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屍原的“贖罪灰雨”停了。
    隨著幽冥鼎被鎮魔殿強行吞噬，這片被詛咒了千百年的絕地，第一次迎來了死寂之外的平靜。
    彌漫在空氣中的腥甜與怨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存在抽走了靈魂。
    柳十三娘扶著一塊半埋的墓碑，劇烈地喘息著。
    她看著遠處那道如山嶽般沉穩的背影，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比剛才直麵幽冥鼎時還要猛烈。
    哭麵佛母，葬沙窟之主，一位至少是幽境鬼仙級別的存在，經營了不知多少年的陣眼與本命法寶，就在剛才那短短的半刻鍾內，被顧玄以一種近乎野蠻的姿態，連鍋端了。
    他不是在戰鬥，他是在……掠奪。
    “大人……”柳十三娘艱難地開口，聲音有些幹澀，“我們……”
    她想問“我們接下來怎麽辦”，但話到嘴邊，卻怎麽也問不出口。
    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無法用常理來揣度這個男人的行為了。
    顧玄沒有回應。
    他的全部心神，早已沉入了識海中的鎮魔殿。
    此刻的鎮魔殿，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宏偉的殿堂中央，那口作為初始核心的“泉眼”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古樸、厚重的三足青銅巨鼎。
    正是那口幽冥鼎！
    隻不過，它不再散發邪祟之氣。
    鼎身之上，那萬千哭泣的人臉圖紋正在被一股更霸道的力量抹去、重塑，轉而烙印上玄奧繁複的鼎紋，與鎮魔殿原有的圖騰交織在一起，散發出混沌而蒼茫的氣息。
    【警告：檢測到核心組件劇烈衝突，殿堂穩定性下降。】
    【警告：獍神傀儡脊椎殘章因核心鼎鳴產生裂痕，‘未來視界’能力出現不可控偏移。】
    冰冷的提示音接連響起。
    顧玄“看”向殿內一角，那具高大的獍神傀儡正半跪在地，從它背後延伸出的那截猙獰脊骨上，一道道細密的裂紋正在蔓延，仿佛隨時都會崩碎。
    這是強行吞噬同源至寶的代價。
    幽冥鼎與鎮魔殿雖是同源，但屬性相衝，一個是陰邪的“飼養”，一個是霸道的“鎮壓”，粗暴地融合，讓整個鎮魔殿都陷入了暫時的不穩。
    也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充滿了怨憎與不甘的低語，從新生的核心巨鼎中幽幽傳來：
    【……背叛者……竊火……燈塔已熄……牧場……為何……】
    是幽冥鼎靈！
    它並未被完全抹殺，而是作為“器靈”，被鎮魔殿強行格式化，隻剩下了一些最本源的記憶碎片。
    “反牧戰爭……”顧玄心神一凝，捕捉到了這些碎片中的關鍵信息。
    他沒有試圖安撫或交流，而是冷酷地催動鎮魔殿的煉化之力，像碾磨石料一樣，一遍遍地碾過鼎靈殘存的意識，強行榨取著裏麵的信息。
    每一次碾壓，鼎靈的低語就會更清晰一分，但也更虛弱一分。
    【……血肉為薪……神魂為柴……點亮歸墟之塔，照亮歸鄉之路……】
    【……他騙了我們！
    他不是守護者！
    他是第一個竊賊！
    他拆了‘壇腳’……】
    【……我們不是燃料！反抗！反抗！】
    斷斷續續的畫麵在顧玄腦海中閃過：無盡的星海，一座通天徹地的巨型燈塔矗立在宇宙的盡頭，無數強大到難以想象的身影，正將自己的血肉神魂投入燈塔，仿佛在進行一場悲壯的獻祭。
    隨即畫麵一轉，一隻遮天蔽日的巨手從燈塔內部伸出，將那些“獻祭者”一一抓碎，化作自己的食糧……
    顧玄的瞳孔猛地收縮。
    “燈塔……竊賊……壇腳……”他低聲咀嚼著這幾個詞。
    哭麵佛母的幽冥鼎，其功能是聚集萬千生魂，滋養己身，這便是“畫圈招魂”。
    而記憶碎片中那個神秘的“他”，卻拆掉了所有人賴以生存的“壇腳”——那座燈塔。
    顧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與那個所謂的“竊賊”，何其相似。
    “你畫圈招魂，老子拆你壇腳。”他心中默念，一股莫名的認同感油然而生。
    就在他沉浸於這些上古秘辛時，殿堂的地麵上，一隻通體雪白、肥嘟嘟的小蟲子——氣運蠶，正焦躁不安地爬動著。
    它繞著那尊剛剛落成的巨鼎，似乎想靠近，又充滿了畏懼。
    最終，它似乎下定了決心，爬到一塊因鼎紋烙印而微微凸起的殿堂地磚上，張開細小的口器，狠狠地啃噬了下去！
    “哢嚓。”
    一聲輕響，那塊蘊含著鎮魔殿本源力量的磚石，竟被它啃下了一小塊。
    氣運蠶貪婪地咀嚼著，身體上的光澤似乎更明亮了一分。
    顧玄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隻一直被他當做吉祥物的小東西，近期變得越來越活躍，尤其是在自己力量大幅增長之後。
    它似乎在……啃食鎮魔殿的根基。
    而另一邊，柳十三娘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了顧玄身後。
    她看到顧玄靜靜地站著，背影孤高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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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此刻的顧玄有些不對勁。
    他的氣息，似乎分裂成了兩個。
    一個，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冷靜、果決、智謀深沉的顧玄。
    而另一個，則更加古老、幽邃、充滿了非人的淡漠，仿佛……仿佛就是這座鎮魔殿本身。
    “顧玄？”她試探著喊了一聲。
    顧玄緩緩轉過身。
    柳十三娘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她看到顧玄的眼神，深邃依舊，但左眼沉靜如淵，右眼卻仿佛有一尊古鼎的虛影在緩緩旋轉，帶著俯瞰萬古的漠然。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這位見慣了生死的鎮魔司執法官手腳冰涼。
    “意識……漸趨分裂……”柳十三娘的腦海中，猛地冒出宗卷裏記載的某種禁忌秘術的後遺症。
    “無妨。”顧玄開口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但那種雙重氣息的違和感卻愈發強烈，“隻是在消化一些‘殘渣’。”
    他說著，抬眼望向虛空，仿佛在看什麽東西。
    柳十三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什麽也沒看到。
    然而，下一刻，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威壓憑空降臨！
    周圍的光線瞬間黯淡，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巨口吞噬。
    一道模糊、扭曲、龐大到無法估量的幻影，突兀地出現在半空中。
    那幻影如同一座由無數坍塌的城市與絕望的麵孔堆疊而成的活體山脈，僅僅是注視著它，就讓人感覺自己的神智正在被吞噬！
    夢中吞城者！
    柳十三娘頭皮發麻，她見過關於這尊詭物的記錄，但從未想過會親眼見到！
    而且，它不再是轉瞬即逝的夢兆，它在現實中停留了！
    一息……兩息……三息……
    那幻影停留了足足三個呼吸的時間！
    它那無數雙混沌的眼睛，似乎都聚焦在了顧玄身上，充滿了審視與……饑渴。
    然後，幻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柳十三娘癱軟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背。
    她看向顧玄，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驚懼。
    但她失望了。
    顧玄隻是靜靜地看著幻影消失的地方，臉上沒有恐懼，反而……是一種夾雜著冰冷算計的，野獸般的興奮。
    “它也聞到味道了。”顧玄的聲音響起，卻仿佛是兩個聲音的重疊。
    一個屬於顧玄：“它停留的時間變長了，威脅度提升，需要盡快找到克製之法。”
    另一個古老而漠然的聲音則低語道：“更美味的‘祭品’……送上門了。”
    柳十三娘瞳孔劇震。
    她終於確定，眼前的男人，正在分裂。
    一部分是人，另一部分……正在變成神，或者說，魔。
    顧玄沒有理會她的驚駭，他收回目光，將心神重新沉入鎮魔殿。
    【幽冥鼎初步煉化完畢，解鎖新區域：萬法池。】
    【成功解析關鍵坐標：東南海域·歸墟燈塔。】
    【警告：根據鼎靈殘存記憶與殿堂核心推演，‘歸墟燈塔’疑似為‘初代鎮魔殿’遺址。】
    初代鎮魔殿！
    顧玄眼中的雙重光芒驟然合一，爆發出驚人的亮色。
    他終於找到了線索！
    自己這金手指的源頭！
    那場“反牧戰爭”的真相！
    以及……那個拆掉“壇腳”的“竊賊”！
    他抬起頭，望向東南方的天際，仿佛能穿透無盡虛空，看到那座指引著他未來的禁忌燈塔。
    去那裏，不僅能找到鎮魔殿不穩的解決之道，更能揭開這個世界作為“牧場”的終極秘密。
    這是一場跨越萬古的博弈。
    而他，顧玄，將以一個後來者的身份，踏上那條從“獵物”到“獵人”的道路，去完成那場未盡的……
    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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