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瞎子才看得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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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深沉的、無法抗拒的寂靜,如同一座無形的海嘯,自顧玄神魂的最深處轟然席卷,瞬間吞沒了他與這個世界的所有聯係。
時間失去了意義。
第一日,他聽不見鎮魔殿外親衛們因驚惶而發出的甲胄碰撞聲。
第三日,他嚐不出柳十三娘強行撬開他嘴唇、灌入的千年石鍾乳的甘洌。
第五日,他聞不到丹閣長老們焚燒安魂香時那濃鬱得足以讓厲鬼安眠的異香。
第七日,他睜著雙眼,瞳孔中卻映不出柳十三娘近在咫尺、寫滿焦灼與憔悴的臉龐。
燈火通明的殿堂,在他眼中,與最深沉的永夜沒有任何區別。
五感盡失,神魂崩解。
所有醫官與丹師都已束手無策,他們麵對的,不再是一個受傷的修士,而是一個正在主動“蒸發”的生命體。
他的一切生命特征都在,卻又像隔著一層無法逾越的界壁,正在向另一個維度墜落。
“主上他……還在嗎?”一名年輕的親衛顫聲問道。
柳十三娘沒有回答。
她已經守在這裏七天七夜,合共一百六十八個時辰。
她的判官筆就橫在膝上,筆尖的幽光是這死寂正廳中唯一跳動的色彩。
她也在懷疑。
但她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顧玄雖對外界毫無反應,但他那被親手剜出過淵瞳寄生蟲、如今隻剩空洞的左眼眼眶,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竟始終有一點極微弱的幽光在流轉。
那光芒不屬於任何已知的光源,更像是……一顆即將熄滅,卻又在頑強對抗著黑暗的殘星。
並且,每當有人靠近顧玄三尺之內,空氣中便會蕩開一圈肉眼不可見的無形波紋,仿佛一塊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石子。
一種直覺告訴柳十三娘,主上並未沉淪。
他在用一種她們無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校準”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
她決定驗證這個猜想。
深吸一口氣,柳十三娘緩緩抬起右手,握住了腰間的佩刀刀柄。
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噌”響,她將一截閃爍著寒芒的刀刃,抽出了三寸。
刀氣冰冷,殺意凜然。
就在刀刃出鞘的瞬間,那個始終如雕塑般枯坐的男人,忽然動了。
他的嘴唇艱難地開合,一道仿佛從幽冥地府深處吹來的、幹澀沙啞的聲音,在死寂的殿堂中響起:
“你右手指甲的第二節指縫裏……有黑灰。”
聲音不大,卻如一道九天驚雷,在柳十三娘和所有在場親衛的腦海中炸開!
柳十三娘霍然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裏果然殘留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灰燼,是她昨夜在檢查焚燒命契所剩殘渣時,不慎沾上的。
他……他明明已經瞎了!
“不是焚環。”那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疲憊,“是燒盡的契約本身。它在渴望新的‘宿主’……離它遠點。”
話音落下,顧玄再次歸於沉寂,仿佛剛才那番話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
柳十三娘卻渾身劇震,猛地將佩刀歸鞘,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明白了。
主上失去的,隻是凡人的五感。
而他得到的,是一種淩駕於五感之上的、直抵事物本質的……“真視”!
“所有人,退出正廳!”柳十三娘當機立斷,聲音清冽而威嚴,“封鎖鎮魔殿!從現在起,七日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主上閉關之地百丈!違令者,殺無赦!”
沉重的殿門在親衛們敬畏的目光中緩緩關閉。
殿堂之內,光線被隔絕,陷入了絕對的黑暗與寂靜。
黑暗中,顧玄緩緩睜開了雙眼。
不,那不是睜開。
而是兩團幽暗的漩渦,在他眼眶中憑空亮起。
他站起身,動作不再僵硬,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與空間融為一體的流暢感,一步步走向鎮魔殿的核心——早已幹涸的萬法池。
他伸出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如劍,毫不猶豫地插進了自己空洞的左眼眼眶!
沒有鮮血,沒有慘叫。
他麵無表情,仿佛在操作一件與自己無關的精密器械。
指尖發力,向外一剜!
一顆拳頭大小、表麵布滿詭異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的淵瞳晶核,被他連帶著那條已經奄奄一息的寄生蟲,一同從眼眶深處硬生生剝離了出來!
“嗤……”
寄生蟲發出微弱的哀鳴,蜷縮在晶核表麵,恐懼地顫抖著。
顧玄看都沒看它一眼,隨手將其扔進了萬法池的池底。
而後,他抬手,指尖劃過眉心那道剛剛愈合的傷口。
那裏,曾是命契鎖鏈的根基。
一滴色澤漆黑如墨、卻又蘊含著無盡死寂與輪回氣息的冥河精血,被他從傷口深處逼出。
這,是他體內最後一滴與上古冥河有關的力量。
他托著這滴精血,神情冷酷而肅穆,低聲喝道,仿佛在對整個世界宣告:
“我不借你的眼看這虛偽的天地。”
“今日,我自己煉一雙……能洞穿萬古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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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精血墜入池中。
與此同時,顧玄神念一動,鎮魔殿的寶庫深處,兩件被他珍藏許久的奇物化作流光飛射而來——一片自上古妖禽身上剝落、蘊含著“寂滅”法則的漆黑羽毛殘魄;一把從夢貘腦中煉化、能扭曲現實與虛幻的“夢核晶晶砂”。
三者在萬法池中央相遇!
“轟——!”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次極致內斂的能量坍縮!
冥河精血為“體”,寂滅翎魄為“骨”,夢核晶砂為“神”!
三者在鎮魔殿本源力量的催動下,瘋狂共振、湮滅、重組!
最終,所有光芒與能量都消失了,隻在池底中央,凝聚成一枚鴿蛋大小、通體半透明、仿佛由純粹的虛空構成的晶體。
——“無相之瞳”!
此瞳無須寄生,無須宿主,它本身就是一種規則的具現。
一旦與神魂相融,便可自由啟閉,化為己用!
顧玄伸手,將這枚尚帶著一絲冰涼的“無相之瞳”拿起,緩緩嵌入了自己空洞的左眼眼眶。
當晶體與他的神魂連接的刹那,整個世界,徹底變了。
他不再“看見”斑駁的石壁、猙獰的獸首。
在他的“視野”裏,空氣中,是無數條或明或暗、代表著氣運與因果的絲線,交織成一張籠罩天地的巨網。
柳十三娘等人的身體,不再是血肉之軀,而是由一道道奔湧如江河的血脈之力、一團團燃燒的靈魂之火構成的能量聚合體。
他將“視線”投向更遠處,穿透大地。
鎮魔殿之下,南荒廣袤的地底深處,竟埋藏著十八座巨大無比、早已被世人遺忘的遠古界獄!
無數道粗壯的封印鎖鏈從界獄中延伸而出,死死釘在大地脈絡之上,仿佛在鎮壓著什麽恐怖的存在。
更驚人的是,他“看”到了時間的痕跡!
鎮魔殿外的營地中,一處不起眼的地麵上,殘留著一道極其微弱、正在緩緩消散的能量軌跡。
那軌跡屬於七日前,被他斬斷一臂的謝無衣,它蜿蜒著,如同一條絕望的毒蛇,一直延伸向南荒的最深處……
他找到了他。
顧玄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萬法池底。
那隻淵瞳寄生蟲並未死亡,它正蜷縮在角落,發出隻有靈魂才能聽見的微弱鳴叫,仿佛在向某個遙遠的存在發送求救信號。
顧玄以全新的“無相之視”審視它。
瞬間,一切偽裝都無所遁形。
在那寄生蟲的靈魂核心,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段被層層加密的法則烙印,上麵刻著一行冰冷的文字:
【空王座·觀測終端·編號九】
“終端……”顧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神念一動,萬法池底的禁製自行開啟,將那顆淵瞳晶核連同寄生蟲一起封入一個黑鐵禁匣,直接傳送進了鎮魔殿最底層的“煉器閣”廢料區。
同時,他分出一縷自己的殘念,化作一道枷鎖,烙印在禁匣之上,留下了一句話。
“讓它活著……等它的主人,親自來取。”
第四日,鎮魔殿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冷雨。
白骨清道夫的幻影,最後一次出現在雨中。
它站在殿門前,手中那把由無數生靈指骨紮成的掃帚,在滿是泥濘的地麵上輕輕點動。
骨屑聚散,竟勾勒出了一副簡略卻精準的地圖。
地圖的描繪的,是南荒腹地。
三座龐大的、散發著沉睡氣息的城池輪廓,呈三角之勢分布。
而在三角的正中心,它用一根格外粗大的白骨,重重地點了一下,標記出四個字:
“王座基座”。
它抬起空洞的眼眶,仿佛能穿透殿門,看到裏麵的顧玄,用沙啞到極致的神念說道:
“他們選你,不是因為你強,是因為你的命格,足夠‘空’。”
“現在,你親手斬斷一切,化為‘真空’……他們,更要來了。”
話音落下,它的身影如被風吹散的沙畫,在雨中緩緩消散。
那把插在泥地裏的白骨掃帚,也隨之寸寸斷裂,化為一捧灰白的骨粉,被雨水衝刷殆盡。
第七日,黎明。
當第一縷熹微的晨光刺破南荒的濃霧,鎮魔殿那緊閉了七日的沉重殿門,在一陣“嘎吱”的巨響中,轟然開啟。
顧玄一襲黑衣,從中緩步走出。
他雙目緊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精準無比地繞開了所有前來迎接的親衛,徑直走到了柳十三娘麵前。
他遞出一枚玉簡,上麵用神念烙印著一枚複雜無比、仿佛由無數隻睜開的眼睛構成的“終焉之視”符文。
他的聲音,不再有任何人類的情感波動,冰冷、平穩,如同亙古不變的法則宣判。
“傳令全軍,三日後,兵發葬旗嶺。”
柳十三娘接過玉簡,心中一凜,葬旗嶺,那是傳說中上古神魔大戰後,埋葬無數戰旗與殘骸的不祥之地,各方勢力都將其列為禁區。
她正要詢問此行目的,卻聽顧玄繼續說道:
“此去,不是設壇祭拜,是掘墳。”
他微微側過頭,緊閉的雙眼“望”向南荒深處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大地,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南荒的風都為之一滯。
“我要把那些藏在墳裏的、不敢露臉的東西,一個個,都從地裏拖出來……”
“曬曬太陽。”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南荒的大地,猛然傳來一陣低沉而悠長的震顫!
仿佛有一頭沉睡了萬古的巨獸,被這句話驚醒,緩緩地翻了個身。
天空之上,那亙古長存的十二輪詭月,竟在同一時刻,齊齊黯淡了下去。
一股無法形容的、跨越了時空與維度的浩瀚威壓,自九天雲層之後轟然降下,如山如海,籠罩了整座鎮魔殿。
那不是憤怒,也不是殺意。
那是一種……被吵醒後,緩緩睜開眼睛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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