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米海淵之下，死寂是唯一的主宰。
    牧魂塔崩塌激起的渾濁塵埃，在恐怖的靜水壓下，正以一種詭異的慢鏡頭緩緩沉降，像一場為遠古神殿送葬的黑色葬禮。
    顧玄懸浮於廢墟之上，神色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剛剛那場驚天動地的吞噬與蛻變，不過是喝了一口水那麽簡單。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那裏，原本空無一物，此刻卻浮現出一枚古樸深邃的烙印，其形正是不久前被他從古井中拔出的【寂滅之鐸】。
    這枚烙印與他血肉、神魂乃至身後的【禁忌神國】虛影都建立了某種根源性的連接。
    它不再是一件外物，而已然成為顧玄身體與權能的一部分。
    他能感覺到，一股“萬籟俱寂”的終極法則之力，正隨著自己的心意，在這枚烙印中沉睡、流轉。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那片坍塌的廢墟中心，一團由無盡怨毒、不甘與殘破神性凝聚而成的黑霧猛然收縮、膨脹！
    “嗬……嗬嗬……”
    一種無法用聲帶發出的、純粹由精神扭曲而成的嘶吼，在顧玄的識海中瘋狂炸響。
    那是燭喉妖的殘存意誌。
    它的“肉身”牧魂塔）被毀，精神核心被顧玄吞噬大半，如今隻剩下最純粹的惡念與本能。
    它失去了智慧，卻變得更加狂暴。
    這團黑霧劇烈蠕動著，仿佛一個臨盆的怪物，無數張扭曲的麵孔在其中浮現又隱沒，它們無聲地張大嘴巴，似乎在發出最惡毒的詛咒。
    下一刻，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漆黑音波，無視海水阻力，如利劍般直刺顧玄的眉心！
    這是燭喉妖最後的手段，也是它身為“海巫”的根本神通——【怨咒喉音】。
    此音非作用於耳膜，而是直接震蕩、撕裂神魂！
    然而，麵對這足以讓任何幽境修士神魂崩解的致命一擊，顧玄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隻是緩緩抬起了自己烙印著【寂滅之鐸】的左手，五指張開，對著那道襲來的漆黑音波，輕輕一握。
    沒有驚天動地的法則對撞。
    沒有靈力爆散的光華。
    甚至，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
    嗡——！
    一股無形的、絕對的“寂”之領域，以顧玄的左手為中心，刹那間籠罩了方圓百裏！
    在這片領域之內，時間仿佛被抽離了名為“振動”的概念。
    海水不再流動，懸浮的塵埃凝固在原地，連光線都似乎變得粘稠而遲滯。
    那道來勢洶洶的【怨咒喉音】，在衝入這片領域的一瞬間，就像一條被掐住七寸的毒蛇，所有的猙獰與惡毒都凝固在了臉上。
    它沒有被抵消，沒有被擊潰，而是被從“存在”的層麵上，剝奪了“發聲”的資格。
    鈴不響，是因為還沒掐住喉嚨。
    現在，顧玄掐住了。
    漆黑的音波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消弭、分解，化作最純粹的精神能量，被【寂滅之鐸】的烙印貪婪吸收，反哺給顧玄。
    “……”
    燭喉妖的黑霧本體，第一次出現了僵直。
    它所有的攻擊手段，所有基於“聲音”、“詛咒”、“共鳴”的神通，在這一刻，盡數失效！
    它仿佛一個被拔掉了舌頭、撕爛了聲帶的歌者，麵對一個絕對隔音的世界，所有的技藝都成了笑話。
    這種根源性的壓製，比單純的力量碾壓，更加讓它恐懼，更加讓它瘋狂！
    “吼！！！”
    ——它本想發出這樣的咆哮。
    但現實是，它的黑霧身軀隻是劇烈地扭曲、抽搐，做出一個誇張的咆哮口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種極致的壓抑與憋屈，讓它的形態開始了更加詭異的畸變。
    一根根滑膩、慘白、布滿吸盤的觸手從黑霧中瘋長而出，每一根觸手的末端，都裂開一張遍布利齒的無聲巨口。
    它無法再用聲音攻擊，便遵循海洋詭物的生存法則，將所有的力量都轉化為了最原始、最野蠻的物理形態。
    它變成了一頭純粹為了撕咬、吞噬而存在的深海怪物！
    也就在燭喉妖畸變的同時，顧玄的意識中，幾條信息流正以不同的頻道，同步湧入。
    【幽冥鼎靈】的警告聲斷斷續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聽者’……蘇醒了……井的氣息……驚動了沉睡在紀元彼岸的‘聽者’……它在……尋覓……鐸聲……”
    警告中提到的“聽者”，顯然是一個與【寂滅之鐸】存在某種宿敵或關聯的遙遠存在。
    與此同時，他身前那尊徹底凝實的【巡狩台】虛影，內部結構正在飛速重組。
    那個徹底倒戈的意識碎片，已經成功竊取了部分控製權。
    一道道加密至極、由無數光點組成的訊息，開始源源不斷地傳遞給顧玄。
    “偵測到高維幹涉信號……”
    “來源鎖定：天外天，‘神牧’第一序列……”
    “解析中……關鍵詞：‘井’、‘失控’、‘清理協議’……”
    這冰冷的情報，瞬間讓顧玄明白了世界的真相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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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界，果然是上界大能的“牧場”。
    而自己取走【寂滅之鐸】的行為，已經被“牧場主”的監控係統察覺，並啟動了某種“清理程序”！
    另一邊，寄生於顧玄體表，早已進化為“活體導航”的氣運蠶群，在深海的極致壓力與寂滅法則的雙重刺激下，也發生了變異。
    它們原本金色的甲殼上，浮現出了一道道幽藍色的紋路，尾部甚至延伸出細小的、能夠自體發光的生物觸須。
    它們正在主動適應這片黑暗森林，為主人標注出每一寸海流的異常與能量的暗湧。
    多線程的信息處理，對如今的顧玄而言，不過是本能。
    他冷漠地處理著所有情報，目光始終鎖定著那頭徹底狂暴化的燭喉妖。
    這，將是【煉魂閣】的第一份祭品。
    “一個隻會用嗓子叫的廢物，被奪走聲音後，就隻剩下這點本事了麽？”
    顧玄的聲音，在這片絕對死寂的領域中，成為了唯一能存在的聲音。
    因為，他就是這片死寂的立法者。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禁忌神國】虛影轟然洞開，新生的【煉魂閣】投下森然的吸力！
    那頭畸變的燭喉妖，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就被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連同周圍的海水、廢墟，一同攝入了鎮魔殿之內。
    鎮壓，完成。
    接下來，便是“內煉”。
    解決了燭喉妖，顧玄並未立刻離開。
    他緩緩轉身，看向不遠處的黑暗。
    那裏，獨目阿蒼的身影靜靜佇立，他瞎掉的眼眶裏流淌著黑色的渾濁液體，唯一完好的那隻眼睛，則閃爍著瘋癲與亢奮交織的綠光。
    他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看到了顧玄如何用“無聲”掐死了燭喉妖的“有聲”。
    “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獨目阿蒼突然爆發出癲狂的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某種解脫般的快意。
    他的笑聲同樣無法在這片寂滅領域中傳播，但他的神態，他的肢體，都在表達著這種極致的情緒。
    他用一種近乎詠歎的語調，對著顧玄，也對著這片黑暗的深海，無聲地嘶吼道：
    “井是世界的喉嚨！你拔出了它的舌頭！舊日的歌者死了，世界成了啞巴，卻以為自己還很清醒！”
    “隻有我！隻有我還聽得見那無聲的尖叫！哈哈哈哈……原來，我才是這沉光島……不，是這整個世界，最後一個清醒的人！”
    話音落下，獨目阿蒼的身軀竟開始寸寸消解，化作無數幽綠色的光點，融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仿佛完成了自己作為“見證者”的使命，就此歸於虛無。
    顧玄靜靜地看著他消失，眼神古井無波。
    瘋子？清醒者？
    對他而言，都無所謂。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萬米海水，看到了海麵之上的天空，又仿佛穿透了世界的界壁，看到了【巡狩台】情報中所指的“天外天”。
    “清理協議”麽？
    顧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他低頭看了一眼左臂上的【寂滅之鐸】烙印，神國之內的【煉魂閣】已經開始運轉，燭喉妖的本源正在被一寸寸地精煉、提純。
    從外鎮，到內煉。
    他的鎮魔殿，已經完成了全新的功能轉型。
    獵物，就要有被獵人反噬的覺悟。
    顧玄的身形緩緩上浮，如同一顆自深淵升起的黑暗君星。
    既然“牧場主”已經注意到了這隻不安分的“牲畜”，那麽，就讓這場狩獵，提前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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