星圖,水痕漸連城南粥棚、城西冷庫舊址,星火脈絡如活絡的根係蔓延。“星軌遷易,”其聲清冷,“火種已滲入地脈。”
    廟門外風聲驟起,攜鐵鏽與灰燼氣息。巴刀魚轉身入內,見灶膛餘火微明,映照牆上舊痕——此乃昔日怨氣所化影像消散後留下的淡痕,如褪色舊照。酸菜湯拾柴添火,火星迸濺,落於圍裙焦痕之上,恍若螢火棲蝶。
    “主廚,”她忽問,“城西冷庫之怨氣,可盡除耶?”
    巴刀魚摩挲手中焦炭,其上火星明明滅滅。“孢子雖滅,”他徐徐道,“然人心之霜,非火可速融。”
    此言甫畢,廟門輕啟。前番相遇之老者攜竹籃而入,內盛烤紅薯數枚,熱氣氤氳。“壯士,”其聲含笑,“聊表寸心。”
    巴刀魚接過竹籃,紅薯熱氣透掌,帶著泥土甜香。“謝了。”
    老者蹲踞火堆之側,凝視跳動火苗:“內子昔年常言,但能共食熱飯,便非苦寒之日。”
    “誠然,”巴刀魚應之,“但有人燃火,長夜必不永駐。”
    窩棚區的清晨,帶著股潮濕的黴味。低矮的窩棚擠在廢棄工廠的陰影裏,屋頂鋪著撿來的鐵皮和塑料布。幾個孩子蹲在路邊,手裏拿著半塊冷饅頭,眼巴巴地看著三人。
    “巴師傅!”一個孩子認出了酸菜湯,“你們是來幫我們修灶的嗎?”
    酸菜湯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是啊,我們來點火。”
    巴刀魚走到窩棚區中央,那裏有座廢棄的灶台,磚頭歪歪斜斜地堆著,灶膛裏塞滿了垃圾。“就是這兒,”他說,“把垃圾清了,重新砌灶。”
    酸菜湯揮動鐵鏟,把灶膛裏的垃圾鏟出來。娃娃魚蹲在旁邊,用井水清洗磚頭。孩子們圍過來,幫著搬磚、遞工具。晨光裏,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群忙碌的小螞蟻。
    “主廚,”酸菜湯擦了擦汗,“這灶台比冷庫的還破。”
    “破灶也能燒火,”巴刀魚說,“隻要有人願意點。”
    灶台重新砌好,巴刀魚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塊焦炭,放進灶膛。焦炭裏的火星跳起來,濺到磚頭上。“劈啪”一聲,火苗竄了起來,照亮了孩子們的臉。
    “火點著了!”孩子們歡呼起來。
    娃娃魚從井水裏舀了勺水,倒進鍋裏。“火不能滅,”她說,“要一直燒著。”
    酸菜湯從圍裙裏掏出幾個土豆,放進鍋裏。“等水開了,就能煮土豆吃了。”她對孩子們說。
    窩棚區的居民聞訊趕來,圍著灶台,臉上帶著好奇和期待。“巴師傅,”一個老人問,“這火……能一直燒嗎?”
    “能,”巴刀魚說,“隻要有人願意添柴。”
    老人蹲在灶台邊,看著火苗:“我年輕時,在工廠裏燒過鍋爐。那時候,隻要鍋爐火不滅,工廠就能運轉。”
    “現在也一樣,”巴刀魚說,“隻要灶火不滅,日子就不是冷的。”
    火苗越燒越旺,鍋裏的水開始冒泡。孩子們圍著灶台,唱著不成調的歌謠。酸菜湯把煮熟的土豆分給大家,每個人手裏都捧著熱乎乎的土豆,臉上帶著笑。
    “主廚,”酸菜湯啃著冷饅頭,“你看,他們笑得多開心。”
    巴刀魚看著灶膛裏的火苗,輕聲說:“是啊,隻要有人願意點,火就不會滅。”
    娃娃魚蹲在井台邊,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裏的星圖上,城東的微光越來越亮,像顆剛升起的星星。“星軌在變,”她輕聲說,“灶底的光,已經成了火種。隻要有人願意點,就能燎原。”
    晨光漸盛,照得灶膛裏的火苗更加明亮。巴刀魚站在灶台邊,看著窩棚區的居民圍著火堆,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他知道,今天的火已經點著了,明天的火也會有人去點。
    “主廚,”酸菜湯啃著冷饅頭,“咱們該去下一站了。”
    巴刀魚沒說話,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塊焦炭。焦炭裏的火星還沒滅透,一粒一粒,像群睡著的螢火蟲。
    “哪兒有黑窟窿,咱們就去哪兒。”他說。
    娃娃魚抱著井水,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裏的星圖上,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有星火在跳動。那些星火,連成一片,像張發光的網,罩著整個城市。
    她輕聲說:“星軌在變。灶底的光,已經成了火種。隻要有人願意點,就能燎原。”
    巴刀魚看著灶膛裏的火苗,輕聲說:“是啊,隻要有人願意點,火就不會滅。”
    晨風從窩棚的縫隙裏鑽進來,帶著土豆的香氣。灶膛裏的光,跳動得更旺了。
    日影西移,三人行至城北舊工業區。廢棄廠房如巨獸骸骨,鐵鏽氣息混雜著機油殘味。酸菜湯踢開腳邊的空罐頭:“主廚,此處比貧民窟還荒涼。”
    “荒涼處更需灶火,”巴刀魚言罷,指向廠區深處,“聽。”
    風中傳來細微聲響——金屬碰撞的脆響,夾雜著壓抑的咳嗽。娃娃魚指尖蘸井水輕點地麵,水痕如根係延伸,指向東南角廠房:“生氣在此,但被鐵鏽裹著。”
    三人循聲而至。廠房鐵門半塌,內裏堆滿廢棄機床。角落裏,幾個拾荒者圍坐在簡易鐵皮灶旁,灶上鐵罐沸騰,散發出野菜粥的清香。見有人至,拾荒者們警惕起身,手中鐵鉤緊握。
    “莫怕,”娃娃魚蹲身,以井水在地麵畫符。符成,淡金微光泛起,映亮灶上跳躍的火苗,“我們來添柴。”
    為首老者拄鐵鉤緩步上前,臉上刀疤隨動作抽動:“你們……是‘刀魚小灶’的人?”
    “正是,”巴刀魚自圍裙取出焦炭,投入鐵皮灶。“劈啪”火星躍起,照亮老者渾濁眼瞳,“此灶可容新人?”
    老者凝視灶火良久,忽而咧嘴:“容!怎不容?老張頭我流浪半生,最知冷灶需人暖。”說罷,竟從懷中掏出半塊風幹肉,擲入鐵罐,“添味!”
    粥香漸濃,拾荒者們卸下防備,圍灶而坐。酸菜湯分食冷饅頭,娃娃魚以井水調和野菜,巴刀魚則用鐵鉤翻動灶中焦炭。火光躍動間,鐵皮灶上的裂痕被火星填滿,恍若龜甲紋路中流淌著熔金。
    “主廚,”酸菜湯忽問,“此間灶火,可算‘連成片’?”
    巴刀魚望向星圖——娃娃魚以井水繪就的軌跡中,城北舊工業區的星火正與城東、城南相連,如銀河傾瀉入凡塵。“連了,”他道,“但需防鐵鏽蝕火。”
    老者點頭,刀疤在火光中扭曲如活物:“此處廠倒閉後,怨氣比鐵鏽還厚。前月有人想支灶,反被‘食魘教’的砸了……說我們不配吃熱飯。”
    “配不配,”巴刀魚以鐵鉤撥火,火星四濺,“在自己心裏。”
    夜幕降臨時,鐵皮灶的火光已引得更多拾荒者聚集。有人帶來撿來的土豆,有人獻出珍藏的鹹菜,鐵罐中的粥愈發濃稠。娃娃魚以井水在廠房地麵繪出巨大星圖,星火軌跡與灶火共鳴,竟使地麵泛起淡淡金芒。
    “星軌昭明,”她輕聲道,“此處生氣,已破鐵鏽。”
    巴刀魚立於灶前,見拾荒者們分食熱粥,臉上溝壑被火光填平。他憶起亡父遺訓:“灶火之價,不在輝耀,而在燃點之心。”
    “主廚,”酸菜湯抹去嘴角粥漬,“明日可赴城南碼頭?聞漁夫們終年漂泊,難得灶火溫暖。”
    “赴,”巴刀魚言簡意賅,“凡無火處,即吾輩所向。”
    子夜,三人宿於廠房角落。鐵皮灶餘火未熄,火星在灰燼中明滅。娃娃魚以井水淨手,續繪星圖。圖中所見,城市星火已連綴成網,唯城南碼頭方位尚存暗斑,如黑布未揭。
    “星軌待續,”她輕語,“明日需渡江。”
    巴刀魚自圍裙暗袋取出新焦炭,火星在掌心跳動。“渡,”他說,“水阻不住火。”
    酸菜湯臥於破棉絮上,腳翹灶台:“主廚,你說江上漁火,可比得過灶火?”
    “漁火照浪,”巴刀魚望向窗外江麵,“灶火暖心。二者皆需人點。”
    五更時,江風裹挾濕氣湧入廠房。三人踏著露水至碼頭,木板棧道在足下吱呀作響。漁夫們正整理漁網,見三人至,皆投來疑惑目光。
    “巴師傅?”一漁夫認出酸菜湯,“你們來收漁獲?”
    “來點灶火,”酸菜湯拍了拍肩上鐵鏟。
    漁夫們麵麵相覷。為首老者拄船槳上前,臉上皺紋如江濤刻痕:“灶火?我等終年漂泊,何來灶火?”
    娃娃魚蹲身,以井水在棧道繪符。符成,淡金微光泛起,映亮江麵粼粼波光。“江上有浪,”她道,“灶火可鎮浪。”
    巴刀魚自圍裙取出焦炭,投入漁夫們取暖的鐵桶。火星躍起,濺落江水,竟未熄滅,反在水麵拖出長長火痕。“此火防水,”他說,“隻要心不濕。”
    老漁夫凝視水麵火痕,忽而大笑:“好!老漢我撐船四十年,今日方知火可浮水!”言罷,竟從船艙取出鐵鍋,架於鐵桶之上,“煮江魚!”
    漁夫們圍聚鐵桶灶旁,江魚在鍋中翻滾,香氣混雜江風撲麵。娃娃魚以井水調和魚湯,酸菜湯分食冷饅頭,巴刀魚則用船槳翻動焦炭。火光躍動間,漁夫們臉上風霜被暖意融化,有人哼起漁歌,有人拍打船板應和。
    “主廚,”酸菜湯忽問,“江上灶火,可算‘燎原’?”
    巴刀魚望向星圖——井水繪就的軌跡中,城南碼頭的暗斑正被星火蠶食,如朝陽驅散江霧。“燎了,”他道,“但需防潮氣蝕火。”
    老漁夫點頭,皺紋在火光中舒展:“往年冬夜,我等常因寒氣病倒。今有灶火,可暖透船艙。”
    “火需人守,”巴刀魚言罷,將焦炭投入鐵桶,“守火者,即守心者。”
    日上三竿,漁夫們揚帆出江。鐵桶灶餘火未熄,被置於碼頭遮雨棚下。娃娃魚以井水在棚柱繪星圖,星火軌跡與江麵波光相映,恍若銀河墜入凡塵。
    “星軌圓滿,”她輕聲道,“灶火已連江海。”
    巴刀魚立於碼頭,望江水東流,漁舟漸遠。他知今日灶火已燃,明日漁舟歸港,自會有人添柴。
    “主廚,”酸菜湯啃冷饅頭,“下一站?”
    巴刀魚未答,但自圍裙取出新焦炭。火星在掌心跳動,映照其眼底堅毅。“凡有暗處,”他言簡意賅,“即吾輩所向。”
    娃娃魚抱井水相隨,指尖蘸水續繪星圖。圖中所見,城市星火連網,江上漁火如鏈,共同織就一張發光巨網,罩住人間煙火。
    她輕聲說:“星軌昭明,永續無疆。灶底之光,薪火長明。”
    江風過處,鐵桶灶中火星躍起,沒入天際朝陽之中,恍若星火與日光交融,昭示人心不滅之薪火,永燃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