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屍原的風，變得溫和了。
    常年盤踞於此的怨憎與死氣，在幽冥鼎被鎮魔殿吞噬後，正被這片古老的大地緩緩消化。
    殘破的墓碑與枯骨，仿佛也卸下了千年的重擔，歸於沉寂。
    但柳十三娘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
    她手持一枚剛剛自行亮起的玄鐵令牌，上麵一個猩紅的“肅”字，灼得她掌心刺痛。
    這是鎮魔司最高級別的“肅清令”，在感應到足以顛覆一域的禁忌力量失控時，會自動激活。
    而令牌所指的方向，正是眼前的顧玄。
    她艱難地抬起頭，看著那個背影。
    僅僅是一炷香的時間，這個男人帶給她的衝擊，已經徹底顛覆了她作為鎮魔司執法官二十年來建立的所有認知。
    “顧玄，”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鎮魔司‘肅清令’已下，命我……將你……”
    “將我如何？”
    顧玄終於轉過身，打斷了她的話。
    柳十三娘的話語戛然而止，呼吸為之一滯。
    她看到了顧玄的脖頸。
    那原本隻烙印在胸口的神秘鼎紋，此刻竟如活物般向上蔓延，纏繞著他的脖頸，一直延伸到下頜線，仿佛一圈彰顯著無上威權與不詳的黑色刺青。
    他的眼神，更是讓她如墜冰窟。
    那雙眸子依舊深邃，卻不再是純粹的人類之眼。
    左眼是她熟悉的、顧玄那標誌性的冷靜與漠然；而右眼中，卻仿佛沉澱了萬古的死寂，一種非人的、視萬物為芻狗的神性與魔性交織的冰冷，正從中透出。
    僅僅是被他注視著，柳十三娘就感覺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凍結、撕裂。
    “你……”她駭然後退一步，“你融合了那東西的鼎靈？！”
    她想起了宗卷中記載的那些走火入魔的瘋子，為了追求力量，強行與強大的詭物或法寶之靈融合，最終迷失自我，變成隻知殺戮與吞噬的怪物。
    “融合？”顧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度危險的弧度，那聲音仿佛來自兩個重疊的時空，“不，是‘馴服’。”
    他抬起手，虛空一握。
    刹那間，柳十三娘感到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如汞，一股無形的、霸道絕倫的領域之力將她牢牢禁錮。
    她引以為傲的幽境修為，在這股力量麵前，竟如風中殘燭，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這不是簡單的修為壓製，這是……位階的碾壓！是秩序的重構！
    “看到了嗎？”顧玄平靜地開口，但那非人的右眼卻閃爍著幽光，“在我畫下的圈子裏，我就是規矩。鎮魔司的規矩，在這裏……作廢。”
    話音未落，柳十三娘手中的玄鐵令牌“哢嚓”一聲，竟布滿了裂痕，那猩紅的“肅”字也隨之黯淡下去。
    柳十三娘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枚令牌由聖人親自祭煉，與此方天地法則相連，除非聖人親至，否則絕不可能被外力損毀！
    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陣陣淒厲的鴉鳴。
    數十隻通體漆黑、眼瞳血紅的烏鴉盤旋而下，它們無視了兩人之間那令人窒息的對峙，徑直撲向千屍原上那些剛剛死去不久的哭麵佛母信徒的屍體。
    這些信徒身上，或多或少都因常年祭拜，而帶有一絲幽冥鼎的烙印。
    “是氣運鴉！”柳十三娘失聲叫道，“它們最近變得極不正常，專啄帶有鼎紋烙印者的雙目！”
    氣運鴉，一種能感知並吞食氣運的異鳥。
    以往它們隻在王朝更迭、大能隕落時出現，如今卻像聞到血腥味的禿鷲一樣，成群結隊地出現，行為充滿了攻擊性。
    然而，下一刻，更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氣運鴉在啄食了屍體雙目後，並未像往常一樣飛走，而是齊齊轉頭，用它們血紅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了……顧玄。
    它們眼中的貪婪與渴望，比看到任何屍體都要濃烈百倍！
    在它們眼中，顧玄脖頸上那清晰而霸道的鼎紋，仿佛是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聒噪。”
    顧玄冰冷的右眼微微一凝。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那數十隻氣運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瞬間僵在半空，下一秒，便無聲無息地化作了一蓬蓬黑色的灰燼，飄散在風中。
    柳十三娘徹底呆住了。
    抹殺！
    毫無道理可言的抹殺！
    她終於明白，顧玄的力量，已經開始扭曲甚至重新定義這片天地的部分規則。
    氣運鴉遵循“氣運”的規則而來，而顧玄，則用更上位的“鎮壓”規則，將它們連同它們所遵循的規則一並抹去！
    你設香案迎神，遵循天地秩序；老子掀你供桌，我即是新秩序！
    “現在，還要執行你的‘肅清令’嗎？”顧玄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柳十三娘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顧玄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識海中的鎮魔殿內，那具高大的獍神傀儡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它猛地抬起頭，雙目中不再是預知未來的畫麵，而被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的混沌黑暗所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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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告！
    “夢中吞城者”意識投影強度激增，已可短暫操控獍神傀儡！】
    冰冷的提示音響起。
    “轟！”
    獍神傀儡不受控製地一拳砸向鎮魔殿的牆壁，恐怖的力量讓整座殿堂都為之震顫。
    也就在這一瞬間，它那被黑暗占據的瞳孔中，閃過一抹支離破碎的未來殘影：
    無盡的漆黑海淵之下……一座破碎的祭壇……一個身著宮裝、風華絕代的女子，正緩緩舉起第九件、也是最後一件與鎮魔殿同源的青銅祭器……她的眼神，冰冷而決絕，仿佛在與某個宿命中的敵人，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決。
    夜曦！
    是夜曦！
    畫麵一閃而逝。
    “原來……第九器在你那裏。”顧玄的意識瞬間捕捉到了這個關鍵信息，心中沒有驚訝，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與她，注定要在集齊所有祭器的道路上，走向最終的對立。
    “哼，連我的傀儡也敢染指。”
    現實中，顧玄發出一聲冷哼。
    他沒有去管那零碎的未來畫麵，而是將心神完全沉入識海，直麵那股入侵的恐怖意識。
    他沒有選擇驅逐，而是做出了一個更加瘋狂的決定！
    他主動敞開了部分心防，任由自己那剛剛融合了鼎靈的、充滿非人神性的右眼意識，與“夢中吞城者”的意識投影，進行了一次短暫的、凶險萬分的對撞！
    “你……渴望……我的……力量……”
    一股混亂而貪婪的意念，直接灌入顧玄的腦海。
    “我也同樣渴望你的。”
    顧玄用冰冷的意誌回應，同時瘋狂催動鎮魔殿的煉化之力，竟反向開始解析這股入侵的意識！
    這是一場意誌的角力，一場墮落與吞噬的盛宴！
    外界，柳十三娘隻看到顧玄閉上了雙眼，身體微微顫抖，脖頸上的鼎紋忽明忽暗，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氣息。
    短短三個呼吸之後。
    顧玄猛地睜開雙眼。
    他右眼中的死寂與神性愈發濃鬱，而左眼的冷靜理智也更勝從前。
    兩種看似矛盾的氣質，在他的身上達到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他不僅抗住了“夢中吞城者”的意識侵蝕，更是在這場高維度的對抗中，強行奪取了對方一絲力量的本質，讓自己的神魂得到了飛躍式的強化！
    這是飲鴆止渴，更是與魔共舞！
    柳十三娘已經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她隻知道，眼前的男人，正在一條她無法想象的、通往無上魔神的道路上，瘋狂飆進。
    “收隊吧，柳執法官。”顧玄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但那股君臨天下的威壓卻絲毫未減，“哭麵佛母已除，千屍原事了。回去告訴你的上司，這裏的‘詭’，我清了。”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東南方的無盡瀚海，仿佛穿透了虛空，看到了那座位於海淵深處的禁忌燈塔。
    “至於我……”
    “下一站，海淵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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