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老舊木門被拍得砰砰作響，灰塵簌簌落下。三角眼那氣急敗壞的叫囂和門外洶湧的喊殺聲，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勒住了林閑的喉嚨！
    林閑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渾身僵硬，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絕望地看著櫃台後麵那個慢悠悠抬起頭的老掌櫃。
    完了！徹底完了！
    剛逃出人海圍剿，又一頭撞進這看似平靜卻可能是死局的客棧！這老掌櫃但凡喊一嗓子，或者慢悠悠地指認一下，外麵那群被貪婪和恐懼燒紅了眼的暴民就會破門而入，把他和寶兒撕成碎片！
    “掌櫃的！開門啊！別包庇妖孽！”三角眼的拍門聲更重了，帶著威脅。
    “再不開門，連你這破店一起砸了！”胖子的聲音帶著嘔吐後的虛弱和怨毒。
    林閑的腦子一片空白，隻剩下冰冷的絕望。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同樣嚇得小臉煞白、瑟瑟發抖的林寶兒，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老掌櫃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慢吞吞地從門口這對狼狽不堪、如同泥猴般的“泥人”師徒身上掃過。
    他的目光在林閑那寫滿恐懼和絕望的臉上停頓了一下，又落在了林寶兒那張雖然沾滿泥汙、卻依舊難掩精致和此刻充滿驚惶的小臉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老掌櫃的喉結似乎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依舊是那副慢吞吞、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他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動作遲緩地拄著櫃台，慢悠悠地直起身，然後慢悠悠地朝著門口走來！
    林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幹什麽？！開門？！指認？！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聲！身體的本能讓他想抱著寶兒撞破窗戶逃跑，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根本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老掌櫃一步一步，如同死神逼近般，走到了門前！
    老掌櫃抬起枯瘦的手，放在了門栓上。
    林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宣判般的“吱呀”聲和門外洶湧而入的瘋狂人群。
    然而，
    “吵什麽吵！”
    一個蒼老、沙啞、卻異常洪亮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和被打擾的不耐煩，猛地炸響在門板後麵！不是對著林閑，而是對著門外！
    “大中午的！讓不讓人睡覺了？！什麽妖童鬼童的！老頭子我活了大半輩子，妖魔鬼怪沒見過，光聽你們這群後生瞎咧咧了！”
    老掌櫃的聲音充滿了“起床氣”，中氣十足地隔著門板吼，“滾！都給我滾遠點！再敢拍老子的門，老子拿夜壺潑你們！”
    門外的拍門聲和叫囂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濃厚鄉土氣息的怒吼給吼得一頓。
    “老…老東西！你別不識好歹！”三角眼的聲音帶著一絲色厲內荏，“我們可是在抓懸賞令上的…”
    “懸賞令？！”老掌櫃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鄙夷，“懸賞令算個屁！有本事讓官老爺帶著文書來查！一群潑皮無賴，拿著雞毛當令箭，堵在老子門口擾人清夢！再不滾，老子真潑了！這陳年老尿，包治百病，專治你們這群腦子進水的！”
    老掌櫃罵得極其難聽，也極其接地氣。外麵顯然被這“夜壺威脅”給鎮住了片刻。畢竟，誰也不想被淋一身陳年“聖水”。
    “老不死的！你等著！”三角眼似乎也忌憚這老頭真做得出來，撂下一句狠話，“給我盯緊了！他們肯定跑不遠！搜！挨家挨戶搜！”腳步聲和叫罵聲漸漸朝著巷子兩邊散開，但顯然沒有走遠，還在附近徘徊搜尋。
    門板後麵暫時安靜了。
    林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背對著他、依舊慢悠悠拄著櫃台的老掌櫃。他…他竟然…幫他們擋了？
    老掌櫃轉過身，渾濁的老眼瞥了一眼地上癱坐著的林閑和他懷裏嚇得夠嗆的林寶兒，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仿佛剛才那通中氣十足的怒罵不是他發出來的一樣。
    “後門在灶房後麵，通著後巷。”
    老掌櫃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慢吞吞，丟下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然後自顧自地拿起抹布，又慢悠悠地擦起了那本就沒什麽灰塵的櫃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林閑愣了好幾秒，才猛地反應過來！這是放他們走？！
    巨大的驚喜和劫後餘生的慶幸瞬間衝垮了緊繃的神經！他掙紮著爬起來，對著老掌櫃的背影，深深地、語無倫次地鞠了一躬：“多…多謝老丈！大恩大德…”
    “趕緊走。”老掌櫃頭也沒抬，慢吞吞地打斷他，“老頭子我眼神不好，耳朵也背，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
    林閑瞬間明白了。這老人精！
    他不再廢話，抱起林寶兒，按照老掌櫃的指點，踉踉蹌蹌地衝進了旁邊的灶房。果然，灶房後麵有個不起眼的小門。他拉開門栓，外麵是一條堆滿雜物、彌漫著泔水味的狹窄後巷。
    他不敢停留，抱著林寶兒，一頭紮進後巷的陰影裏，像受驚的老鼠，在迷宮般的小巷中亡命奔逃。他不敢走大路，專挑偏僻無人的地方鑽，七拐八繞，直到確認徹底甩掉了尾巴，才敢稍微放慢腳步。
    天，不知何時已經陰沉下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著，仿佛隨時要塌下來。冷風卷著落葉，吹在身上，透骨的寒。
    他們又回到了荒郊野外。不是之前那個破廟，而是一個更小、更破敗、連屋頂都塌了大半的廢棄土地廟。斷壁殘垣，蛛網密布，四處漏風，比之前的破廟還要淒涼幾分。
    但此刻，這裏卻是他們唯一的、能暫時喘口氣的“避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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