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被吵醒後，緩緩睜開眼睛的……注視。
    威壓並非來自天上，而是從每一個人的心底最深處浮起，冰冷、浩瀚，仿佛有一尊無形的神隻，正將目光投射到這片大地的每一寸肌理。
    下一瞬，異變陡生！
    南荒遙遠的地平線上，大地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三座龐然大物撕裂了岩層與凍土，在一片漫天煙塵中，緩緩升起！
    那竟是三座巨城！
    城牆通體漆黑，如巨獸的骨骼堆砌而成，表麵布滿了古老而詭異的紋路，找不到一扇窗戶，也沒有任何城門。
    它們就像三座從地獄拔地而起的巨大墓碑，散發著與之前那座無麵之城同源的、令人靈魂戰栗的死寂氣息。
    與此同時，蒼穹之上，那亙古長存的十二輪詭月竟齊齊隱去了光芒。
    雲層翻滾，如沸騰的墨海，在天幕的正中央，一抹純粹的黑暗撕裂了雲層，緩緩張開——
    那是一隻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豎瞳！
    它沒有眼白，沒有色彩，隻有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仿佛是宇宙本身的空洞。
    它就那樣懸於九天之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隻是無聲地凝視著下方，將鎮魔殿連同方圓百裏的疆域，盡數籠罩在它的“視野”之內。
    在這毀天滅地般的異象之下，鎮魔殿前的校場上，卻是一片詭異的沉寂。
    顧玄一襲黑衣，立於高台之上。
    他雙目緊閉，麵容冷峻如萬年玄冰，仿佛那升騰的巨城與天穹的豎瞳，不過是清風拂過山崗。
    “主上！”柳十三娘快步上前，聲音中透著一絲難以抑製的驚惶與憂慮，“天生異象，北境狼騎又在此時來犯，絕非偶然！您神魂初愈，不宜再動幹戈，請暫回殿中休養，由我……”
    她的話未說完，便被顧玄抬起的右手製止了。
    那隻手蒼白而穩定，沒有一絲顫抖。
    顧玄沒有“看”她，緊閉的雙目轉向北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看得見。”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風聲與遠處大地的轟鳴。
    “我看得見——北境有鐵蹄踏碎了雪原，三十萬狼騎，已越過斷脊嶺。”
    柳十三娘渾身一震。
    斷脊嶺距離此地超過三千裏，即便最頂尖的斥候，也需要一天一夜才能傳回消息！
    顧玄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伸出食指，指尖一縷漆黑如墨的冥河精血悄然沁出。
    他彎下腰，以指為筆，以大地為紙，就在那冰冷的石台上，迅速勾勒起來。
    “他們的前鋒，分三路，呈品字形突進。左翼七千人，繞行黑水沼澤，主將孛兒隻斤·阿古拉，坐騎是頭三階的霜凍巨蜥。”
    “右翼八千人，穿行風蝕穀，意圖截斷我軍後路。領軍者，雪狼王庭‘血鞭’薩滿。”
    “中路一萬兩千人，盡是重甲騎兵，人馬皆披‘星銀甲’，正沿著赤峽穀故道長驅直入……”
    他下筆如電，那縷冥河精血在他指下仿佛擁有生命，短短數息之間，一幅無比精準的敵軍行進路線圖便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
    每一支先鋒斥候的位置、大致的人數、甚至將領的名號與特征，都被他標注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這……這已經不是情報，而是神諭！
    消息傳開，剛剛整合完畢的五萬殘軍頓時一片嘩然。
    他們大多是南荒各城邦的潰卒，對“雪狼王庭”這個名號的恐懼早已深入骨髓。
    如今又見天降異象，主帥更是個看不見的“瞎子”，絕望與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當夜，營帳外的風中，開始夾雜著竊竊的低語。
    “完了……天都要塌了，還打什麽？”
    “瞎子領兵，是想帶我們一起去死嗎？他連路都看不見！”
    “我聽說，他前幾日剜了自己的眼珠子，怕不是已經瘋了……”
    高台之上，顧玄對這一切充耳不聞。
    他隻是靜靜“聽”著風中傳來的每一絲惡意與恐懼，麵無表情。
    “主上，軍心不穩，是否需要……”柳十三娘手按判官筆，眼中殺機一閃。
    “不必。”顧玄淡淡道，“恐懼，需要用更深的恐懼來壓製。”
    他側過頭，對著陰影處下令：“鐵尾。”
    “吼！”一聲壓抑的低吼自黑暗中響起，一頭體型遠超同類、尾巴如鋼鐵長鞭的魔獍悄無聲息地走出，單膝跪地，猩紅的眼眸中滿是狂熱的忠誠。
    “帶你的‘夜襲營’去。”顧玄的聲音冰冷而不帶一絲感情，“告訴北邊來的客人，南荒的夜晚，不歡迎他們。”
    “遵命！”
    三百頭在鎮魔殿中被深度魔化、早已淪為殺戮機器的魔獍，如三百道無聲的鬼影，在鐵尾的率領下，悄然融入茫茫夜色，潛入了北境的雪線邊緣。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前線的緊急軍報便如同雪片般飛來。
    狼騎三支先鋒斥候，共計六百餘人，盡數被滅！
    所有屍首被擺成了一個個詭異的圓環，咽喉處皆有利齒撕裂的致命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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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圓十裏的雪地上，找不到一個完整的足印，隻有一道道深達三寸、仿佛能撕裂凍土的恐怖爪痕！
    消息傳回，軍中嘩然之聲頓止。
    那些昨夜還在竊竊私語的士兵，此刻看著高台上那個緊閉雙目的身影，眼神中隻剩下了敬畏與戰栗。
    顧玄沒有理會軍心的變化，他召集群將，當眾宣布了一個讓所有人匪夷所思的決定。
    “啟動，亡軍大陣！”
    他親自帶隊，前往那片傳說中埋葬了無數上古戰旗與殘骸的不祥之地——葬旗嶺。
    這裏陰氣衝天，寸草不生。
    顧玄立於戰場中央，神念沉入鎮魔殿深處的【英靈殿】。
    隨著他心念一動，無數沉睡在殿中的、被他煉化過的強者殘念被引動，化作一道道無形的絲線，射向葬旗嶺各處早已被遺忘的祭壇。
    “點火！”
    隨著他一聲令下，世代守護於此的盲女魂烽守·紅穗，第一個跪坐在一座殘破的烽台中心。
    她毫不猶豫地割開自己的手腕，任由鮮血浸染祭壇的紋路，口中吟唱起古老而悲愴的祭詞。
    “以我血為引，燃我魂為薪……埋骨他鄉的先祖們……回家了！”
    刹那間，血光衝天！
    一道粗壯的赤色光柱自烽台轟然升起，撕裂陰雲，映紅了半邊天際，百裏可見！
    緊接著，第二座、第三座、第十座……上百座魂烽台接連被點燃！
    整個葬旗嶺，乃至方圓數百裏的南荒大地，都在劇烈震顫。
    無數深埋地下的殘甲斷戈、戰矛旌旗，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自行從土中浮起，在烽火的映照下，匯聚成一個個手持兵刃、沉默肅殺的虛影軍陣！
    戰魂歸營！
    雪狼王庭中軍大帳，可汗孛爾術透過水晶鏡，看著南荒地平線上那百道衝天而起的血色烽火，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一群連肉身都沒有的孤魂野鬼，也敢攔我三十萬鐵騎？邪祟借屍還魂，更該誅滅幹淨！”
    他猛地拔出腰間那柄飲血無數的彎刀，一把抓過身旁的親衛，利刃劃過其脖頸，大口飲下噴湧而出的心頭熱血。
    他原本漆黑的雙目瞬間銀光暴漲，座下的霜鬃猊更是仰天咆哮，周身空氣凝結，竟憑空生出一副猙獰的冰刺鎧甲！
    與此同時，軍中的天授祭司，一位眉毛雪白垂至胸口的老僧，登上祭壇，開始作法。
    他引動星穹之力，霎時間，天空飄下了一片片灰白色的“雪花”。
    “星霜雨”！
    此雨所落之處，草木瞬間枯萎，大地覆蓋上一層死寂的灰白。
    那些剛剛凝聚成形的戰魂虛影，在星霜雨的侵蝕下，身形劇烈扭曲，發出無聲的哀嚎，仿佛隨時都會潰散。
    高崖之上，顧玄雖不能視物，但他那雙緊閉的眼眶中，左邊的“無相之瞳”正高速運轉。
    在他的“視野”裏，由無數戰魂構築的氣運之網，正在被那灰白的星霜雨一點點腐蝕、撕裂。
    “想用天時來壓我？”顧玄神情不變，神念直通鎮魔殿，“【煉器閣】，啟動！”
    他一揮手，昨日被“夜襲營”拖回來的三十六具狼騎屍體被直接投入了煉器閣的熔爐之中。
    沒有煉製法寶，沒有提煉精華，而是用最酷烈的方式，將其連同怨氣、憎恨一同焚燒！
    “嗤——”
    一股濃鬱無比、腥臭刺鼻的暗紅色“怨血霧”從熔爐中噴薄而出，被顧玄引導著，迅速覆蓋了己方所有軍陣的上空。
    星霜雨落下，一接觸到血霧，便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威力大減。
    赤峽口決戰前夕。
    顧玄獨身一人進入鎮魔殿，來到【萬法池】前。
    他將之前搜集到的“焚環”殘渣，混入一滴珍貴的冥河精血，以萬法池的本源之力進行催化。
    片刻後，一團漆黑如墨、散發著詭異活性的“續魂膏”煉製而成。
    他將其分發給前線所有將士，並告知此物可在戰時短暫延緩神魂潰散，哪怕身負致命傷，也能再戰一刻鍾。
    “主上，此舉無異於飲鴆止渴！”柳十三娘看著那些將士狂熱地將藥膏塗抹在兵刃與心口，低聲勸阻，“代價是戰後七日，神魂如遭煉獄之火灼燒，非大毅力者不能承受！此舉太過傷損根本，不如暫避鋒芒……”
    “避？”顧玄搖頭，緊閉的雙眼“望”向北方那片已經被星霜雨染成灰白的天空，“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他們要的是我的命，而我要的，是他們的根。”
    他轉過身，看向鎮魔殿內，在英靈殿、煉器閣、萬法池之後，悄然升起的第四座建築虛影——巡狩台。
    那是一座古樸的石台，上麵懸浮著一把冰冷的戒尺，無聲地重複著四個字：“鎮壓不臣”。
    顧玄低語，仿佛在對它承諾：“你想鎮壓不臣？好啊，我先給你送幾個像樣的‘不臣之臣’。”
    決戰之夜，北風如刀。
    顧玄親率三千死士，埋伏於赤峽狹口。他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
    “待敵先鋒衝陣，放三波，第四波——”他的聲音陡然轉厲，“全軍反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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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未落，大地開始劇烈轟鳴。
    雪狼王庭的先鋒鐵騎，如決堤的黑色潮水，裹挾著碾碎一切的氣勢，衝入峽穀，鐵蹄踏裂了堅硬的岩層。
    第一波，安然通過。
    第二波，安然通過。
    第三波，安然通過。
    當第四波，也是最精銳的重甲騎兵衝至峽穀中央時，一直靜立如雕塑的顧玄，猛然睜開了雙眼！
    那裏沒有眼球，隻有兩團深不見底的黑暗。
    但在他額心處，一道金色的神秘紋路驟然亮起！
    左眼眼眶中，那枚“無相之瞳”所化的幽光刹那間暴漲！
    “鎮！”
    他隻吐出一個字。
    鎮魔殿的虛空牽引之力，發動！
    峽穀中，三十六名衝鋒在最前列、氣焰最為囂張的狼族將領，連同他們的坐騎，身影瞬間變得虛幻，下一刹那，便憑空消失在了戰場上！
    鎮魔殿內，這三十六名玄境高手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被早已準備好的煉化大陣瞬間碾碎、提純！
    戰場上，顧玄抬手虛抓。
    三十六道精純無比、幾乎化為實質的氣血精華，被他以【反煉化】之法，強行從鎮魔殿中抽出，化作三十六道刺目的血虹，精準無比地注入了前線衝鋒的死士體內！
    一名胸口被長矛貫穿、已經瀕臨死亡的老兵，身體猛然一震，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幹癟的肌肉瞬間膨脹，雙目赤紅如血。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一把拔出胸口的長矛，反手一槍，直接將麵前的敵方百夫長連人帶甲捅穿在地！
    “老子……還能殺！”
    這一幕，在戰場的各個角落同時上演。
    顧玄麾下的軍隊，仿佛瞬間化為了一支不死不滅的魔軍！
    而在鎮魔殿深處，那座新生的“巡狩台”之上，冰冷的戒尺輕輕一震，一個宏大而毫無感情的聲音，首次在殿中響起，如雷貫耳：
    “捕獲敵酋印璽……已有三枚。”
    血戰，仍在繼續。天空的星霜雨，也足足下了三日。
    南荒大地之上，那百座衝天而起的魂烽台，在星霜雨的持續侵蝕下，終於開始支撐不住，接連熄滅了十七座。
    每熄滅一座，戰場上便有數千戰魂虛影隨之哀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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