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霧在藥鋪裏彌漫，源生花種子散發出的灰色混沌順著阿念的指尖蔓延，像冰冷的蛇鑽進她的經脈。她試圖運轉歸源結的微光抵抗，卻發現那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刺骨的疼痛——玄塵子本命符殘留的灰色紋路正在歸源結內部瘋狂生長，將溫暖的記憶光絲一點點絞碎。
    “不必掙紮了。”老人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他的麵容在黑霧中扭曲，皺紋裏滲出灰色的汁液，“原初之影本就是‘源’的一部分，你成為‘源本身’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接納它。這不是寄生，是回歸。”
    阿念揮起銅鏟劈向老人，鏟刃卻徑直穿過他的身體，擊中身後的藥櫃。藥櫃上的陶罐紛紛墜落，裏麵的藥材撒了一地，陳皮的煙火氣、紫蘇的辛香、第八宇宙星塵草的清冽……這些熟悉的氣味本該讓她安心，此刻卻混合著灰色霧氣，變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腥甜。
    更讓她心驚的是，散落的藥材接觸到灰色霧氣後，竟開始變異：陳皮的褶皺裏長出黑色的觸須，星塵草的葉片蜷縮成虛無之影的輪廓，連她最熟悉的甘草，都滲出了與老人指尖相同的灰色汁液。
    “看到了嗎？記憶與遺忘本就同源。”老人的身影飄到藥鋪中央，藤筐裏的源生花種子全部爆開，黑色的花蕊頂破種皮，開出一朵朵詭異的花——花瓣是源生花的絢爛色彩，花蕊卻漆黑如墨，像無數隻倒豎的眼睛。
    這些黑蕊源生花落地生根，根係穿透青石板，順著地脈向輪回花海的方向延伸。阿念能清晰地感覺到，輪回鏡的金青光暈正在被根係吸食，葬靈淵方向傳來新芽樹痛苦的震顫，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從內部瓦解它的根基。
    “林默前輩不會放過你的！”阿念咬著牙，將《青火秘錄》擋在身前。書頁上祖父的字跡突然變得鮮紅，像在滴血，那些記載著守護記憶的文字正在褪色，被一行行扭曲的灰色符紋取代。
    “林默？”老人發出低沉的笑，黑霧中浮現出輪回花海的畫麵：林默正跪在祭壇前，雙手按在輪回鏡上，鏡中不斷湧出灰色霧氣，他的金青光芒正在消退，眼底的灰色越來越濃，“他比你更早成為‘容器’。你以為他接納陰影是頓悟？那是原初之影在他體內蘇醒的征兆。”
    畫麵中，林默突然抬起頭，對著藥鋪的方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與老人如出一轍。阿念的心髒像是被巨石砸中，歸源結的微光猛地黯淡下去，灰色紋路瞬間占據了大半——她最信任的守護者，竟然早已被侵蝕。
    二）
    絕望像潮水般淹沒阿念的意識，灰色霧氣趁機湧入她的腦海。無數被扭曲的記憶畫麵在眼前炸開：祖父臨終前的眼神不是不舍，是對她繼承藥鋪的怨懟；李老的犧牲不是守護，是被虛無之影蠱惑的愚蠢；阿石的笑容背後，藏著對守源者使命的憎恨……這些虛假的畫麵與真實的記憶交織，讓她分不清何為真何為假。
    “放棄吧，阿念。”老人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像祖父溫和的低語，“你守護的記憶本就充滿痛苦，不如讓原初之影幫你‘淨化’，從此再無煩惱。”
    歸源結的微光徹底熄滅的前一刻，阿念的指尖觸到了胸前的銅鏟——鏟柄上還殘留著阿石最後注入的綠光。那綠光微弱卻頑固，像寒冬裏的一點火星，讓她突然想起少年說過的話：“守源者說，記憶會騙人，但掌心的溫度不會。”
    掌心的溫度……阿念猛地攥緊銅鏟，鏟柄的粗糙觸感無比真實。她想起祖父教她握鏟時，特意在柄上纏了防滑的布條；想起阿石把綠光注入鏟柄時，指尖傳來的微微顫抖；想起自己無數次握著它翻土、采藥、守護記憶……這些真實的觸感像針一樣刺破了虛假的畫麵。
    “我的記憶，輪不到你來定義！”阿念嘶吼著，咬破舌尖，鮮血濺在歸源結的位置。鮮血與殘存的微光融合，竟在灰色紋路中燒出一個細小的缺口。缺口處，無數溫暖的記憶碎片噴湧而出：祖父烤紅薯時燙紅的指尖，李老喝故園散時滿足的歎息，阿石接過青陽城泥土時亮晶晶的眼睛……
    這些碎片在她麵前凝聚成一道光橋，橋的盡頭，是青陽城藥鋪最溫暖的那個冬夜——她發燒時，祖父把她抱在懷裏，用體溫焐熱她冰冷的手腳，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歌謠。歌謠的旋律與《青火秘錄》最後一頁的歸源結產生共鳴，書頁上的灰色符紋開始褪色，露出下麵被掩蓋的字跡：“源生花有黑蕊，非因邪惡，乃記世間疾苦，方知溫暖可貴。”
    阿念豁然開朗。原初之影的寄生不是無法破解，它的力量來自“對痛苦的恐懼”，而破解的關鍵，正是直麵痛苦、接納痛苦——就像源生花的黑蕊，不是為了吞噬光明，是為了讓花瓣的絢爛更加真實。
    三）
    歸源結的缺口在歌謠聲中不斷擴大，阿念體內的灰色紋路開始退縮，被溫暖的記憶光絲纏繞、淨化。她舉起銅鏟，鏟尖凝聚著鮮血與微光融合的力量，劈向那些黑蕊源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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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滋啦——”
    鏟尖接觸到黑色花蕊的瞬間，發出油脂燃燒般的聲響。黑蕊並沒有枯萎，反而爆發出刺眼的金光，花瓣上的“眼睛”睜開，映出無數痛苦卻真實的記憶：守源者冰雕融化前的微笑，淩霜隊長引爆星艦時的決絕，林默在零號宇宙麵對殺意時的掙紮……這些記憶不再被扭曲，而是以最本真的姿態呈現，帶著淚水，也帶著勇氣。
    “這不可能！”老人的身影劇烈晃動，黑霧中的灰色光芒忽明忽暗，“痛苦就該被遺忘！你為什麽要記住它們？”
    “因為它們是真的。”阿念一步步走向老人，歸源結的微光重新照亮她的瞳孔，“守源者守護的從來不是完美的記憶，是真實的記憶——有笑有淚，有光有影，這才是‘源’的本來模樣。”
    她的話音剛落，藥鋪外傳來熟悉的琴音。瑤瑤的古琴聲穿透黑霧，帶著輪回花海的氣息，琴音中，林默的聲音清晰可聞，金青色的光芒蓋過了灰色的陰霾：“阿念說得對，原初之影，你以為能靠恐懼控製我們？恰恰相反，正是這些痛苦的記憶，讓我們更清楚要守護什麽。”
    黑霧劇烈翻滾，老人的麵容徹底扭曲，露出原初之影的真實形態——一團由無數痛苦記憶碎片組成的混沌。但這一次，碎片中的畫麵不再是絕望，而是帶著韌性：守源者在冰封中埋下種子，戍衛在星艦殘骸上重建家園，林默在陰影中守住本心……
    “不——！”原初之影發出最後的嘶吼，試圖再次扭曲這些記憶。
    阿念將銅鏟插入地麵，歸源結的光芒與琴音、林默的金青光融合，在藥鋪中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所有痛苦的記憶碎片開始旋轉、沉澱，最終在中心凝結成一顆晶瑩的珠子——裏麵封存著所有的淚水與掙紮，卻散發著比陽光更溫暖的光芒。
    這，才是“源”的核心——不是遺忘痛苦，是帶著痛苦繼續前行的勇氣。
    四）
    原初之影在光芒中徹底消散，沒有不甘的嘶吼，隻有一聲釋然的歎息，仿佛終於放下了糾纏萬載的執念。藥鋪裏的黑霧退去，黑蕊源生花的黑色花蕊化作金色的粉末，融入土壤，花瓣則變得更加絢爛，上麵的“眼睛”化作了十二重維度的星圖。
    阿念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青陽城的陽光灑進來，落在藥鋪的青石板上，泛著溫暖的光澤。遠處的輪回花海方向，一道金青色的光柱直衝雲霄，那是輪回鏡與新芽樹徹底融合的征兆。
    瑤瑤的琴音漸漸平息，林默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輕鬆的笑意：“阿念，過來看看吧，源生花開滿山穀了，每一朵都帶著黑蕊，卻比任何時候都好看。”
    阿念拿起祖父的銅鏟，正準備出門，目光卻落在藥鋪的門檻上——那裏，一枚黑色的符牌碎片不知何時嵌在石縫裏，碎片上的紋路與原初之影的符牌一模一樣，隻是邊緣處多了一個極小的歸源結印記，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她伸手去摳那枚碎片，指尖觸到的瞬間，碎片突然化作一道灰光，鑽進她的掌心。歸源結的光芒劇烈閃爍，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既不是原初之影，也不是任何守護者：
    “痛苦的記憶會沉澱，卻也會發酵……你以為這是結束？不過是換了種方式開始罷了。”
    阿念猛地縮回手，掌心的灰光已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個淡淡的歸源結印記，印記的中心，一點微不可察的灰色正在緩緩旋轉。
    她看向輪回花海的方向，光柱的頂端，一朵巨大的源生花正在綻放，金色的花瓣層層疊疊，最中心的黑色花蕊卻比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朵都要深邃，像一個通往未知的漩渦。
    琴音再次響起，卻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走調。
    林默在花海中等待的身影，似乎也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影。
    阿念握緊掌心的印記，突然明白，原初之影的消散不是終點。當痛苦的記憶沉澱為勇氣，這份勇氣本身，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次滋生出新的執念？
    歸源結的微光中，那點灰色的旋轉，越來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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