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魔殿的青銅巨門一扇扇落下，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每一聲都仿佛天地的脈搏在顫動。
    煉器閣、育獸園、英靈殿……所有區域的入口盡數封閉，光芒黯淡，最終隻剩下中心那座孤零零的萬法池，依舊散發著幽冷而詭異的光。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
    顧玄麵無表情地站在池邊，心念一動，一道黑影被無形之力從殿外攝來，重重地落在他的腳下。
    正是第三批改造的戰仆，獍五號。
    它比之前的四號更加強壯，肌肉虯結，眼中閃爍著冰冷的服從光芒，額頭那枚作為最終保險的鈴紋烙印若隱若現。
    然而，顧玄並未立刻命令它入池。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翻湧不休的池水，那水麵之下，巨大的黑卵正以與他完全一致的心跳頻率，沉穩而有力地搏動著，仿佛在宣告著彼此間不可分割的聯係。
    他緩緩抬起左手，右手並指如刀，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左腕上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殷紅的精血湧出，卻沒有滴落，而是在他的意誌操控下，凝聚成一顆飽滿、剔透，宛如紅寶石般的血珠。
    “你想吃？”
    顧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度冰冷的弧度，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好啊。”
    他屈指一彈，那滴蘊含著他生命本源的精血，便如一顆隕石，決絕地墜入萬法池的中心。
    血珠下沉的刹那，整個萬法池仿佛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咚！咚咚咚咚——！”
    池底那顆黑卵的搏動頻率驟然失控，從沉穩的心跳變成瘋狂的擂鼓！
    池水劇烈沸騰，無數氣泡炸開，那剛剛凝聚成型的液麵投影猛地抬起頭，五官扭曲成一個無聲咆哮的猙獰模樣，充滿了被挑釁的暴怒與極度的渴望！
    它死死地盯著顧玄，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的神魂都吞噬殆盡！
    “想吃我的記憶，讓我變成沒有過去的‘容器’？”顧玄冷笑出聲，那笑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絲癲狂與無所畏懼，“行，老子今天就請你吃個夠！”
    話音未落，他竟直接在池畔盤膝坐下，雙目一閉，徹底放棄了識海的所有防禦！
    那由億萬氣運蠶群進化而成的“情緒防火牆”瞬間撤去，他的神魂門戶，就這麽赤裸裸地、毫無保留地向著萬法池敞開！
    轟——！
    無窮無盡的記憶洪流，如同決堤的江海，瘋狂地湧出！
    那是他兩世為人，所有最痛苦、最深刻、最不願回首的烙印！
    前世，身為煉器宗師，在宗門危難之際，他被最信任的道侶與師弟聯手背叛，剜心鑄鼎，神魂被活生生煉入鼎中七七四十九天，承受無盡業火焚燒的錐心之痛！
    這一世，在那寒冷的雨夜，年幼的小豆子為了給他搶一口吃的，被活活打死，在他懷中慢慢變冷，最後化為飛灰，那徹骨的無力與悔恨！
    為了力量，他將曾經的同伴推下懸崖，看著對方怨毒的眼神，感受著自己內心的麻木與冰冷！
    麵對神秘莫測的夜曦，他利用、算計，甚至在她為救自己而獻祭血脈，身受重創時，心中閃過的第一念頭竟是如何將利益最大化！
    憤怒、愧疚、悲傷、悔恨、殺意、貪婪……所有他曾死死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陰暗與負麵情緒，此刻化作最精純的精神能量，盡數灌入萬法池中！
    嘩啦啦——
    原本幽藍的池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暗紅色，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鮮血！
    池底的黑卵瘋狂跳動，貪婪地吸收著這前所未有的大餐，卵殼表麵的光澤愈發妖異！
    水麵之上，那道液麵投影的身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實，它的五官變得與顧玄一般無二，甚至連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它緩緩地，從水麵中“站”了起來，模擬著顧玄站立的姿態，似乎馬上就要徹底成型，化作一個完美的“鏡像自我”！
    就是現在！
    就在那投影即將邁出最後一步，徹底與顧玄的神魂完成“同調”的刹那，顧玄那雙緊閉的眼眸，驟然睜開！
    那眼中，沒有絲毫沉淪與迷茫，隻有一片燃盡一切的決絕與森然！
    “吃飽了嗎？”他低語，聲音沙啞，“那就……上路吧！”
    “焚天圖騰·逆燃！”
    一聲低喝，響徹神魂！
    顧玄毫不猶豫，以自己十年壽元為祭品，瞬間點燃了那道他從無數記憶碎片中拚湊出的禁忌圖騰！
    嗡——！
    一朵無形的、金色的火焰，突兀地在他的識海最深處燃起！
    這便是“無聲之火”！
    它不焚肉身，不傷神魂，它唯一的燃料，便是承載著一切過往的——記憶本身！
    “爆！”
    顧玄眼中血絲遍布，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那朵金色的“無聲之火”轟然爆發，沿著他與萬法池建立的記憶通道，悍然逆推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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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間，那些剛剛被他釋放出去，湧入萬法池中的所有痛苦記憶，無論是剜心之痛，還是小豆子之死，都在這無聲之火的灼燒下，如同被點燃的畫卷，瞬間化為虛無的灰燼！
    而那些早已侵入池水，與記憶洪流糾纏在一起的“低語者”意識碎片，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這焚滅根基的火焰一同點燃，徹底湮滅！
    “不——！”
    液麵投影發出最後一聲無聲的、充滿了不甘與驚恐的咆哮，它那剛剛凝實的身軀，從腳下開始，一寸寸地化作飛灰，消散在空氣之中。
    整個萬法池的池水，在短短一息之內，經曆了從暗紅到墨黑，再由墨黑到澄澈如初的劇變！
    哢嚓……哢嚓嚓……
    池底最深處，那顆堅硬無比的黑卵表麵，一道道裂紋瘋狂蔓延，蛛網般遍布全身。
    最終，“砰”的一聲悶響！
    黑卵徹底炸裂，沒有化作能量，沒有誕生任何生靈，隻是化作了無數最純粹的黑色塵埃，在清澈的池水中緩緩飄散，歸於虛無。
    一切，都結束了。
    就在這時，一直懸浮在角落的血祭池童虛影，緩緩飄至池心上空。
    它那雙空洞的眼眶，第一次流露出一絲解脫與暖意。
    它看著顧玄，稚嫩而毫無感情的童音，第一次帶上了溫度。
    “媽媽……不疼了。”
    它又低下頭，看了看徹底化為塵埃的黑卵，輕聲道：“你也自由了。”
    話音落下，它的虛影化作點點熒光，如螢火蟲般飄散，徹底消失。
    “噗——”
    顧玄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逆血，臉色蒼白如紙，氣息瞬間萎靡下去。
    以十年壽元催動逆燃圖騰，焚燒自身記憶，這代價不可謂不慘重。
    但他那雙眼眸，卻前所未有的清明、透亮，仿佛洗去了所有塵埃的寶石，再無一絲陰霾。
    金手指，從今天起，才真正姓“顧”。
    他擦去嘴角的血跡，抬手一揮，一直靜靜待命的獍五號，被他召至池邊。
    “進去。”
    冰冷的命令下達，獍五號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入了平靜如鏡的萬法池中。
    這一次，沒有狂暴的同化之力，沒有詭異的意識侵蝕。
    池水平穩地流轉著，從第一層到第九層的階梯光芒大盛，池壁之上，無數玄奧的紋路亮起，雷紋、風痕、骨刺……無數神通的軌跡清晰無比地映照在水中。
    獍五號的身軀在池水中被一股溫和而磅礴的力量包裹，它的肌肉、骨骼、經脈都在以驚人的速度被優化、重塑。
    片刻之後，它浴血而出，渾身散發著強悍至極的氣息！
    額頭之上，赫然多出了三道紫色的雷霆紋路，指尖更有細碎的電弧在不斷跳躍！
    更重要的是，它的眼神清明，充滿了絕對的服從，再無任何被汙染的異樣！
    “噗通”一聲。
    獍五號在顧玄麵前單膝跪地，頭顱深埋，用一種混合著野獸嘶吼與金石摩擦的獨特聲音，沉聲低吼：
    “屬下，聽令。”
    殿外，那片被無形之力隔絕的虛空之中，一直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雷霆啞僧，瞳孔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震撼。
    他手中那枚時刻準備激發，用以“止殺”的雷印，不知何時已悄然鬆開。
    他看到了那場瘋狂的“焚憶儀式”，看到了那禁忌之卵的灰飛煙滅，更看到了那被徹底淨化的力量。
    他沉默良久，轉身，似乎準備離去。
    “你師兄妹守了一輩子所謂的‘真相’，現在，我把它燒了。”
    一道平淡的聲音，穿透殿門，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
    啞僧的腳步猛然一頓，緩緩回過頭，望向那扇不知何時已經開啟了一道縫隙的青銅巨門。
    顧玄的身影，立於門後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隻有那雙清亮得可怕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他。
    “你要繼續當你的看守者，我不攔你。”顧玄淡淡道，“但若有一天，你想為他們報仇——來找我，我給你一把，能燒天的火。”
    啞僧高大的身軀在風雪中佇立良久，周身那若有若無的雷雲劇烈翻湧，最終卻緩緩平息。
    他沒有回答，隻是對著殿門的方向，雙手合十，深深一揖。
    雷光散盡，風雪依舊，他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
    顧玄收回目光，轉身走入殿中，將手掌輕輕按在了煥然一新的萬法池壁上。
    冰涼的觸感傳來，池水倒映出他蒼白卻堅毅的臉，再也沒有任何扭曲的投影。
    “你們想讓我瘋，讓我認命，讓我放棄過去，去當那個高高在上的‘神’……”
    他低聲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徹骨的嘲弄。
    “可老子，隻信這個。”
    他緩緩抬起左手，手背之上，那枚代表著鎮魔殿第九權限的烙印“淵瞳”微微睜開，一道詭異的鈴紋在其中一閃而逝。
    “我要當那個……親手砸碎命格的人。”
    話音落下的同一時刻。
    極北之地，那座被永恒冰雪覆蓋的廢城最深處。
    那麵一直靜靜懸浮在祭壇之上，倒映著模糊背影的青銅古鏡，表麵突然“哢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緊接著，縫隙如蛛網般瘋狂蔓延！
    整麵青銅古鏡轟然炸裂！
    而在那無數飛濺的碎片中心，在那片絕對的虛無與黑暗之中，一隻漆黑如淵、不含任何感情的巨大眼睛，緩緩地，睜開了。
    鎮魔殿內，顧玄似有所感，猛然抬頭。
    他看到，大殿正廳的穹頂之上，那片原本混沌的虛空，此刻竟如融化的蠟油般緩緩蠕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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