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過了李長老，沒躲過王大錘。
    那管事皮笑肉不笑地又塞給林閑一堆劈柴挑水的活兒，美其名曰“能者多勞”。林閑心裏罵娘，臉上還得擠出感恩戴德的笑，拉著寶兒吭哧吭哧幹到日頭偏西，才拖著快散架的身子往回挪。
    他隻想趕緊滾回那破屋，啃兩口冷饃，然後挺屍。可麻煩這東西，從來不挑時候。
    路過弟子們常走的青石道，迎麵就來了一夥人。
    為首的是個女弟子，一身綾羅，下巴抬得跟天鵝似的，眼角眉梢都掛著“瞧不起”三個字。林閑眼皮一跳，認得她，趙明月，內門有名的天才，也是有名的難纏。他趕緊把頭一低，拉著寶兒就往路邊縮，恨不得變成石頭縫裏的苔蘚。
    可有時候，你越躲，人家越來勁。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靈獸園裏大出風頭的林大雜役嗎？”趙明月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指甲刮過石板，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怎麽，收拾完畜生，又出來遛你撿來的小野種了？”
    林閑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這女人嘴真毒。他捏緊了寶兒的手，腰彎得更低，聲音悶悶的：“趙師姐說笑了，小人這就走，這就走…”
    他想繞開，趙明月身邊幾個跟班卻嬉笑著挪了一步，正好擋住去路。
    “走什麽呀？”趙明月嗤笑一聲，目光像打量什麽髒東西一樣掃過寶兒，“聽說這小玩意兒有點邪門？能招貓逗狗？還會學人樣？嗬，雜役帶出來的，也就隻會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把戲了吧？怎麽，指望靠這點小聰明嘩眾取寵，攀高枝兒？”
    寶兒原本好奇地看著趙明月身上亮閃閃的佩飾，聽到這話，小臉慢慢皺了起來。她聽不懂全部，但“野種”、“小玩意兒”、“邪門”這些詞裹著的惡意，她感覺得清清楚楚。
    她鬆開林閑的手，往前站了一小步，氣鼓鼓地瞪著趙明月，小拳頭都攥緊了。
    “壞人！”
    她奶聲奶氣地喊，但沒什麽威懾力，反而引來那夥弟子更大的哄笑。
    林閑頭皮發麻，趕緊去拉寶兒：“小花別鬧！走了！”
    趙明月被個小娃娃罵“壞人”，臉上有點掛不住，冷笑一聲：“沒教養的東西！跟你那雜役哥哥一個德行！”
    她大概是覺得光罵不夠解氣，下意識地，右手並指如劍，帶著一絲微弱的靈光，做了個她平日練劍時起手式的動作，動作標準，帶著內門弟子特有的優越感，指尖虛點向寶兒，像是驅趕蒼蠅：“滾遠點，看著就礙眼！”
    就這一個動作。
    寶兒那雙大眼睛猛地盯住了她的手指。小丫頭片子似乎完全忘了害怕，小腦袋歪著，眼睛裏全是好奇和模仿欲？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寶兒也猛地抬起自己的小胖手，笨拙地模仿著趙明月剛才的動作——並指，抬手，往前那麽一戳！
    但她年紀小，協調性差，模仿得歪歪扭扭。趙明月那動作是標準的青雲劍訣起手，姿態優美，力道內含。可到了寶兒這裏，手腕角度歪了幾分，手指也沒並攏，那往前一戳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對著趙明月剛才動作裏一個極其細微、連她自己都未必意識到的手腕發力過猛的破綻點！
    那姿勢，難看又滑稽，像個喝醉了的小胖鴨在瞎比劃。
    周圍的哄笑聲戛然而止。
    趙明月臉上的嘲諷和冷笑瞬間僵住，像是被人迎麵狠狠抽了一巴掌，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隨即又猛地湧上來，漲得通紅，一直紅到脖子根！
    羞恥！巨大的羞恥感像燒紅的針一樣紮進她腦子裏！
    一個雜役帶來的野孩子！一個路都走不穩的小屁孩！竟然……竟然用如此拙劣可笑的動作，精準地，不，是歪打正著地！戳穿了她苦練多年、引以為傲的青雲劍訣起手式裏那一點連教導師傅都沒明確指出過的、她自己隱隱有所察覺卻始終無法完美糾正的發力瑕疵？！
    這比直接罵她一萬句都難受！這是把她的臉皮撕下來扔在地上踩！
    “你…！”趙明月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著寶兒，指尖都在顫，話都說不利索了，“小賤種！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林閑也傻眼了。他壓根沒看清什麽破綻不破綻，隻看到寶兒又闖禍了，居然敢對著內門天才比劃！
    他魂飛魄散，一把將還在那保持滑稽姿勢的寶兒死死撈回懷裏，捂住她的嘴，對著趙明月拚命鞠躬：“對不住！趙師姐！對不住！小孩子不懂事！瞎學的！她絕對是瞎學的！您大人有大量…”
    “瞎學？！”趙明月尖聲打斷他，胸口劇烈起伏，眼神像是要吃人，“她能瞎學成這樣？！林二狗！是不是你教的！你想故意羞辱我？！”
    林閑心裏叫苦不迭，他教個屁啊！他連劍怎麽握都不知道！“冤枉啊趙師姐！小人哪敢！小人哪有那本事！她就是…就是看您剛才動作好看，隨便瞎比劃…真的！她平時看雞打架也這樣…”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看雞打架”，趙明月更是氣得眼前發黑。拿她苦練的劍招跟雞打架比？！
    “好！好得很！”趙明月牙齒咬得咯咯響，臉色鐵青，死死瞪了寶兒一眼，那眼神裏的怨毒讓林閑心裏直發毛，“林二狗，還有你這個小野種，我記住了！咱們走著瞧！”
    她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走，步伐又快又重，像是要把地磚踩碎。那幾個跟班弟子麵麵相覷，趕緊追了上去，沒人再敢看林閑這邊一眼。
    周圍偶爾路過的幾個弟子也遠遠躲開，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看林閑的眼神跟看瘟神一樣。
    林閑抱著還在掙紮、似乎不明白為什麽學一下動作就惹哥哥生氣的寶兒，站在原地，隻覺得秋風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
    完蛋。又得罪一個！還是個小肚雞腸、背景可能不小的女人！
    他低頭看看懷裏一臉無辜的寶兒，欲哭無淚。
    小祖宗啊，你這學的都是啥啊！那是能隨便學的嗎？！
    而另一邊，快步走遠的趙明月，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死死盯著林閑和寶兒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奇恥大辱！這事沒完！那個小野種，還有那個裝神弄鬼的雜役，她一定要他們好看！
    她眼神閃爍，一個惡毒的念頭慢慢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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