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裏唯一賣零嘴的是一個老瘸子擺的小攤。
    老瘸子的糖葫蘆攤支在鎮口一棵老槐樹下。幾串紅豔豔的山楂果裹著晶瑩透亮的糖稀，插在稻草紮的靶子上，在灰蒙蒙的清晨裏顯得格外誘人，散發著甜蜜的焦糖香氣。
    這香氣對寶兒來說簡直是致命的誘惑。還沒走到攤前，小丫頭就忍不住在林閑懷裏扭動起來，小腦袋努力往外探，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西父！糖糖！紅紅的糖糖！”
    “噓！小聲點！”林閑趕緊拍了她的小屁股一下，緊張地四下張望。還好，大清早路上沒什麽人。他抱著寶兒快步走到攤前，心髒跳得像擂鼓。
    老瘸子裹著破棉襖，縮在攤子後麵打盹。聽到動靜，抬起渾濁的老眼瞥了他們一眼，又懶洋洋地垂下了眼皮。
    林閑的目光在那幾串糖葫蘆上掃過，最終定格在最瘦小、果子最少、糖衣最薄、看起來最磕磣的一串上。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用盡全身力氣，才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帶著一種割肉般的顫抖：“老…老人家…這串…怎麽賣？”
    老瘸子眼皮都沒抬，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頭晃了晃。
    三文錢！正好是他全部家當！
    林閑感覺心都在滴血！他哆嗦著手，伸進懷裏，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把緊緊攥在手裏、已經被汗水浸得溫熱的三枚銅錢掏了出來。那動作慢得，像是掏的不是銅錢，而是自己的心肝脾肺腎。
    三枚帶著體溫的銅錢，被他小心翼翼地、萬分不舍地放在了老瘸子油膩膩的攤板上。
    老瘸子這才慢悠悠地睜開眼，拿起那串最瘦小的糖葫蘆，遞了過來。
    林閑幾乎是搶一般接過來，看都沒敢多看一眼那串象征著他“傾家蕩產”的紅果子，抱著寶兒轉身就走，步子快得像是要逃離案發現場。他甚至能感覺到老瘸子那略帶鄙夷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了一瞬。
    “糖糖！寶兒的糖糖！”
    寶兒在他懷裏興奮地扭動著，小手迫不及待地去夠那串紅豔豔的糖葫蘆。
    “別急！別急！寶兒乖，這糖葫蘆…有大用處！”
    林閑死死攥著那根細細的竹簽，感覺它像根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發疼。他抱著寶兒，不是往破廟的方向，而是深吸一口氣，朝著鎮西頭趙鐵柱那座如同毒瘤般盤踞在鎮口的賭坊走去！
    每一步都重若千斤。越靠近賭坊，那股子混雜著劣質煙草、汗臭和隔夜嘔吐物的汙濁氣味就越發濃烈。門口站著兩個歪戴著帽子、抱著胳膊、眼神不善的混混，正是趙鐵柱的狗腿子。
    看到林閑抱著個孩子走過來，那兩個混混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譏誚和輕蔑。其中一個還故意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林閑感覺自己的腿肚子抖得更厲害了，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強迫自己忽略那兩個混混挑釁的目光，抱著寶兒，徑直走向賭坊那扇油膩膩、散發著怪味的門板。
    他抬起手，手指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那扇門，在他眼裏仿佛成了通往地獄的入口。
    敲門？還是直接推開？
    就在他猶豫不決，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拉開了。
    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門裏站著的，正是獐頭鼠目的馬猴兒！他顯然早就收到了門口混混的信號，臉上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陰冷的笑意，堵在門口，上下打量著林閑和他懷裏眼巴巴瞅著糖葫蘆的寶兒。
    “喲？這不是破廟裏的窮酸嗎？”馬猴兒拖長了調子，聲音尖利刺耳，“大清早的，抱著你家這小寶貝疙瘩，跑我們這兒來幹嘛？要飯啊？”
    他身後賭坊裏嘈雜的呼喝聲和骰子碰撞聲隱約傳來，更添了幾分壓抑。
    林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一半是羞憤，一半是恐懼。他死死咬著後槽牙，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極其卑微、極其諂媚的笑容，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用漿糊糊在臉上的。
    “小…小爺…”林閑的聲音幹澀發緊，帶著明顯的顫音，“早…早啊…我…我來…不是要飯…是…是想求見趙爺…”
    “求見趙爺？”
    馬猴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掏了掏耳朵，“就你？也配？”他身後的兩個混混也跟著發出刺耳的哄笑。
    林閑臉上的諂媚笑容都快掛不住了，他趕緊把手裏的糖葫蘆往前一遞，那串瘦小的山楂果在油膩膩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可憐巴巴。
    “大哥…一點…一點小意思…”林閑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給…給趙爺嚐嚐鮮…小孩子玩意兒…不值錢…”
    馬猴兒瞥了一眼那串糖葫蘆，嗤笑一聲，眼神裏的鄙夷更濃了：“嘖，窮酸就是窮酸，拿這玩意兒就想糊弄我們老大？”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伸手一把將糖葫蘆奪了過去，捏在手裏掂了掂，隨手插在旁邊的門框縫裏。
    “等著！”
    馬猴兒丟下兩個字，轉身鑽進了烏煙瘴氣的賭坊裏。
    林閑抱著寶兒，像個罰站的小學生，僵硬地站在賭坊門口。那兩個混混抱著胳膊，斜著眼，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他身上打著補丁的破衣服和懷裏同樣穿著破舊的寶兒。那眼神，充滿了赤裸裸的惡意和一種看待待宰羔羊的漠然。
    寶兒被這壓抑的氣氛和兩個混混凶惡的眼神嚇到了，小身子微微發抖，小手緊緊抓住林閑胸前的衣襟，大眼睛裏蓄滿了不安的淚水，小嘴癟著，卻強忍著沒哭出來。她眼巴巴地看著那串被插在門框上的糖葫蘆，小小的鼻翼翕動著，嗅著那誘人的甜香，口水在嘴裏打轉。
    “西父…糖糖…”
    她委屈地、小小聲地在林閑耳邊嗚咽。
    林閑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隻能更緊地抱住寶兒，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擋住那兩道令人不適的目光，低聲哄著：“寶兒乖…再等等…等會兒師父給你買更好吃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賭坊裏傳來的呼喝聲、叫罵聲、骰子滾動聲，像鈍刀子一樣割著林閑緊繃的神經。
    終於，那扇油膩膩的門再次被推開。
    出來的卻不是馬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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