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彈指而過。
    南荒三十六域，並未如預想中那般重歸平靜，反而陷入了一種更為詭異的癲狂。
    破碎的血祭並未帶來新生，而是催生了更深的夢魘。
    陸續有情報玉簡如雪片般飛入鎮魔殿。
    那些曾被顧玄從祭壇上“救”下的幸存者，超過半數蘇醒後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癡呆與癲狂。
    他們蜷縮在角落，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隻是日夜不停地低聲呢喃著相似的囈語：“火裏有母親……”“別怕，回家的路很亮……”
    更有甚者，一些偏遠的村落竟自發地重建了簡陋的祭壇。
    他們用粗糙的木樁代替了人骨石碑，堆起柴堆，將自家的孩童扔進火焰，臉上帶著病態的狂熱與希冀，嘶吼著要“早登天牧”，去往那個火焰中的“家”。
    鎮魔殿，高台之上。
    顧玄麵無表情地俯瞰著腳下散落的數十枚情報玉簡，每一枚都記錄著一樁樁令人發指的慘劇。
    他周身，億萬氣運蠶群已不再蟄伏於體內，而是化作一圈圈肉眼難辨的灰色渦旋，環繞著他緩緩盤旋。
    它們躁動不安，正貪婪地吞噬著空氣中一種無形的、甜膩中帶著腐朽氣息的能量——那是歸無相死後，其龐大的信仰體係崩解，所逸散出的精神汙染殘渣。
    對於凡人而言，這便是最致命的毒霧，是引導他們走向自我毀滅的魔音。
    他終於動了。
    身影一閃，已消失在殿中。
    黑木村，此地是所有情報中，信仰餘毒最為頑固的所在。
    當顧玄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村口時，看到的是一幅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村子中央的焦土之上，一個女人盤膝而坐。
    她正是焚心教母·火舌婆。
    她懷裏緊緊抱著一具已經燒成焦炭、僅有人形輪廓的嬰兒屍體，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的至寶。
    她的麵部在之前的自焚中已徹底焦黑，嘴唇撕裂，每一次開合都像是要裂到耳根。
    此刻，她正咧著那張恐怖的嘴，口中哼唱著不成調的怪異歌謠。
    在她周圍，整個村莊的村民黑壓壓地跪倒一片，神情狂熱，五體投地。
    幾名壯漢正用尖刀劃開自己的手腕，將滾燙的鮮血一滴滴澆灌在麵前新立起的木樁上，口中高呼著“聖火永燃”。
    顧玄緩步走入這片癲狂的領域，周身的氣運蠶群將所有無形的精神汙染盡數隔絕在外。
    他沒有釋放任何殺機，就那麽一步步走到了火舌婆的麵前，在無數狂信徒或麻木或仇恨的目光中，緩緩蹲下身。
    “你說火裏有娘？”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像是在詢問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那你見過她嗎？”
    火舌婆哼唱的怪調戛然而止。
    她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顧玄，焦黑的麵孔上，嘴角咧開一個愈發詭異的弧度，撕裂的焦唇滲出黑紅的血。
    “她……她叫我別回頭……一直往前走，家裏暖和……”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尖利起來，眼中竟毫無征兆地流淌出兩行粘稠的血淚。
    “……可我看了一眼……我看了一眼！”
    “她不是娘！”火舌婆猛地抱緊了懷裏的焦炭，發出一聲杜鵑啼血般的尖叫，“那是一張燒爛的臉！全是窟窿！！”
    她瘋了一般地嘶吼起來，用頭顱一下下地撞擊著地麵，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放我進去！讓我回去！讓我回到夢裏去！！”
    原來，她不是沒醒，而是醒來後發現真相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地獄，於是拚命想逃回那個虛假的夢境裏。
    顧玄緩緩站起身，眼中最後的一絲探究也化為冰冷的漠然。
    他不再言語，手掌一翻，取出一塊指甲蓋大小、從引魂幡上剝離下來的暗紅色“信仰結晶”。
    “啪！”
    他毫不猶豫地將結晶捏碎，粉末灑落在地。
    刹那間，仿佛熱油中潑入冷水！
    整片焦土之下，那些潛藏的、歸無相遺留的偽英靈殘絲受到了致命的吸引，瞬間暴動！
    無數細若發絲的黑線破土而出，如同一片活化的黑色菌毯，瘋狂地朝著顧玄的眉心識海撲去！
    它們要寄生這個摧毀了它們根基的強大靈魂，將他變成新的“神”！
    顧玄對此早有準備。
    他立於原地，不閃不避，左臂上的淵瞳烙印驟然睜開，幽光四射！
    與此同時，那道猙獰的篡命刻痕竟主動撕裂了表層皮膚，一滴比墨更黑、蘊含著無上逆反之力的精血滴落，在他身前瞬間勾勒出一道玄奧的陣紋！
    他竟是以自身命運為誘餌，布下了一場針對虛假神性的絕殺之局！
    “嗤嗤嗤——”
    當那億萬殘絲爭先恐後鑽入他識海的瞬間，早已埋伏多時的氣運蠶群轟然暴起！
    它們化作一道灰色的吞噬洪流，精準而野蠻地一口咬斷了所有殘絲與外界信仰源頭的連接，隨即如饑餓的狼群，將這些無根的殘念死死拖拽向識海深處！
    那裏，幽冥鼎那布滿裂紋的鼎口，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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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所有殘念被強行拖入鼎內，鼎身劇烈一震，那些蛛網般的裂痕非但沒有擴大，反而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幽光，仿佛大旱龜裂的土地終於飲下了一口甘霖。
    顧玄緩緩轉身，麵向那群驚恐萬狀的村民。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因信仰被奪而劇痛的靈魂深處。
    “你們燒的不是神，是自己的命。”
    “你們拜的不是光，是吃人的夢。”
    話音落下，他抬起腳，重重踩下！
    “哢嚓！”
    那根被鮮血澆灌的木樁應聲碎裂！
    緊接著，他攤開手掌，一團漆黑的火焰在他掌心升騰而起。
    那不是天火，亦非地炎，而是獨屬於鎮魔殿的、能夠焚滅萬法本源的寂滅之火。
    他隨手一揮，將這團黑焰擲入村中那堆祭祀的主火堆中。
    “呼——”
    熊熊燃燒的橙紅火焰，在接觸到黑焰的瞬間，仿佛被墨汁浸染，刹那間轉為深邃的墨色！
    所有殘留在這片土地上的信仰氣息、精神汙染，都被這霸道的火焰盡數吞噬、焚滅，化為虛無。
    “啊——！”
    所有村民齊齊抱頭慘叫，仿佛靈魂正在被烈火灼燒。
    但那劇痛僅僅持續了片刻，當墨色火焰熄滅時，他們眼中的狂熱與迷茫終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後餘生的驚恐與無盡的空洞。
    恰在此時，數道矯健的黑影自遠處奔襲而至，為首的正是雷紋戰仆·獍五號。
    它單膝跪地，沉聲匯報：“主上，其餘村落情況已探明，與此地大同小異。”
    顧玄目光掃過跪了一地的村民，聲音冷酷如鐵，下達了新的指令：
    “凡再立祭壇者，拆。”
    “凡再傳天牧者，殺。”
    “凡執迷不悟者，不必廢話，盡數關入黑水城影，讓它們自己在那無盡的黑暗裏，好好醒一醒。”
    他回到鎮魔殿，將那尊傷痕累累的幽冥鼎置於萬法池的中央，引動岩漿羅盤，調集最精純的地脈之氣為其修複。
    這一次，鼎身之內，一道古老而沙啞的意念首次清晰地回應了他：“你用敵人之道，反噬其根，很好……但它也嚐到了你的血，記住了你的味道。”
    顧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讓它多吃點，吃到飽，我倒要看看，是它先撐死，還是我先被吸幹。”
    當夜，顧玄盤坐於那片微型神國投影之前。
    隨著幽冥鼎煉化了龐大的信仰殘渣，那代表第二枚權柄星辰的空位，終於亮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光芒，與懸浮其下的“弑神令”虛影交相輝映。
    就在他凝神感應這絲變化之時，左臂上的篡命刻痕毫無征兆地一陣灼痛，竟如活物般自動蠕動起來，在他的皮膚上，緩緩刻下了一行細小的、烙印般扭曲的古字：
    “北境，初始之地，飼主認證開啟——倒計時：九十八日。”
    顧玄死死盯著手臂上那串不斷跳動的血色數字，感受著其中蘊含的、仿佛來自世界最高法則的冰冷意誌，緩緩握緊了拳頭。
    “我不是去認什麽主……”
    他低聲自語，眼中翻湧著比深淵更黑暗的野心。
    “我是去告訴他們，誰才是該被供起來的那個。”
    話音未落，他心念一動，一道命令已跨越空間，傳達到了南荒的每一個角落。
    清剿殘餘的行動，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最血腥的手段，徹底終結。
    北上的行程，不容任何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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